江州的州城在浔阳郡,在大靖的四十二州中并不算富庶,比起陈小满所在的小县城,却算得上是物产丰富。
陈小满还没进城,就远远眺见了城墙之上和城门口伫着的士兵,他们身上的玄甲样式与单影那日穿的类似,想必是因梁王之事加派了守军。现下,梁王被逼退至江洲边界,半个江南道已失守,江州兵力薄弱,若不是单影他们奇袭,他今日便能拿下江州。
江南道的驻军原属左卫上将军,镇国公慕容渊,谓“慕容军”,扬兵百里路无尘,本不该如此不堪一击。这一切的缘由是,陛下五年前,不知何故与慕容渊生了嫌隙,逐步架空了其在京城的势力,连各道的驻军也悉数被另派兵马制衡,岭南的梁王就是在那时被扶植起来的。
新来的驻军实力不佳,插科打诨倒是一把好手,慕容军自是看不惯他们的作风,起了好几次冲突,慕容渊在朝堂的政敌借机上书弹劾,慕容军人马几度被缩减,导致整个江南道的兵防部署日益衰弱,直到一年多前,慕容渊被冠上“通敌叛国”之罪,全族被诛,慕容军彻底被瓦解,江南道就此成为了狼子野心的梁王逐鹿中原的第一块肉。
小嫣儿全名慕容嫣,正是慕容渊的独女,她的母亲是北梁的郡主贺兰珏,两人的联姻本应是两国和平的开端,却成了挥向慕容一族的屠刀。郡主一死,北梁人驱兵向河北道发难,慕容渊的好兄弟肃王为报仇起兵西北,剑直京城,慕容渊的死造就了大靖王权如今三面楚歌。
这些都是单影告诉她的,他们都以为附近的驻军还是慕容旧部,没想到所谓的慕容军早就分崩离析,连慕容这个威震八方的名号都和“卖国贼”联系在一起,令人避之不及。
“那你为什么不投靠肃王?”陈小满感到不解,单影对慕容家可谓是情深义重,为了救慕容嫣连命都不要了,居然没有投奔宣称要为兄弟报仇雪恨的肃王。
单影淡漠地盯着她,看得她全身不自在,良久他才回道:“此人虽有情义,但空有蛮力,冲动无脑,难成气候,跟着他就是送死。”
陈小满觉得他好像在拐弯抹角骂自己,但自己也不是冲动无脑之人,应该只是她会错了意,“那你现在是什么官?”
单影清了清嗓子,“左骁卫将军。”
陈小满一脸迷茫,却还是点头呼应:“好厉害,听上去是个大官。”
她不想当大官,只想上阵杀敌,把梁王的人统统除掉。
陈小满认真地读着贴在墙上的募兵告示,“身体健壮、身高四尺九以上、健壮男性。”除了“男性”这条,其余的要求她都符合。
她按着指示,找到了募兵处,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张桌子、一杆旗还有一个大胡子。这募兵处未免也过于简单了吧,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堆起笑意,走近大胡子,“军爷,我想参军,这里能报名吗?”
大胡子上下左右打量了她一番,问:“会炊事吗?”
陈小满虽然觉得他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但还是老实回答:“会。”
“行。”大胡子在皮纸上划了几笔,递给她,“去营地报道吧。”
陈小满在纳闷中接过皮纸,又问:“军爷,不用测试吗?”
“不用。”大胡子大手一挥,“会做饭就行。”
陈小满想兴许是军队伤亡惨重,朝廷又急着用兵,才放宽了限制。她拿着大胡子给她的纸,寻到军营门口,守门的官兵将她拦下,“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陈小满见到横在面前的刀,连忙退后两步,把皮纸捧到他们眼前,说:“两位军爷,小的是来报道的。”
其中一人半信半疑,拿过皮纸看了眼,随后面色变得缓和,道:“原来是王午新召来的,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喊人。”
陈小满从栅栏缝隙间望进去,形状各异的帐篷支在各处,大小不一,还有成堆的粮草,远处忽而传来士兵们操练的声音,原来,这便是军营。
“新来的,跟我走吧。”
出来的人个字高大,操着一口北方话,中气十足,把陈小满惊得一哆嗦。
“胆子这么小。”大个子拍了拍她肩膀,“没事儿,以后跟着哥多练练胆儿。”
陈小满尴尬地笑笑,跟在他身后往里走,“在下陈小满,浔阳郡浔阳县人,敢问哥如何称呼?”
“我叫王未,大家都喊我阿未。”王未边走边回头看她,“小兄弟,听你说话文绉绉的,以前念过不少书吧,怎么会想来军营找差事。”
陈小满没想到竟然有人会认为她念过书,当下有些哭笑不得,“我没念过几天书。”她笑了几声,“我以前是卖糖水的,家里被梁王的人屠了,这才想来投军。”
“也是个苦命人喔!”王未等了她几步,搭上她的背,说:“你放心,咱们这儿可不会干些欺负新兵蛋子的事儿。”
至少王未表面看上去是个好相处的人,她勾住王未的肩说,“未哥,小弟以后都要仰仗您了。”
他们在一处营帐前停下,王未掀开帘招呼她进去。陈小满满心期待,咧着嘴走进去,帐内没有她料想中的刀枪剑,只有数不尽的锅碗瓢盆、柴火以及灶头。
她微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侧头看向边上的王未。
“这就是我们的战场。”王末随手举起一只手边的锅,用食指敲了敲锅底,“这就是我们的兵器,你听,这材质多好。”
“战。。。战场?兵。。。兵器?”陈小满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她分明是来挥刀骑马杀敌的,怎么变成了切菜砍柴煮饭,“末哥,你是不是弄错名单了?我是来应征打仗的。”
“我大哥招的就是火夫。”王未把锅朝她扔来,说:“接着,和它多培养培养感情。”
迎面飞来一口大锅,陈小满来不及思考,下意识伸手接住。她端着这口锅,站在原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要是有人现下进来看到这般场景定会发笑。
“一场闹剧。”她脑袋里迸出来这四个字,锅被她放回灶上,发出沉闷厚重的碰撞声。
她向王未抱拳道歉,“抱歉,未哥。我来江州城是为了上阵杀敌,替父老乡亲还有我嫂子报仇,还请你告诉我怎样才能入卒伍。”
王未听完他“慷慨激昂”的陈词,面露难色,拧眉瞅了她半晌,才说:“小兄弟,你来募召前可曾打听过我们的来历?”
陈小满摇摇头,表示不知,她一心只想报仇,进城后便直奔目标,忘了没找人打听情况。
“我们乃皇家禁军,左骁骑卫。”王未的头随着语调一起上扬,显得颇为自豪。
“左骁卫”,好耳熟的名字。
陈小满似是在哪里听说过,左思右想间脑袋像是被浇了浆糊凝固起来。
“好威武的名字。”她连竖大拇指称赞,问“未哥,左骁卫究竟是谁的兵?”
王未嘴角抽搐了几下,定住欲翻未翻的双目,斜视她,声音又提高了些,“左骁卫可是皇室禁军,原属慕容。。。”
慕容两字一出,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妥,向帐口张望,确定外面没动静后,凑到陈小满耳边,压低声音说:“原属慕容渊将军的慕容军,我们将军英勇善战,带兵有方,在他的指挥下,我们履历奇功,因而被陛下封为左骁卫,从慕容军中独立了出来。我们的将士都是通过层层选拔、训练有素的精兵,不会在乡野间随便召人的。”
陈小满眨巴着眼,听得似懂非懂,“慕容军”“左骁卫”“将军”,她反复念了几回,前几日隐藏在脑海中的灰暗画面终是被点亮。
“未哥,我们将军不会姓单吧。”
她在王未脸上搜寻着否定的神情,王未却露出喜色,对她笑道:“没想到你知道我们将军,“大靖第一刀”的名讳还是要比左骁卫响亮啊。”
陈小满脸色越来越惨白,像是结了层霜,酷暑天里她却感到一阵寒意。她抓起王未的手恳求道:“未哥,可以放我走吗?”
“小兄弟,你这手怎么这么冰。”王未被她的手冻得吓了一跳,连忙抽走,“既然进了左骁卫,就算是火夫,你也别想当逃兵,否则军法处置。”
陈小满脚下有些发虚,一只手撑上灶台边缘,眼睛愣愣地注视着那口被她放上来的锅。
她见过单影落魄的一面,现如今他官复原职,青云直上,恐怕她小命不保。她想起了那日她在庙中给他们野炊,莫非这庙真有诅咒?
“你啊,就安心地留在这儿,好好干活,我大哥是追随单将军的老人,以后他要是在将军面前为你美言几句,没准你就能加入训练了。”王未以为她还在为无法上战场失落,出言安慰,“再说,我们火头军也是有机会打仗的,你别丧气。”
陈小满良久不说话,手指不停敲击着灶台,陷入两种思绪的来回拉扯,到底是跑还是留。
跑也是死,留也是死,不如还是留下,能在左骁卫这样的禁军里当火头军,也算是历练,反正单影应该也没那么多空闲来管火夫。
“未哥,我的床铺在哪里?”她硬是挤出丝笑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