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痕迹在羊绒大衣上晕开,藤原宥子皱了皱眉,随手抽出丝巾,慢条斯理地擦拭,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擦拭什么古董,而非抹去生命的痕迹。
“真是脏死了。”
她转身离去,背影修长而冷冽,高跟鞋踩过血泊。身后自会有人收拾残局,她只需要负责扣动扳机,然后确认叛徒的喉咙里是否还藏着谎言。
这份工作对她而言,实在谈不上什么乐趣。
装了消音器的枪械,连一声像样的哀鸣都吝啬给予。子弹穿透颅骨,脑浆迸裂,生命便如烛火般砰地熄灭,连挣扎的余韵都没有。比屠宰场里的猪还不如——至少猪会嚎叫,会挣扎,会让她感受到一丝狩猎的实感。
可这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她坐进车里,点燃引擎。
无聊,无聊透顶。
一般而言,东京的冬天并不似近几日般寒冷,今天算是罕见的寒潮夜,气温骤降至零下,高速路面结了冰。深夜的郊外公路上再没有其他车的踪迹,雪尘如同白色的沙尘暴扑向挡风玻璃,能见度几乎为零,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似乎要埋葬一切。底盘突然发出咯噔一声巨响,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仪表盘上的故障灯亮了起来。
藤原宥子打开双闪,把车停在应急车道上,听窗外的冷风呼啸而过,像是从地狱吹来的一样,周围的所有声音都被这风雪声吞没了。
暖气不知何时停止了工作,车内的温度以不正常的速度下降,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只好冒着大雪下车检查引擎。
道路两旁的积雪越来越厚,她脱下高跟鞋,裹紧大衣,俯身查看,发现后轮轮胎爆了,应该是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刺穿了,更糟糕的是引擎也被冻坏了。她试图联系拖车公司,可手机早已在低温中耗尽了最后一点电量。
藤原宥子叹了口气,哈气的白雾很快弥散在雪风里,她靠在车边,徒劳无功般地试图在大雪里点燃打火机,感觉自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
夏油杰刚回收完一只咒灵,气象预报最近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异常寒流的警告,他今天本来只是途经此地,却捕捉到了咒灵的气息。虹龙因为暴雪无法飞行,他只能驾车。于是方向盘一转,黑色轿车划开积雪,驶入这片荒原。
电台里气象员仍在絮叨着东京即将迎来的世纪暴雪,他伸手关掉音响,刹那间世界陷入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
就在这时,他看见前方出现一个人影。
看起来是个高挑的女人,正用打火机烧挡风玻璃上的冰,一头红发在暴风雪里凌乱飞舞,皑皑白雪中显得十分突兀,像一捧不肯熄灭的野火。她穿了一件淡紫色的大衣,单薄又伶仃。
夏油杰停下车,降下车窗,风雪呼啸着灌入车内。
“需要帮忙吗?”
距离拉近后,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这是个十分美艳明媚的女人,红色的秀发被风吹起来,像一簇跳动的火焰,冻得发红的脸颊鼻尖,还有那双在黑夜里灼烧一切的金色瞳孔。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这张脸,很熟悉,却想不起来。
“先上车。”
藤原宥子拎着高跟鞋,坐进副驾驶,她身上檀木的沉静香气裹挟着寒气一齐涌进来,让夏油杰想起山林里的雪松和冰泉。她手里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夏油杰摸出打火机,替她点上。
火光映亮她的侧脸,那一瞬间,夏油杰屏住了呼吸。
她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蝴蝶般的阴影,唇色像是被血染过,在苍白脸色的衬托下艳得惊人。她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隔着缭绕的烟气看他,眼底带着某种他读不懂的情绪。
她指间的戒指闪过一抹银光。
素银戒圈,镶嵌冰蓝咒玉,在火光下流转着六眼的纹路。
五条悟的订婚戒。
三个月前,咒术界的头条新闻铺天盖地:五条家与藤原家联姻,最强咒术师与影之姬的婚约,不出意外两人很快就会在明治神宫举行世纪婚礼。新闻照片里,白发的男人搂着红发未婚妻的腰,而她侧脸看向镜头的眼神,和风雪中睨着他的目光一模一样。
慵懒的,带笑的,眼波潋滟的,眉目含情的。
“原来是你。”他听见自己说。
车窗上的积雪簌簌滑落。
她眼睛里还是盛满了笑意,叼着烟,说起话来有点含糊不清,却刚好多了一层暧昧的柔软:“嗯?我们见过?”
藤原宥子脱掉打湿的丝袜随手扔在后座,夏油杰一眼就瞥见了红色的指甲油,在车内昏黄的灯光下像是一串细小的血珠,晃得刺眼。他没作声,只是把空调暖风口调向她那边。
“你就这么随便上陌生人的车?”
他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她衣角已经干涸的血迹。
“陌生人的车才安全,比如你。”
她吸了吸鼻子,调整好座椅靠背。
风雪骤然停滞。有一个影子从车窗前一闪而过,比他们的车更快。
夏油杰猛打方向盘,一个急刹将车停在路中央缓冲带,藤原宥子因为惯性,整个人撞进夏油杰怀里。
“真是抱歉。”
语气却听起来毫无诚意,这种时刻她还有心情开玩笑。她的口红在袈裟领口蹭出一道嫣红的痕迹。
藤原宥子若无其事地撑着他胸口坐直,大衣翻起的时候,夏油杰敏锐地捕捉到内衬里那支银色□□的冷光,消音管在夜色中泛着机械特有的冷酷质感。
就在这时,世界突然碎裂。
一只由纯粹冰晶构成的巨爪贯穿车窗,锋利的尖端直取咽喉。夏油杰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翻飞间结出复杂印记,一只锯齿状剪刀咒灵应召而出,堪堪架住那致命的冰爪。金属与冰晶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一级咒灵冰叹,”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袈裟袖口已然凝结出一层白霜,“怪不得这场暴雪永无止境。”
藤原宥子突然伸手探入他的衣襟,纤细的手指在他骤然绷紧的肌肉间游走,精准地抽出一把咒具短刀。
“借我用用?”
她的声音随意得像是在讨论今晚的菜单。
没有咒力流动,没有术式展开,她只是单纯地斩。
夏油杰眯起眼睛,看着她如鬼魅般扑向咒灵。她的动作毫无咒术师惯有的克制与优雅,反而带着街头斗殴般的原始狠厉。每一次刀光闪过,冰叹晶莹的躯干就崩裂一块,但那些伤口很快又被新生的冰层覆盖,物理攻击对咒灵终究效果有限。
“核心在右眼!别碰它的——”
夏油杰的警告还未说完。
她已经如猫般灵巧地翻身跃上咒灵肩头,短刀带着破空声狠狠捅进那颗血色的眼珠。冰叹的躯体剧烈抽搐起来,晶莹的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却因核心受损而无法再生。
藤原宥子轻盈地落回地面,随手甩了甩刀上粘稠的咒灵残秽:“它是你的了。”
夏油杰缓步走向濒死的咒灵。冰叹的右眼已成烂泥,但左眼仍死死盯着藤原宥子,那眼神中竟带着某种近似恐惧的情绪,仿佛在凝视什么不可名状的怪物。他单手掐住咒灵冰凉的咽喉,黑雾从掌心翻涌而出,冰叹挣扎着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颗浑浊的咒灵玉。
吞咽时,他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太冷了,像是吞下了一整条冰川,寒意从喉管一路蔓延至脏腑,连血液都要冻结。但奇异的是,比起往常咒灵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这次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锈甜,让他想起冬日里被冻伤的玫瑰。
风雪依旧肆虐,冰叹死后,那些飘落的雪花似乎变得更加锋利了。夏油杰转头看向藤原宥子,她的红发在风雪中飞舞,像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焰,而那双金色的瞳孔正倒映着这个冰冷的纯白世界,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杀不过是餐前的小游戏。
“你的刀,”她突然开口,将短刀抛还给他,“钝了。”
夏油杰接住短刀的瞬间,注意到刀身上那些细密的裂痕,那是斩击冰叹时留下的痕迹。他轻轻摩挲着那些裂纹,突然很想问问这个女人,在她眼里,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是像这把刀一样随时可以丢弃的工具,还是像那只咒灵一样,不过是个等待被斩杀的猎物?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风雪中,两人默契地回到车上,只留下身后那片被咒灵血染红的雪地,很快就被新雪覆盖,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回程时雪终于小了下来。
他们沉默地行驶在公路上,像两个被世界放逐的亡命之徒。车窗外是永夜般的黑暗,雪原苍茫,仿佛整片大陆都已死去,只剩下这辆疾驰的孤车还在苟延残喘。
车载电台沙沙作响,主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成为这片死寂中唯一鲜活的声响。那声音温暖得不合时宜,却又脆弱得像是随时会被风雪掐灭。
在这片肃杀的白色荒原上,他们像是末日最后的幸存者,又像是两个早已死去的幽灵,徒劳地追逐着早已消逝的黎明。
她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前方的收纳盒,突然赤脚踩在他大腿上。
“借个地方取暖,”她说得理直气壮,脚尖隔着袈裟布料蹭到他腹肌轮廓,“反正你体温高。”
夏油杰差点把车开进路沟。
后视镜里,她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又或许她本就如此。直到车停在一家711前,她才慢悠悠地开口:“下周六午夜,北海道登别温泉见。”
“凭什么觉得我会去?”
她弯腰穿鞋的时候,翘起的红色发梢轻轻扫过他手背,带起一阵酥麻:“因为你会好奇我为什么对咒灵操术的副作用这么了解。”
尾灯里她消失在风雪中,只有他袈裟上残留的唇印证明这一切都不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