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方十看着江知韫,眉眼含笑。

    一月前,自己离京时虽曾说过,救命恩情已报,此去一别,或不会再相见。

    但此刻看着寻来的小徒弟,心中竟仍异常欢喜,想来自己还是难以放下俗情。

    罢了,罢了。

    她摆摆手,唤江知韫走上前来,却在其凑近之际,眼中浮现一抹疑惑。

    “韫儿,你为何变了许多。”

    江知韫心中一惊,难不成,小师傅看出了什么?

    重生之事太过荒诞,她未想过要将此事透露他人。若是旁人,自然能轻易瞒过去,但方十并非常人。

    她观察着方十脸上的神情,却未从对方脸上看出异样。

    “兴许是这几日赶路劳顿,变得有些疲倦。”江知韫面不改色,将话题岔开,“小师傅为何突然离开云霞山,来到云州?”

    方十拎起桌上的酒坛,仰头灌了一口。

    “老头儿外出访友,要小半年才能回来。他一不在,便没人聒噪我,我反倒不习惯。索性下山走走。半路遇见此观观主,受他之邀,来这小住几日。”

    方十口中的“老头儿”,是云霞山道观的观主。

    十年前,失忆的方十被下山历练的观主捡回云霞山,自此入了道门,随师兄们修行。她极其聪慧,悟性极高,一点便通。但生性洒脱,不喜约束。常常将门规皆置若罔闻。

    方十不常出门,又偏爱饮酒。每次一沾酒,犯了困意,便倒头就睡,被香客当做尸体吓一大跳。其他道士因此对她颇有微词,却又奈何不她。

    “小师傅,可愿随徒儿回京。京城虽不如山中清净,却也有许多美酒佳酿。”

    “不了。”方十想也没想,直接摇头拒绝,“京城那地方,不适合我,死气太重。”

    江知韫心知她性子,也不再多劝。

    “那小师傅接下来有何打算?”

    “也许往西,也许继续南下,离开大梁。”方十仰头望向远方,“世间万象,山河广阔,自有我可去之地。”

    听了这话,江知韫便知方十没了师祖约束,必是要放开天性了。

    她妥协道:“小师傅可否每隔半月向徒儿寄一封信?”

    方十闻言,眉头一挑,嘴角噙着笑:“怕我闯祸,让你千里迢迢赶来替我收拾烂摊子?”

    江知韫无奈叹气:“徒儿不是这个意思。”

    方十将酒坛放在竹椅上,盘腿而坐,单手托着下巴,静静看了江知韫片刻,忽而道:“韫儿,你有了魔障?”

    江知韫神色微变。

    当年方十教授她兵法时,曾教她观人之术。观其眼、察其情、识其意。

    她自诩天资聪慧,但真正见识过方十的本领之后,才知何为人外有人。方十只需一眼,便能识人身份、洞察意图。尽管方十倾囊相授,但她至今仍未能将此法全部参透。

    此时,方十收敛了笑意,神情严肃,道:“你若遇到难事,尽管提出来,我皆会助你解决。”

    江知韫对上方十那双明眸,忽地想起前世,她刚下朝,便收到一封来自云霞山的信件。

    “主子。”春信低声唤她,神色凝重。

    “云霞山传来消息,说方大人前日回山,昨日却一直未出房门。今早有人推门进去查看,发现方大人在房中。”

    春信顿了顿,小心看了眼江知韫眼色,才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暴毙身亡。”

    自此,京城一别,竟真成永别。

    想到这,江知韫低下眉眼,避过方十投来的探究目光。

    “弟子近日钻研读书,不得其理,便陷入迷障,整日心神不宁。”

    方十望着她,片刻后,才回道:“所思所感皆是修行一部分,不必避讳。每个人的道,本就不同。”

    江知韫抬眸,诚恳应道:“是,多谢小师傅教诲。”

    方十看了她一会儿,忽地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眉心。

    江知韫猝不及防,被戳得一愣,错愕地看向方十,眼中满是迷茫。

    方十笑了,笑得前仰后合,丝毫没有半分道士的形象。

    “你个小丫头,才几日不见,就学会装深沉了。害我以为是几年没见,你变得跟柳仙那古板老头一个样。”

    江知韫轻抚额头,在方十的笑声中,紧绷多日的神经终于松懈。

    她眉眼弯起,看向方十,露出自重生以来,第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

    小师傅还在,真好。

    江知韫的声音也带上笑意:“听闻云州东街的五道烧鸡和秋月坊的梨花酿,尤为闻名,今晚师傅可愿要小酌几杯?”

    方十眼睛一亮,唰地从躺椅上站起身,“好徒儿,深知我心,还等什么?快快动身!”

    *

    几人回到云州城时,天色已晚。

    街上灯火通明,各色摊贩高声吆喝,五彩灯笼高挂,倒比白日更添几分繁华热闹。

    街上,不少小摊贩摆出些稀奇玩意,引得人们驻足观看。

    方十也东瞧西看,不一会儿便在一个小摊前停下脚步。

    她挑中一个制作精巧的机关锁。在与摊主一番讨价还价后,最终以二两银子的价格买下。

    方十将机关锁收好,而江知韫则自觉地掏出钱袋付钱。

    一连逛几个摊位,见方十兴致不减。江知韫便吩咐山隐前去秋月坊买酒,自己则前去不远处的烧腊铺买五道烧鸡。

    时间正巧,江知韫到达烧腊铺时,还余下一只烧鸡。

    她提着纸包往回走。途中,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方十很聪明。”

    久未出声的系统突兀开口,“你就是和她学的兵法谋略吧。”

    江知韫脚步未停,她并未回答,反问道:“你不是自称先知吗?”

    “那当然。”系统声音提高几度,担心江知韫不信自己,连忙要证明一番,“信不信,我现在就能预知未来?看,前面的那个头上扎着两个小髻的小孩马上要摔一跤。”

    江知韫根据系统的所说方向看去,果然见一名扎着小髻的小女孩,提着兔子灯笼,正蹦蹦跳跳地跟在几个玩伴身后。

    忽然,她被地上凸起的石块绊了一跤,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将兔子灯笼压在身下。

    女孩抱着坏掉的兔子灯笼小声抽泣着,路边一位好心摊贩见状,取下摊位上最漂亮的一盏灯笼递过去,女孩顿时止了泪,笑着道谢。

    江知韫目光沉沉:“你究竟是何方妖孽。”

    “妖孽?”系统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它哼了一声,傲娇地说,“妖孽怎么能与本系统相提并论。我可比你们祭拜的那些神佛,厉害多了。”

    和龙傲天系统接触的这几天,江知韫大概了解了它与他们不同,掌握着某种能力,连天地命数都能窥得一角。

    远处,方十正回头四处寻江知韫的身影。

    江知韫拎起起烧鸡,笑着朝方十的方向摆了摆手。

    她问:“那我死了呢,你会如何?找到下一个宿主,亦或是......消失?”

    系统顿了一下,避开最后一个问题:“只要我在,怎么会让你死。”

    江知韫目光闪了闪。

    “是吗?那我可要期待一番了。”

    *

    回到客栈后,江知韫以茶代酒,陪方十喝到三更天。

    第二日清晨,天边泛白,方十已神采奕奕带着包裹启程,仿佛昨夜宿醉之人并非是她。

    江知韫将备好的马匹和干粮,交予方十。方十并未推脱,尽数收下。

    几人一直送到云州城外。

    眼见已出城外几里,方十拉停住了马。

    “不用再送了,回去吧。”

    江知韫道:“后会有期,小师傅。”

    方十向她挥挥手,转身骑马离去。

    直到方十的背影渐远,消失在官道尽头,江知韫才动身,朝相反的方向行去。

    天色青白,官道上人马稀微,只有山隐一人赶着马车,周围只余下车轮辘辘的声响。

    江知韫坐在车厢内,展开一封春信前几日传来的密信。

    信上写道,春信与内应合作之下,已探知钱款去向。

    因数额巨大,易留痕迹,对方并未走票号兑付,而是分三批用实银清账。

    前两批的一百万两白银,已在两月前和一月前付清。如今,最后的一百万两白银,正在从京城秘密押运至两地。

    据线报,负责此次押运的是京城第一大和第二大镖局,共动用五十余名镖师。共分两路,分时运输。

    第一支自京西出发,绕道吴川,经水陆结合前往西南海宁县,第二支走陆路,全程马车运输,自京南途经苍山,最后运入云州。

    江知韫收起信笺,提笔,在纸条上写下几个小字,将纸卷塞入信鸽腿上绑好的信筒中。

    她托起信鸽,将它朝窗外一捧,信鸽扑棱着翅膀,向北面飞去。

    它穿过一片树林,路过一条河流时,歇了息一番,继续振翅往北面飞去,直到抵达一棵树上。

    一个健硕的手臂,从灌木伸出,精准擒住信鸽。

    山溯取下信鸽脚上的信筒,展开纸条,迅速扫过内容,将纸条收起。

    这一番动作,丝毫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他将黑色蒙在面上,身后,数十名同样面蒙黑布之人,正潜伏在灌木中,一动不动的盯着下方道路的动静。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一阵马蹄声由远传来。

    一支车队缓缓驶近,足有三十余人,二十余辆马车。前车堆满了装有药材的容木箱和柳条筐。而后面车上,放的都是草席捆扎好的生皮皮毛。

    车队皆是高大壮汉,从衣着和外貌来看,看似是一群结伴南下的北方商贩。

    队伍最前方的是一个精瘦男子,眼睛凌厉。

    按照原先计划,他们应该绕过飞狐岭,以躲避飞虎寨众劫匪,确保货物安全。

    但他们在经过苍山时,出一些意外,耽误不少时间。眼见交期临近,若不能按时送达,怕是难以交差。

    听说,昨日飞狐岭山匪已被青鬼教尽数剿灭,他们决定赌一把,直接穿行飞狐岭以节省时间。

    见已经过飞狐寨的地盘,队伍后方的众人逐渐松懈下来,但为首男子依旧警惕地观察四周。

    他视线几次扫过山溯众人所在的灌木,并未发现异常,便示意众人继续前进。

    忽地,前方一颗大树倒下,拦住了前路。

    众人一惊,有几名镖师反应迅速,右手伸向马车,想抽出藏好的长刀以备应战。

    这时,几支箭矢齐刷刷地从山上灌木中射出。

    “哐当”

    长刀掉在地上,镖师捂着被射中的胳膊,被同伴拖到马车后躲藏。

    精瘦男子怒吼,拔刀带着几人冲向山坡,却被一支羽箭中小腿。他腿上顿时卸了力,单膝跪在地上。

    这时,山溯从灌木中站出。

    他居高临下看着下方众人,冷声道。

    “若想活命,放弃抵抗。”

    *

    云州,云来客栈。

    江知韫倚靠窗边,一袭素衫,手中拈着半盏温茶。

    一只信鸽飞从远处飞来,落在窗框上,歪头蹭了蹭她掌心。

    她解下鸽腿上的信筒,展开纸笺。

    上面仅写有三个字:

    “已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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