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排身穿青衣,头戴连帽的青鬼教教徒单膝跪地。他们左手握弓,右手从背上箭筒取箭,拉弓射出。

    箭矢如拍岸浪潮,一波又一波地齐齐射向众人所在方向。

    后方,几个手持火把者取出浸泡在酒坛的棉布,点燃后,朝空地外围掷去。

    火焰迅速攀附枯枝灌木,将其吞噬。不一会,空地外围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火圈,将众人围在中间。

    直至半晌后,箭雨才停歇。

    待外圈火焰熄灭,灰烟逐渐稀薄。除满地被长箭射中的尸体外,空地上依稀现出三个人影。

    两人在前,一人在后。

    前面两人身形健硕,此时正手中持剑,并肩稳稳站在前方。他们身上无伤痕,但若仔细瞧,能发现衣服上有几处被箭矢划过的破口。

    身后的江知韫在两人的保护下并未受伤,此刻却毫无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脸色极冷,一双黑眸沉如潭水:“敢问护法,此举意义何为?”

    面具男拖着黑色貂皮大袄,信步朝满地贼匪尸体走来。

    “自是探一探传闻真假。”面具男道,“传言这群劫匪十分狡诈,若是不敌苦主,会借假死脱身。”

    他一脚踩在一具背面朝上的尸体肩上,轻轻一推,尸体便翻了个身。

    他半弯着腰,端详这尸体面容一番,啧啧称叹:“传言果真不假,瞧瞧这表情,看样子是瞧见箭来了,想逃却无处可逃。”

    原先双眼紧闭,面无表情的贼匪尸体,此刻面容扭曲,脸上尽是痛苦之色,瞪大的双眼里满是死前的惊恐与不甘。

    见尸体的眼睛里,反射出自己的身影,面具男抬手将尸体眼皮合上,嘴里还在念叨着:“罪过,罪过。”

    他又像是想起什么,猛一拍脑门,对三人道:“方才为试探飞狐寨可有漏网之鱼,动静闹大了些,若是误伤诸位。”他话语中带着歉意,嘴角却微微弯起,“还望诸位,忍忍。”

    “在下今儿也算开眼了。”江知韫嘴上虽是夸赞,眼底却尽是冷意,“青鬼教不愧是三大教会之一,如此大动作,只为试探是否有漏网之鱼”

    面具男自然听出江知韫的言外之意,他并未回答,而是朝身后摆手,草丛中走出几名教徒。

    教徒分工明确,动作利落。几人负责将劫匪尸身上的箭矢拔去,另有几人用草席包裹尸体,运上板车。

    收拾间,一张染血的平安福从一名年纪稍微小的贼匪腰间掉出,落在地上,下一刻,板车重重碾过,平安福裂做两半。

    恰好目睹这一幕的江知韫,眸光微动。

    “飞狐寨青年壮士皆死于此,余下多为被拐来的女子,不知阁下要如何处置她们?”

    听到江知韫的询问,面具男忽然轻笑出声。

    “无论是否参与过抢劫杀人,她们既然选择呆在飞狐寨,就与这群劫匪互为同伙,自然要一并处置。怎么,你想要为他们求一条生路?”

    江知韫神色淡然,回道:“她们生来艰难,常常便身不由己,呆在飞狐寨也不过是为了活着,还请阁下网开一面,放她们归乡。”

    面具男忽地生了兴趣:“放他们离开,我有何好处?”

    “阁下请讲,我自当尽力满足。”

    微凉的夜风吹过,火焰随风晃动不止。在火光的照应下,面具男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亮。他伸出手,一滴雨水在他的掌心绽开。

    不知何时,天空飘来一片云雾,将明月遮掩住。渐渐,夜风越发强劲,四周温度亦降了几分,

    风雨欲来。

    “我还未想好,等日后想到要什么了,我自会上门寻你。”

    他抖了抖身上不知何时沾到的灰烬,道:“我教还有要务处理,尔等速速离去。”言毕,径直朝三人走来。

    山隐两人同时警觉,拔刀挡在江知韫身前。

    面具男未将二人的举动放在眼里,仍步步靠近,直至与江知韫擦身而过。

    江知韫偏头看去,只能瞧见青鬼面具下,一道硬朗的下颌线,与脖颈处的古铜色皮肤。

    树林中,持弓教徒陆续现身,走出树丛,跟在面具男身后。

    队伍尾部,是手挎竹篮的一白一黑两个教徒。他们从篮中取出一叠白色圆纸,撒向空中。

    白纸漫天飞舞,像冬日的鹅毛大雪,从空中降落,缓缓落地。

    江知韫伸手接住一张白纸,上面剪着个“囍”字。

    待所有青鬼教教徒离开,山隐二人才放下戒备。

    三人所骑马匹早在箭雨落下前惊慌逃走。待山隐在不远处寻回时,它们正惬意地咀嚼长草。万幸,三匹马均未受伤。

    “主子,可否启程?”

    江知韫目光落在青鬼教众人离去方向。

    那一行人抬着白色轿辇,如同黄泉鬼魅,悄无声息地朝着山顶的飞狐寨行进。

    此时山顶,飞狐寨内漆黑一片,只有插在寨门两侧的黑红旗帜,在风中摇曳。寨里无一人意识到,一群不速之客即将到来。

    江知韫握住缰绳,翻身上马。

    “驾!”

    马儿一声长嘶,扬蹄而起。三人朝着云州方向继续飞奔而去。

    *

    垂柳县距云州城不到半日路程。

    正午时分,三人便抵达云州城内。

    云州繁华,城中街道纵横交错,楼阁高低错落,商贾往来不绝。

    与京城不同,云州靠海,天气常年为炎热。

    这里男女衣装轻便,男子大多身着轻薄短褂,行装利落。女子身穿纱裙,腰间系有彩色绦带。

    在客栈稍作休整后,三人决定分开行动。

    山隐留在客栈,等候云州接头人送来方十回信。

    江知韫则与山溯动身,前去探查樋口钱庄在云州重金购入的资产之一,城东的薛宅。

    不过,两人并未直接前去薛宅,而是前往薛宅不远处的一家酒楼。

    这家酒楼三楼正好看清薛宅正门,且将整个薛宅尽览眼底。

    薛宅位于云州府衙附近,占地约三亩。院墙高筑,朱漆斑驳,门匾已模糊不清。院墙上爬满了杂草与藤蔓,无人打理。

    山溯解释道:“这宅子原是云州商贾钟家的老宅。五年前钟家落败,产业尽散,宅子便被卖给名叫薛荣的八品小官。薛容没住多久,便遭劫匪劫杀,惨死。不久后,他妻女离开云州,将房子又卖了出去。”

    他顿了顿,看了眼薛宅,“被宅邸被买下后,并未重修,也无人居。最后落到谁手里,恕属下还未查出,但当时在薛府的管家还在云州,目前正在这家酒楼做管事。”

    江知韫却从中注意到一件事情,“劫杀?可是昨日拦我们的飞狐寨?”

    山溯回道:“正是。”

    “这薛荣虽官居八品,但飞狐寨竟敢劫杀朝廷命官。”薛荣被劫杀一事已过去几年,飞狐寨在依旧猖狂,是杨柳县不敢追查此事,还是,他们不予追查?。

    “可有听说此事因何而起?”

    山溯答:“薛荣因公去临县几日,回程时路过飞狐岭,遭遇埋伏,不愿上交钱财,还伤了劫匪,被一路追杀,死在云州城门外。”

    江知韫闻言,面露诧异:“此事如此恶劣,无人出面缉拿飞虎寨?”

    “说是,飞狐寨太过凶猛,县令刚上任,担心剿匪不成,殃及自家,便草草结案。”

    山溯压低了声音,“当时县令姓杨,是捐职上任。”

    江知韫挑眉,心中了然。

    几年前,因大肆建造行宫,致使国库空缺,侯公公便出了一计,列出数十个七品以下的职位,由手下亲信高价售卖。

    此举一出,引得前朝百官激愤。当时正逢春闱在即,不少学子听闻此事,愤懑罢考,联名上书。但皇上素来不问政史,此事也被压了下去。

    这前任垂柳县县令,当是花银买官的人之一。

    “薛荣家境富裕,只身赶路遇到劫匪,会为钱财舍命不顾,此事不合常理。

    山溯恭敬答道:“是。”

    江知韫问:“管事可在?”

    “刚到酒楼。”

    “叫来吧。”

    “是。”

    山溯端起桌上早已上好的一盘莲藕白玉汤,扬手放了个东西进去。

    他走到门外,高声道:“管事何在?这汤里有异物,竟敢端上桌来。”

    山溯将汤从二楼倒下,只见汤里出现一只三节食指大小的长须虫子,六只长足在空中扑腾。

    它随汤落到地上,像是摔懵了,好一会不动弹。不会儿,头上长须微微抖动,六只长足伸展开,迅速向众人爬去。

    围观的众人顿时乱作一团,纷纷跳着脚以防虫子爬到身上。

    几个小二见状,连忙去找管事。

    不多久,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跟着山溯进了屋。

    山溯进屋后,反手关上门,站在门口留心外面的动静。

    掌柜走到桌边,连连朝江知韫躬身道歉,“实在抱歉,是下人检查疏忽,才让那虫子落入汤里。今日饭菜全部免,大人您看如何?”

    江知韫目光落在管事身上。

    此人两眼低垂着,他衣着朴素,鞋两侧略有磨损,看似敦厚节俭的老实人,但嘴唇较薄,脸型尖窄,目光飘忽不定,是典型的爱财之相。

    江知韫开门见山道:“管事可记得,几年前你曾呆过的薛府?”

    管事面色一变,他转身想离开,却见山溯守在门边,他支支吾吾地说,“大,大人,鄙人确实在薛府任职过,但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大人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管事莫要紧张,我主子乃北下商人,见云州如此繁华,便想在此定居,恰好瞧见钟府宅邸,十分满意。听闻自从几年前薛主簿死后,薛宅便无人居住,而管事曾在薛府做过账房先生,便想打探如何购买此宅。”

    见管事支吾不语,江知韫纤长的手指轻叩桌面。

    “管事想必也晓得,采买之事,向来有些油水。若我替我家主子将那宅邸买下,所得余银,许你一成,如何?”

    管事眼睛一滴溜,显然起了贪欲。但这贪欲转瞬即逝。他长叹一口气,作无奈状:“实不相瞒,但这宅邸已经出手,大人还是另寻他处吧。”

    管事话音刚落,江知韫便抓住了突破口。

    “卖出去不打紧。何况薛宅至今未修葺,说明买主只将此宅闲置,管事若能告知买主名讳,我自可登门拜访,从其手中购得。”

    管事几次欲言又止:“这事,恕难奉告。”

    江知韫眼神冷下来:“一个名字而已,竟也不可说?那管事可是要断我财路。”

    说着,守着门的山溯走了过来。

    管事看看孔武有力的山溯,又看看面露不善的江知韫,额头沁出细汗。

    江知韫拿出一个钱袋,将里面的数十枚银锭倒在桌上。

    “这些银两乃事定金,若此事能成,我答应你的一成将如数奉上。”

    “我说,我说,”管事看着桌上白花花的银两,看直了眼,“在薛大人出事第三天,一个姓孟的女子便上门买下宅子,不过,我并不知晓这女子的身份。”

    “价钱多少?”江知韫问。

    “三千两白银。”

    “三千两?”江知韫闻言有些惊讶,薛宅位于府衙附近,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第,三千里白银的价格,实属低廉。

    “薛夫人无任何异议?”

    “没有。”管事回答得干脆,“那姑娘还额外给了一笔银子,让我们将此事保密,夫人刚将房契刚给出去就回了娘家。”

    “此前,你们可曾见过这位孟姑娘?”

    “不曾,不过,这女子口音并不是云州人,似乎是江南一带。”

    管事眼睛止不住地往桌上的银子瞟去,见两人没阻拦,便飞快地将银子拢入自个的钱袋里。

    “我已将所知尽数相告,还请几位大人守口如瓶。”他边说边往门口退,“在下已耽搁些时辰,便先告退了。”

    “且慢。”

    管事还想走,被山溯一把拦下。

    “薛主簿是如何死的?”

    管事一愣,试探地问:“大人怎问此事?”

    “只是好奇。若我们入住此宅,倘若真是结仇之人所为,岂不是引火烧身?”

    “大人放心。薛大人确实死于飞狐岭,但凶手并非仇人,而是山贼劫道。他带着一尊祖传玉佛,不肯上缴,强行逃脱,结果被山贼砍伤。人虽逃回云州,却命不久矣,死于城外驿亭。此事州府当年亦有公文可查。”

    江知韫眸色一沉,抬手示意山溯放开他。

    “今日之事,还望管事烂在肚里。若被我家主子得知,后果自不必我多言。”

    “那是自然。”管事连声应诺。

    他见再无人拦阻,便快步退至门边,走出前还仔细理了理袖口,遮住鼓鼓的钱袋,才抬腿离开。

    山溯站在门后,目送其远去,直到人影消失,这才回到江知韫身旁。

    江知韫目光看向窗外的薛宅:“三千两白银便把薛府卖了,看来薛荣的死,确实有问题。”

    山溯低声道:“是否要属下去查查这位孟姑娘的来历?”

    “可。”江知韫点头,“顺带让人去薛夫人娘家,打听一二。”

    知晓薛荣此事真相的人,除薛家外,屈指可数。飞狐寨劫匪在今日凌晨已被剿灭,而当年的县令也任满调离。

    看来,这云州看似风平浪静,背地里却另有一番波涛汹涌。

    两人从酒楼离开后,又绕了几条街巷,确定没人尾随,才回到客栈。

    还未到客栈,就见山隐正牵着三匹马,在客栈门口等候。

    见江知韫归来,山隐立刻迎了上去:“主子,方大人派人回信,说她傍晚便要离开云州,如大人想见她,可前往城外云佛寺,至于能否见上面,就看缘分了。”

    山溯话音未落,就见江知韫已翻身上马,向城外方向奔去。

    *

    云佛寺是云州府城外一座古寺,坐落在西南屏山山腰,位置偏远。

    出城后,又奔行了小半个时辰。

    剧烈的马背颠簸让江知韫这具形如槁木的身子几乎散架,五脏六腑仿佛被震得移位,尤其肺部,如被针刺,几乎喘不上气来。

    更何况,刚经历几日舟车劳顿,加之一夜未眠,身子早已透支。她感觉身体愈发沉重,眼前隐隐发黑。

    但。

    江知韫抬眼看向眼前,逐渐落入西山的太阳。她强忍口中翻涌的腥甜,扬起马鞭重重挥下,坐下马儿加速向前行进。

    不知奔行了多久,终在太阳彻底落山前,一座外墙皆为白色的寺庙出现在眼前。

    马蹄还未停稳,江知韫便翻身下马,推开寺门,径直走了进去。

    寺内曲径交错,布局相似,像是入了迷阵。

    此时,江知韫的视线已经模糊重影。她脚步踉跄,但眼中带着执拗,推开一扇又一扇木门,寻找那到熟悉的身影。

    直到,她听到一阵流水声,她循声找去,在一道木门前停下。

    这木门虚掩着,江知韫将手放在门上,轻轻一推。

    门后,是一处带有假山池塘的四方庭院。庭中古树参天,树下摆着一张竹椅和一张矮木桌,桌上摆着两坛酒。

    一名女子躺在竹椅上。

    她面容素净,身着道袍,脚穿木屐,一头乌发仅用一根竹簪束起。

    江知韫怔了一瞬,眼中的重影逐渐消散,脑中纷乱的思绪也回归平静。

    面前的女子,正是她前世一直想见,却没见到的人。

    方十。

    方十抬眸,看向江知韫,眸中没有一丝讶异,似是料到她会赶来。

    “你来了。”

新书推荐: 小女子作恶多端 [猎人]什么是抱狸美学啊 脑电波超稳定的她有点怪 霸雪三更 拉拢新贵当驸马 【JOJO】绑架,但是社畜 东卍,但是abo [JOJO]吉良吉光是如何出淤泥而不染的 【综影视】爱你无悔 脑电波超稳定的她有点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