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是在下,是在砸。豆大的雨点裹着初秋的凉意,发了疯似的撞击着劳斯莱斯幻影厚重的防弹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钝响。
整座城市仿佛沉入水底,窒息而粘稠。
车窗外,夜幕低垂,天空如同浓黑滴水的墨色绸缎。一切事物都浸泡在湿漉漉的夜色里,路旁的灯光仿佛被揉碎了,晕染成混沌的光海。
车内也同样是一片死寂。
只有车内的空调偶尔发出低沉的嗡鸣,以及副驾上助理冷娉婷敲击iPad屏幕发出的规律地令人心头发紧的“哒哒”声。
秦时序靠在宽大冰凉的Nappa真皮座椅里,闭着眼,食指指节抵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高强度的神经绷紧了一整天,此刻在密闭的车内直接反噬而来,带着细密的、针扎似的疼。
身上那套Armani的深灰色丝绒西装套裙,挺括昂贵的面料依旧平整如初,一丝不苟盘起的发髻纹丝不乱,只有几缕极其倔强的碎发,从光洁的额角挣脱出来,显露在外。
冷娉婷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紧绷:“秦总,德国那边确认了。他们撕毁了独家供货协议,接受了房启高出市场价35%的收购要约。”
秦时序的手指抵着太阳穴,指节骤然收紧,骨节泛白,眼睛依旧闭着,声音冷得像冰:“理由?”
“对方发来的邮件只有一句‘很遗憾,商业选择’。”冷娉婷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
秦时序轻轻嗤笑了一声,短促得像是幻觉,睁开眼,那是一双极美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该含情潋滟,此刻却盛满了锐利,瞳孔深处闪烁着微不可察的怒火。
“商业选择?”她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个音节都像裹着冰碴子,“女娲系统的核心资源,60%依赖他们的技术。现在离发布会只剩七天,突然抽离,背后怕是有不少人从中作梗。”
她的目光转向车窗外,雨幕模糊了世界,但倒映在车窗玻璃上的是自己冰冷紧绷的脸。
昨天城市内四处张贴的海报仿佛就在眼前——秦氏智能家居女娲全屋生态系统,即将颠覆未来。
海报上宣传的场景,此刻竟然成为了最辛辣的讽刺。
没了核心资源,智能家居就是个华丽的空壳。
秦时序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百达翡丽。
这块表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也是她这些年拼命打拼的动力。
现在,她倾注了全部心血、赌上整个秦氏未来的翻身仗,却因为核心资源的缺失,即将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攫紧了她的心脏,钝痛伴随着窒息感蔓延开来。
“联系所有可能的替代供应商,动用一切资源,包括我们手上所有能动用的杠杆。”秦时序的语速快而清晰,没有丝毫犹豫:“重新寻找能够接手智能家居的核心资源,价格不是问题!前提是要快,只有七天。”
“是,秦总!”
冷娉婷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动作着,几乎快出了残影。
车内的空气凝固了,只剩下雨声和助理急促的打字声。
秦时序靠回椅背,目光落在自己交叠在膝上的双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腕骨处戴着一块低调的百达翡丽。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双手曾在工厂车间里亲自调试过冰冷的机器,曾在无数个深夜里翻阅过堆积如山的图纸,也曾为了一个关键数字在谈判桌上与对手寸土不让地交锋。
可此刻,这双手却冰凉一片。
她难道真的做不到吗?
就在车子即将驶入通往别墅的宽敞大道时,变故陡生!
“砰——!”
沉闷的撞击声骤然撕裂了车厢内的死寂!一辆银灰色的房车斜着撞上了车尾,又从车身侧面剐蹭而过。
“秦总!”冷娉婷失声惊呼,手上的iPad掉在了地上,脸色煞白。
司机老李经验丰富,第一时间死死踩住刹车稳住车身,脸色铁青地开口道:“后面追尾了!是辆房车!”
车的惯性将她向前掼去,秦时序用手抵在前面的座椅靠背上,勉强稳住了身形。
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使得神经更加紧绷,但这些年的商海沉浮让她迅速冷静下来。
秦时序抬眼看向车外,强行压下翻涌的思绪,降下了车窗,锐利的目光穿透模糊的雨幕,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湿透的白衬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壮的肌肉线条,身形挺拔却又带着几分单薄之感。
他微微弯着腰,似乎是试图看清车内的人,这个姿势使得他被雨水浸透的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段线条漂亮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胸膛轮廓,水珠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滑落,没入那片引人遐思的阴影里。
“对不起!真的非常抱歉!”他的声音带着慌乱和喘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秦时序,“您有没有受伤?需要叫救护车吗?”
秦时序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那双桃花眼里满是惊慌和无辜,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光芒。
她没有回答,而是转头对助理说道:“娉婷,处理事故。”
“是,秦总!”冷娉婷撑起伞下了车。
“等等!”男人急忙喊道,伸手按在车窗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水痕掌印。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湿漉漉的名片,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姐姐,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后续的赔偿和维修,我一定负责到底!”
“姐姐?”秦时序眉头微皱,这个称呼让她感到不适。她抬眼,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他的脸,最后落在他递名片的手上。
那只手修长白皙,但食指根部有一道狰狞的旧疤,与这双漂亮的手格格不入。
她没有伸手去接名片,而是冷冷地说道:“娉婷,好了吗?”
“秦总,已经拍好了!”冷娉婷收起伞,重新坐回车里。
“开车。”秦时序立即吩咐司机。
男人猛地伸手抓住车窗,声音带着祈求:“姐姐!”
车子猛然启动,又急刹车。
他被拽得一个趔趄,脸几乎贴到了车窗上,呼吸带着湿润的暖意拂过秦时序的手背,让她眉头紧锁。
秦时序反手攥住了顾临川递名片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冰冷:“给我听着,不管你是谁派来的人,请给我收起你那套把戏。”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锋,直直刺入他墨色的瞳孔深处,仿佛要将他的伪装彻底撕裂。
那双原本无辜的桃花眼此刻在她的注视下,像是被剥去了最后一层假象,露出底下深不可测的幽暗。
“也不管你带着什么样目的。”她的语气冰冷而厌烦,带着一种碾碎蝼蚁般的漠然:“现在,立刻,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话落,她攥着他手腕的手猛地用力向外一甩!
身体被这股力道带得踉跄后退,鞋底在湿滑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溅起一片水花。
“开车!”她再次对司机老李吩咐道,声音更加决绝,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顾临川手中的名片也脱手飞出,在雨幕中翻飞了几下,无声无息地落进路旁浑浊的积水里。
名片被雨水浸透,边缘迅速软化,像是被吞噬了一般。
他没有理会,反倒是缓缓地蹲下身,伸出那只刚才被对方攥紧的手腕。只见手腕上,赫然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在冷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那道指痕的位置,带着她指尖残留的、冰玉般的触感,像烙印一样灼烫。积水倒映着他此刻的模样,也倒映着那辆驶向黑暗深处的豪车尾灯。
他的嘴角,却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笑容不再是之前的无辜和慌乱,反而像一只终于窥见猎物的兽,带着一种蛰伏已久的,微不可察的兴奋和势在必得的野心。
雨声依旧在耳边喧嚣,但他的心跳却异常清晰,像是擂鼓般在胸腔中回荡,手指轻轻抚过手腕上的红痕,指尖的触感让他回想起她指尖的温度。
“姐姐,终于抓到你了!”
他低声呢喃,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但那几个字却像是刻在了他的舌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执念。
他的目光追随着那辆渐行渐远的豪车,尾灯在雨幕中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滑过脸颊,又落在他微微上扬的唇角,笑意逐渐加深,眼底的幽光也随之变得愈发浓烈。
他缓缓站起身,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慵懒的从容。
“期待下次见面!”
顾临川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笃定。
雨依旧下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但他的目光却穿透了层层雨幕,直直地望向前方。那辆汽车早已消失不见,但他的嘴角依旧挂着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