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华望着那枚刻有“李家”的金箔,指节发白。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寒光:
“说清楚,什么事?”
家仆咽了咽唾沫,目光扫过崔云亭和苏棠,欲言又止。
裴七郎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停尸间的阴影处,抱臂倚墙,淡淡道:“若是与案子有关,大理寺有权过问。”
家仆脸色更白,终于低声道:
“昨夜……老爷的书房被人闯入,墙上……墙上挂了一幅画。”
“什么画?”李昭华追问。
“红袖夫人的画像。”
空气骤然凝固。
苏棠心头一跳——金箔指向李家,红袖夫人的画像又出现在李府书房,这绝不是巧合!
崔云亭将折扇“啪”地拍在手上,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看来,我们得去将门李府走一趟了。”
李府戒备森严,但踏入书房的那一刻,苏棠仍感到一阵入骨的寒意。
墙上挂着一幅女子画像——芙蓉面、柳叶眉,唇角含笑,却透着一股森然邪气。画中女子手持一支沾血画笔,正对着一盏人皮灯笼画画。画角题字:
“血债血偿”。
李将军——李昭华的父亲,脸色阴沉如铁,手按在剑柄上,青筋暴起:“这幅画,昨夜凭空出现,无人察觉。”
苏棠走近细看,发现画纸边缘有细微的焦痕,像是曾被火烧过。她下意识伸手,却被裴七郎一把扣住手腕。
“别碰。”他声音低沉,“也许,画上有毒。”
李昭华猛地转头:“毒?”
裴七郎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轻轻在画上一划——针尖瞬间泛黑。
书房内一片死寂。
苏棠目光下移,突然发现画像背后似乎有字。她拔下木簪,小心地用簪子掀起画纸一角,一行血字赫然入目:
“七月十五,债偿。”
离开书房后,苏棠独自在回廊下整理思绪,忽然感到身后有人靠近。
“苏姑娘。”
裴七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试探,“你对尸体和毒物的了解,可不像个普通丫鬟。”
苏棠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转身直视着裴一凌的眼睛说道:
“我身处大唐第一武将的府邸,又自小陪伴在李将军唯一的女儿左右,难道我能被允许只做一个普通丫鬟吗?”
//死马当活马医,我敢说,说不定他还真敢信呢……//
苏棠信念感十足地说出来,说得理直气壮。
裴七郎一怔,低笑道,“也是”。
旋即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递给她:“大理寺的案卷,或许对你有用。”
苏棠接过,发现竟是红袖夫人案的密档!她迅速翻阅,目光停在一行字上:
“红袖夫人,西域情报网细作,五年前被朝廷剿灭。”
而剿灭的执行者赫然是——李将军!
裴七郎盯着她的反应,忽然俯身逼近,声音压得极低:“小桃姑娘,你究竟是谁?为何对案情如此敏锐?还是说……你本就知道些什么?”
苏棠呼吸微滞,正欲反驳,远处突然传来李昭华的厉喝:
“小桃!小心!”
一道黑影从屋檐掠过,下一秒——
“砰!”
一盏血红色的灯笼骤然被直直插进李昭华闺房的窗上,映出窗棂上淋漓的血字:
“下一个,轮到李家小姐。”
四人冲进李昭华的闺房,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只有窗边的血灯笼幽幽燃烧,灯罩上的画隐约浮现一张人脸——
竟是红袖夫人!
崔云亭的折扇“唰”地展开,顿时寒光乍现:“装神弄鬼!”
裴七郎则冷声道:“凶手是在挑衅。”
红袖夫人模糊的面容在薄薄的人皮灯罩上若隐若现,带着森然笑意,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油脂混合的甜腻腥气,令人作呕。
“混账!”
李昭华怒喝一声,眼中煞气毕露,哪里还有半分闺阁千金的模样。她一步上前,五指如铁钳般抓住窗框,竟是要徒手将那插着灯笼的窗棂连同灯笼一起撕下来!
“小心有毒!”苏棠惊呼,担心灯油或灯罩上有毒。
但李昭华动作更快,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精雕细琢的窗框竟被她硬生生掰下一块!灯笼也随之歪斜,灯油泼洒出来,溅在地上”滋滋”作响,腐蚀出点点白痕。
“果然有毒!”
崔云亭眼神一凛,扇骨寒光流转,警惕地扫视着窗外漆黑的庭院。
裴七郎已如鬼魅般掠至窗边,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黑影飞来的方向和窗框上留下的痕迹。
“力道不大,手法精准,是从侧面投掷嵌入。人就在附近,没走远。”
他语速飞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李小姐,府中何处能俯瞰此处,且路径隐蔽?”
李昭华压下怒火,略一思索:”西侧假山上的听风亭!那里是制高点,且有竹林遮掩。”
“走!”崔云亭当机立断。
四人如同离弦之箭冲出闺房。李昭华一马当先,她对自家府邸了如指掌,抄的是护卫巡逻间隙的近道。苏棠紧随其后,努力跟上,法医的思维让她在奔跑中不忘观察四周环境——地面湿软,若有足迹极易留下痕迹。
裴七郎和崔云亭一左一右,如同两道影子,身法轻灵迅捷。裴七郎的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过每一处阴影,而崔云亭的折扇始终处于一个随时可以激发暗器的微妙角度。
西苑假山在望,竹林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更添几分诡谲。听风亭的飞檐一角也在树影掩映下露出轮廓。
“分头包抄!”裴七郎低喝一声,身影一晃,已无声无息地没入竹林左侧。
崔云亭默契地折向右侧,手中折扇微抬。
李昭华则拉着苏棠,从正面稍缓脚步,故意加重了足音,口中怒斥道:
“何方宵小!敢在第一将军府内撒野!”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既是震慑,更是打草惊蛇!
果然,假山上的听风亭内,一个黑影猛地一颤,似乎没料到他们来得如此之快。黑影毫不犹豫,转身就欲从亭子后方跃下而逃!
“想走?!”
李昭华怒目圆睁,脚下发力,如同雌豹般猛扑而上,速度竟比刚才更快三分!她根本不用梯子,借着假山嶙峋的石块,几个纵跃便已接近亭子。
与此同时,左侧竹林里一道乌光激射而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取黑影下盘!
是裴七郎的暗器!
黑影身形一滞,被迫扭身躲避,这一下便失了先机。
右侧,崔云亭的身影如柳絮般飘然而至,手中折扇”唰”地一声展开,月光下扇骨边缘寒光闪闪,并非装饰,而是真正的利刃!
他并未直接攻击,却巧妙地封住了黑影跃下假山的另一条退路。
黑影被三人合围,困在小小的听风亭中,退无可退。他发出一阵嘶哑难听的怪叫,然后,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作势欲掷。
“小心!”苏棠在下方看得分明,那东西像是个圆球,极可能是毒烟或火器。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嗤!”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融入风声的锐响从竹林深处传来,快得让人无法反应。
突然,苏棠只觉得一股大力猛地从侧面撞来,将她整个人带得踉跄几步,随即耳边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是裴七郎!
他竟在千钧一发之际,从侧翼扑出,挡在了苏棠身前。而那支从竹林暗处射来的、角度刁钻的淬毒短箭,一下划破了他的右肩,猛地钉在了前面的那颗竹子上。
“呃……”裴七郎眉头紧蹙,冷汗瞬间浸湿鬓角,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死死盯着暗箭射来的方向。
然而那里只有摇曳的竹影,偷袭者一击即退,早已消失无踪。
“裴兄!”崔云亭脸色一变。
“狗贼!”
李昭华更是暴怒,趁着亭中黑影因同伙偷袭而分神,她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如同炮弹般撞入亭中!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踹向黑影。
那黑影身手也算敏捷,仓促间还想伸手来挡,但在李昭华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技巧都是徒劳。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黑影凄厉的惨叫,他的手臂被李昭华硬生生拧脱了臼。
紧接着,李昭华一个干净利落的擒拿手,膝盖重重地顶在对方后腰,将黑影死死按在冰冷的石地上,动弹不得。
“点火!”李昭华喝道。
崔云亭迅速点燃火折子。火光跳动,照亮了被按在地上不断挣扎的人影。
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崔云亭和裴七郎都原地一愣。
“你是红袖楼那个老花匠!”崔云亭怒喝道。
昨日夜晚,裴七郎和崔云亭在彻查红袖楼的时候盘问过这个满头白发,沉默寡言,负责打理花草的老花匠。
他此刻眼神浑浊,布满血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顿时,听风亭内各人面面相觑,疑窦丛生。
一个红袖楼的花匠,如何能潜入戒备森严的将军府?又如何能精准地将血灯笼投入李昭华的闺房?
更关键的是,方才那支偷袭的毒箭,明显是有人接应。这花匠,恐怕只是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
不过此时,苏棠已顾不上这些了。她迅速撕开裴七郎肩头的衣物,那伤口周围皮肉已开始发黑肿胀,显然是剧毒。
裴七郎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仍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见苏棠撕了自己的衣服,却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的笑容:
“呵……小桃姑娘……你力气……还挺大,这可是……官……官服……”
声音因疼痛而断断续续,却依旧不改毒舌本色。
“保留力气!”苏棠心头莫名一揪,”还好没有扎进肉里,毒只在皮肤上层,还来得及!”
“箭头在这,”崔云亭用布包着那枚从竹子上拔下来的乌黑的短箭,递给了苏棠,眼神凝重,”好阴狠的毒。”
苏棠接过,仔细辨认着箭头的颜色和气味,心中飞快地检索着现代毒理学知识,思考着可能的解毒方向。
就在这时,被李昭华死死按在地上的花匠,喉咙里突然发出拉风箱般的”嗬嗬”声,他猛地挣扎着抬起头,浑浊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昭华。
却又像是穿透她看着更远的地方,那神情里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破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不清、却让在场所有人瞬间屏息的字:
“下一个……轮到……李家小姐……”
话音未落,他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嘴角瞬间涌出大量黑血,头一歪,瞳孔迅速扩散开,彻底没了声息。
死了。
死得这样突然,这样诡异。
夜风卷过听风亭,带着刺骨的寒意。昨日红袖楼的诅咒,如同一条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