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想到那样说呢?”祭夏一边问,一边掩护澪去往学院后门。她们从礼堂跑出来,身后还没有人追赶,或许都被澪的话、被她朝台上扔瓶子的举动惊住了。

    “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事了吗?”跑到学院外的林荫道,她们才停下。祭夏第一次那么大胆,抓着她的手放到胸膛上。

    “你那么关注他,眼里都没有我了。”他的话语里拖曳着困惑与沮丧的影子,这道影子亟待释放,它等不了慢悠悠回到公寓的那张床上。

    澪用另一只手抚摸着祭夏的脑袋。像电视频道里播放的那样,人可以这样安抚亲密的同伴。

    “因为他身上有奇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

    “黑色的东西,像雾气一样。”

    “这个描述和暗黑体有些相似。”祭夏迟疑道。

    澪摇摇头:“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暗黑体,只是本能提醒我,这很危险。”本能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它不容许争执、辩解、确认的环节,在她失忆的如今,本能变成了替她观察与解释现实的工具。澪拥抱这种本能,因为她找不到理由去反驳这种本能。她现在能掌握的记忆与情报实在是太少了。

    “我的传感器没有任何反应。”祭夏注视着澪说,“它没有检测到任何暗黑体的存在。”

    用于探测暗黑体的传感器以芯片的方式植入在异能者的手机中。祭夏的手机一片死寂,没有捕捉到任何暗黑体特征频段。

    “所以是我的幻觉吗?”

    祭夏顿了顿:“也不一定。毕竟你是设计出传感器的人,或许它该迭代了。”

    尽管如此,祭夏还是知会了管理局的人,由她们先监视可疑人物一段时间。

    现在他们不能大张旗鼓,祭夏带着谨慎的语气告诉澪,C区在盯紧总局与分局的一举一动。纵使三区都与管理局签订了协约,维持不同区域异能者之间的平和,但这种微妙的平衡恰如蛛丝,在蛮力面前不堪一击。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发现你失忆的秘密。”

    澪低着头,看向祭夏牵着自己的手。有一团郁结挥之不去,那是由于无法洞悉真相导致的。

    “C区与我们是什么关系?”澪问。

    “你可以想成合作关系,”祭夏为她详细解释,“我们能给他们的异能者提供知识与庇护,在获得回执令后帮助他们解决掉区域内的暗黑体。而他们负责向我们提供异能者与暗黑体的情报,毕竟现在还不是一个向大众坦白异能者存在的时机。”

    说到这里,祭夏忽然笑了:“说起来,你以前总调侃我们是外包。倒也恰当,在异能事务还没有正式纳入区域管理层议程时,管理局就替那些蹩脚的异能者擦屁股了。”

    那个晚上祭夏吹了一支有些悲伤的曲子。快要入秋的季节,空气里充塞着无可名状的哀愁。一片叶的脱落、一枚雨的飘飞,都能点燃这股储在脊梁骨的悲情。

    “你有没有从这曲调里想起什么?”祭夏停下来问她。

    澪被这股哀愁感染了,她想到自己屋前的凤凰树,她有些不忍心去想象树叶落在地上的情形。澪小小地感慨了下,在这之前她还不知道自己这被引起的感性的一面。“有些忧伤。”她搭腔。

    “嗯,”祭夏的脸上还能见着笑容,“这是我刚突破到异能二级的时候的心情。”

    “为什么会这么悲伤?”澪问。

    “因为你……因为我还没有能力让你看见我。”

    澪把手放在祭夏脸上,她的拇指擦过祭夏噙笑的嘴角。

    “我一直都有在看你。”澪认真说。

    祭夏嗯了一声,他淡红色的瞳仁氤氲着微弱的反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们之前独处的时间长吗?”澪问。

    “我们有过。”祭夏只是这么回答。

    “经常?”

    “并没有,”祭夏拉着她的手腕,把她人轻轻带往怀里拥住,“不难理解,作为管理局局长,你一直都很忙。”

    澪感受到发间传来的呼吸。

    我需要你。我想要你一直看我。祭夏的声音轻得像弯弯曲曲的线,绕在澪的脖颈上。

    “你在说什么?”她没听清。

    祭夏回答道:“我说,澪,我们需要你。”

    我们需要你!澪听到会长的声音了。

    她推开天台的门,这道声音藏在尽头的杂物间后方。黑色的雾气越来越浓烈,祭夏怎么没有看见呢?那传感器怎么没有监测到呢?

    “我们一直都需要你。劳烦你以黑叶的名义告诉我,让这淬毒的夜流淌干净的,是你的勇气与不竭的鼓舞。你涉水而过,手里捧着花环,如同牵一只纯净的羔羊,在夜的岩石上端坐。我已过了招兵买马的年纪,我走向你,缴械所有的武器,匍伏在你脚下。”

    澪陡然心里一紧。这出梅洛丝青年时写就的戏剧,不在礼堂的舞台上上演,却沦落在这废弃的天台。在排练室,在这最后一幕,饰演男主角的会长紧紧抱住他的女伴。这曾让澪战栗与不安。

    “谁在为昨日的决斗献出愚蠢的鲜血?谁还在替肮脏的酒液哀鸣?谁没有见过你纯洁的心,那磨平所有愠怒的眼神?谁没有得到你的轻抚,那哄睡枯槁之人的笑声?”

    梅洛丝歌颂人文主义。人们歌颂只有人才拥有无上的智慧与勇气。会长深情脉脉,可女伴痛苦不堪。澪必须要弄明白那黑雾是什么东西。祭夏被她支开了,她没有办法放过对黑雾的监视,但她知道如果祭夏知道她要做什么一定会伤心。

    “万福!我的爱人,我靠近你,以尖利的爱唤醒你。”

    澪能背出这些语段。她听过一遍就能记住,她以前一定很聪明。

    “从自生的脚,从祖辈那来的肌肤。”

    倏然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窜出,不详的预感让澪心下警铃大作。她冲到杂物间,冲到声音传来的地方。天台下人声鼎沸,台上的人们痛苦却沉醉。

    从脚,到肌肤,与会长搭档的少女疯狂渗出血,尖利的寒光划伤了她的身体。会长双眼发黑,疯狂又痴迷地说着:“尖利的爱,只有鲜血会记住,你是神死亡的躯壳!”

    从来没有这一段!澪推开会长,可他的身体如同厚厚一堵墙。她转去抱住少女,却发现她同样双眼漆黑,朝她诡秘一笑。她从来不知道人的力气可以这么大,只是反手一推,她便无法在边缘站稳,坠下天台。

    澪最不希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奇怪的东西会感染。靠近的人都会成为靶子。

    他们低着头看她,欣赏她坠下摔成肉泥的情形。那股黑色的,如同漩涡一样的东西,在他们的眼睛里,在他们的身体里。

    那究竟是什么?澪掉下去,如同毫无防备的叶。

    风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澪的脑袋如同气球爆炸一样,疯狂闪过碎片。她也从很高的地方坠下过。我想留下便能留下,你不相信我?没有人会不相信我。她听到熟悉的轻笑,使用着与自己一样的口吻。

    天气顿然漆黑。是白日转换成了黑夜,还是始终都是夜晚?痛!蛮力敲打的痛!她头骨要碎了!风依然呼啸,她不用抬起手,风也作蝴蝶从她指尖掠过。

    耀眼的阳光挤进黑色的视野——玫瑰金的脑袋。祭夏。她坐在车里。散学了,她们坐在分局的专车里。她降下车窗,蝴蝶落在她指尖。

    祭夏,蝴蝶不走了。自己的口吻在诉说。陪伴她、令她感到温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你身边谁都不会走。蝴蝶碎成流风,碎成黑夜的走卒。她张开手,那熟悉的轻笑仍然重复。

    她想留下,便能留下!手在扭曲,手被碾碎。可就是这种感觉!膨胀的心,要抓住流风。不能走。要留下来!她看见黑夜里那轻笑的身影坠下,坠进她身子里——谁都不能走。

    她掌心忽然出现一道流云似的纹样,向着地面的方向升起万股狂风,托住她的身体,稳稳落地。还没等她站稳,便落入一个能将人箍死的怀抱。

    她听见祭夏心跳如打鼓,一拳一拳擂下来。“不要。不要。”他带着哭腔,按着她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在这所学校的五天,她以为自己了解了这个世界。

    “祭夏,我刚才是不是使用异能了?”她问。

    “嗯。嗯。不,太危险了。”祭夏语无伦次,他捧她的脸,挨处检查她身体。

    澪却借机挣脱他的怀抱,往地上升起流风。可这股风的力量还不足以托举二人向上,澪便拉着他往楼上跑。

    “去天台!”她不容置喙。

    那不详的黑色如影随形地缠着她。一把利剑扎她心底,如果再不快些,她就要败在剑下了。

    但饶是如此,她们还是晚了一步。

    在抵达天台的一瞬间,祭夏的传感器突然发出了警报。澪第一次听见传感器的声音——或者说,是感受到。只有异能者的五感才会捕捉到这折磨人的信号。

    黑色的暗黑体从会长身体长出来,撑爆他的血肉,地上散落着黏腻的肠段。黑色的雾气正在吞噬旁边的少女。澪忍着恶心,要上前将雾气和少女分离,却被祭夏拦下。

    “让我来。”

    澪第一次看见祭夏用于战斗的火系异能,和那些视频一样,不,比视频里的更夸张。火一般的龙炎烧过去,蓦地扩张,势必盖过暗黑体,朝暗黑体罩去。那暗黑体还想反抗,却被经验丰富的祭夏死死压制。

    澪卷起狂风使之偏离,她分出一股扑向少女,想扇走她身上阻止伤口愈合的黑色雾气。但她所掌握的异能之力太少了。等祭夏解决掉暗黑体,少女因失血过多没了生机。

    血液如同分叉的支流灌溉冷冰冰的地面,澪眼睁睁看着两条生命的消逝。

    “祭夏,我是不是很没用?”她手脚发凉,浑身打着哆嗦。“如果我能坚定是暗黑体就好了,是不是还有净化的机会?天啊,要是我想起净化的办法就好了。就能从源头解决一切了,对不对?”

    她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这不是你的问题。”祭夏用手挡着她的眼睛,不让她看到那堆苔藓一般黏糊的血肉。“暗黑体的出现前,没有人能察觉。你已经尽力了。”

    传感器还在响。分局发来了消息。他们正在赶过来,而C区的人也收到了信息。

    “他们马上要来了。”祭夏拉着澪准备离开,“我们必须得走了。得快。”

    楼梯太陡,或是太长,澪竭力复刻出之前的流风,将她们直接送至地面。或许是跑太快,也或许是没缓过劲,祭夏看见澪的嘴角渗出血。

    “你在干什么?”他捏着澪的下巴,打开她嘴巴。澪在咬自己的舌头。

    “不要这么做!”祭夏的声音明显崩溃,他吻住澪,将它们分开。“你要咬就咬我,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好不好?”

    疼痛感在澪的舌尖炸开。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她终于知道自己又活了过来。她明白祭夏在破开牙的壁垒,推着她的舌头,让血腥味减少。可她控制不住用疼痛的方式唤醒自己。那滩血肉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回去,我们能够想到办法。既然你想起了异能,就说明事情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祭夏松开澪,近乎祈求地说:“这种事情我们见多了。受暗黑体感染的人,总会连带许多无辜的生命。这就是这个世界,澪。我以为会再慢一些……我很抱歉,最终还是让你来面对这样的世界。”

    “祭夏。回去。”她只是这么回应。祭夏为她擦拭脸上的水痕,她们默契地没有提这回事。专车已经就位,她们要赶在人来之前离开这里。

    “好,我们回家。”

    澪头上的缎带在飘。棕色的长发在阳光下如同沾了血。那缎带如何飘,如何与发丝贴合,依旧显得孤寂。

    祀春把多余的缎带缠绕在手上,仔细摸索着被缎带包裹的徽章。

    他来这里很多次了。以前和澪出来在这片区域做任务,中途闲暇时刻,她俩就藏东西让对方找。每次他藏的澪都会立马找到,而澪藏的,他也能找到,只是他不想找到。因为找不到的惩罚太美妙了。

    不知道想到什么,祀春笑了笑。可惜这次他必须把东西带回去了。半路杀出来的A区事务已经被他解决,祀春“警告”了一下自己的下属,若非危及生命的事情就不要来打扰他。如此,他便终于可以不被打扰,在管理局陪着澪一段时间。

    谁也不能阻拦他要恢复澪的记忆的决心。徽章握在他掌心,发出浅浅的异能感应。祀春相信,这一定会让澪想起来。

    他不奢求过去所有,他只希望澪能想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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