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谣好奇地上去查看，发现是一群书生对着墨庄上标注的价格唉声叹气。

    她仔细查看墨价，却被这逆天的价格感到震惊。往上皆是一两银子，就连最低的墨价也要半两。这种墨价，怕是只有徽墨才能与之媲美。可这墨庄摆出来的皆是一小块普通墨块，并无特殊之处。

    赵忆霖面露难色，道：“怎会有如此高的墨价？”

    慕谣上前询问其中一个书生。那人摇头，无奈道：“甭提了。莫掌柜的墨庄是镇上唯一的墨庄，墨价自然由他来定。而明年进行科考，墨价每逢科考都上涨。咱要买墨水又只能从他这入手。这一来二去水涨船高，墨价便如此昂贵了。”

    听完，她火冒三丈，道：“岂有此理？如此不合理的墨价，难道县令视而不见吗？”

    “我们同县令老爷说过了，他也想管，可县令老爷有心无力呀。墨水本就稀少，墨价高是情理之中，就连京城卖墨也是一两银子。可好歹是一根墨条。而我们这穷乡僻壤，不可能买得起如此昂贵的墨条，能便宜到一百文钱已是不易。莫掌柜偏偏用‘墨价一向如此’与‘京城也是同等墨价’糊弄过去，关键说得也不错。”

    “每到抬高墨价之时便用京城墨价挡枪。如此一来，县令也拿他无法，京城墨价确实值得这个价。可我们镇上唯有这一家墨庄，这墨只能从他一家入手，想寻其余墨庄唯有上京城。可上京城的盘缠不比他的墨价低。他就算卖成金价，我们也不得不买。”

    “我爹和我娘含辛茹苦，最终连一点墨水都卖不起。这可是吾家一年的积蓄啊，为了这点墨全耗完了，实在是……唉。”

    众人苦不堪言，一哄而散。

    两人听完，只觉悲愤。无论古今，读书都是最好的出路。而墨庄平白无故哄抬价格，就好比把高考用的笔卖到一万块一支，无论怎么想都是不合理的。

    慕谣原先就是制墨学徒，对墨水的研究深有体会。她记忆中只有徽墨这等墨水才配得上这高等墨价。除非这掌柜里面卖的墨水都是徽墨，否则墨价不会这么高。可徽墨制作周期长，耗费精力大，一般只在皇亲贵族间流动，不会向下兼容。

    她倒要看看，这墨庄掌柜到底卖的是何等墨水。

    进入墨庄，慕谣随手掂起墨条闻了闻，即刻被一股淡臭味直冲鼻梁，急忙捂住鼻子，朝面前这位掌柜翻个白眼，更加痛恨这个以次充好的奸商，咒骂道：“这么差的墨卖这个数，怎么敢的？”

    她率先试探道：“莫掌柜的墨价如此昂贵，想必定是用上好的白烟所制。据我所知，掌柜的白烟墨与凉水墨需在火中烤上数小时，再用水洗涤，风干两日即可使用。而更为珍贵的微墨则需要更长的时间。想必掌柜定是用心良苦哇。”

    见慕谣连连夸赞，莫掌柜笑得合不拢嘴，附和道：“姑娘慧眼识珠。这些墨都是我亲手所制，花了不少工夫的。姑娘看看，有何中意之墨？鄙人即刻为您打点。”

    “哦，原来还是个不懂装懂的蠢货。”

    慕谣勾唇一笑，拿起一块小墨块，在他谄媚的笑容中一捏即碎，冷声道：“掌柜的好意，民女心领了。可民女方才全部的说辞，都是错的。根本就没有什么白烟，制墨用的从来都是松烟。还有，风干时间不止两日，需要长达一年甚至两年才可制成。就连最珍贵的徽墨，您也分辨不出。还有您这墨块，若不是陈年老墨，不会如此轻易捏碎。莫掌柜，您这墨庄，怕是开得不干净吧？”

    她字字珠玑，令莫掌柜扬起的嘴角瞬间耷拉下来。他明白慕谣是来揭穿自己的，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瞅了一眼外面，车水马龙，于是抓住她的手腕，大声道：“你这丫头，不愿买墨就罢了，还捣乱弄碎我的墨块。岂有此理？这可是一两银子，你拿什么抵押？”

    被抓住手，慕谣并无着急之色，而是不慌不忙用另一只手从袖中抖落一两银子，交于他手中，“一两银子嘛，我给就是了。”

    莫掌柜这才放开她，不满道：“要买就买，不买就滚，还弄坏我的墨块。这银子就当是你今日误闯墨庄的补偿，下不为例！”

    “切。”她冷笑道，“谁稀罕来似的。”

    出来后，她同赵忆霖分析道：“赵大人，民女方才进去试探了一番，发现这莫掌柜对制墨之事一概不知，答非所问。通常要设立一家店铺，就算再不识物，也要对商品有个大概的了解。可这位掌柜脑袋空空，连最基本的制墨步骤都不知。”

    “且这莫掌柜所卖之墨的气味异常难闻。按理来说，即便是风干过后的墨条，气味依然保持清香。能发出臭味的墨条，只有可能是用了腐烂后的材料做的，甚至是用完之后再捡回来重新卖出。”

    “我断定，这莫掌柜必是倒卖了墨条。在其他地方以低价购进劣质墨条，再以唯一一家墨庄为由，高价将这些劣质墨条卖出去，从中牟利。再者，连县令大人都不敢动他，恐怕他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

    听完，赵忆霖看向她的眼神充满敬佩，问道：“慕姑娘如何得知？”

    “……家父曾与师傅学习制墨，民女自小跟在后面，略知一二。”

    “原来如此。”赵忆霖若有所思，“这事刻不容缓，我得着手派人去调查。”

    慕谣又道：“赵大人，民女有个主意。依我看，这莫掌柜能如此肆无忌惮，不过是无人与他分庭抗礼，因而一家独大。倘若有新的墨庄出现，必会分走一部分客流。这时新的墨庄再把价钱打下来，定会给他当头一棒，迫使他降低价格，回归本源。”

    “这……”赵忆霖欲言又止，“慕姑娘，依你的意思，你想新开一家墨庄？”

    “不错。民女自小制墨，对此事略有心得。再者，赵大人所赠银两总有竭尽之日，民女也得为自己谋生。恰巧制墨是民女的一技之长，何不靠制墨谋取钱财，顺便打压一番这昂贵墨价的不正之风呢？其次，既然敌暗我明，我们亦可将他逼到明面上。如此一来，赵大人在暗中调查此事亦可便捷些。”

    “你说得不无道理。可在下听闻墨块制作不易，所耗时间甚久。我明白慕姑娘一片赤诚之心，可眼下不是开张的好时机。不如等本官彻查此事，那时再为姑娘接盘也不迟。”

    “不必。给我七日时间，我定能将这墨制成，请大人相信我。”

    慕谣真挚的眼神令赵忆霖无法抵御，一口答应了她。

    回到院子安顿好后，慕谣唤出系统，问道：“系统，我相信你一定是有快速制好墨的方法的，对吧？”

    【宿主您别为难小统。您确实可以花费一定的货币升级疾步鞋，从而激活加速功能。可宿主此时的货币为零。倘若急着用，小统可以小小地为您赊账。但你得积极完成支线任务获得货币，否则加速功能将会消失】

    说完，她只觉脚下更为轻盈。

    “好咧，多谢你啦。”

    她寻了一个篮子、几个竹筒与一把小刀，趁着无人的空隙几步跃至山林。在几棵树干茁壮的树底停下，对准位置，割下树皮。等树脂慢慢流下来，再拿小碟接，灌进竹筒里。

    树脂流动的速度慢，难以灌满竹筒。慕谣便用鞋子轻轻点了一下树干，树脂顿时便如涌泉一般喷出来，差点令慕谣接不住。

    她小心翼翼把这些树脂收好，下山买好制墨所需的材料，向近邻借了个地方烧烟。

    烟火落成黑炭，需风干一年去火气，而慕谣轻轻一点，这股火气顿时消散，化为最纯净的烟。慕谣将烟与原料和成一团，反复拍打，进一步与胶融合，变得更为光泽。

    最后，一块光滑剔亮的墨条在草木灰洗湿气、挂晾半小时后制成了。

    慕谣轻轻磨墨，一团墨汁研磨而出，就连味道都带有淡淡的檀香。她书写一遍，落笔流畅，痕迹光滑，丝毫不比其他墨差。

    她甚是满意。以往要费尽好大工夫才制成墨，如今不过两个时辰制成的墨条，竟比她自己耗费两年时间制作的还要好上不少。

    她快马加鞭，一连七天都在烧烟、风干，赶出了许多根墨条，一一将它们切下来，收到自己的篮子里。等到七日过后，她按时来到赵忆霖为她盘下的店铺。经过一番捯饬，新的墨庄横空出世。

    赵忆霖遵循她的吩咐，把墨庄设在离私塾最近的地方，还在门外贴有告示——十文钱一块墨，五十文钱一根墨条。由于是镇上新设的墨庄，还特地建在私塾边上，价格还便宜，消息一出便不胫而走。

    大家伙一听有十文钱的墨，纷纷跑来凑热闹，查看这新设的墨庄。即便不识字，也想看看这墨庄有何奇特之处，就连私塾中也有还未下学就偷溜出来一探究竟的零星几位书生。

    即便十文钱的墨十分诱人，可大家久被墨庄掌柜的墨价荼毒。今日有新一家墨庄开张，他们难免草木皆兵，半信半疑，并不相信这便宜墨，甚至质疑这是黑炭所制，挂羊头卖狗肉。来的人虽多，但无一人敢上前买墨。

    慕谣早就料到大家会半信半疑，提早做了准备，把砚台与宣纸拿出来，不卑不亢道：“诸位，本墨庄这是第一天开张，想博个好彩头。有哪位公子或者姑娘可为本掌柜题个字？无论题得如何，我都将这根墨条赠予他。诸位以为可好？”

    “这……”大家面面相觑。见他们无动于衷，站在身后一位不起眼的书生忽然出动，挤到慕谣跟前，道：“我来，掌柜你可要说话算话。”

    慕谣轻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一把拿过笔，在众目睽睽下题字。众人全神贯注，观察这墨是否如她所言。果不其然，那位书生在纸上龙飞凤舞，却写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间断的字迹令他们出乎意料——这墨竟然质量如此高，连他自己也不敢置信，写完还有股淡淡的檀香。

    “喏，我没骗你们吧？这墨货真价实，如假包换。”慕谣信誓旦旦道。

    说完，她将那幅字与墨条一同赠予书生，道：“感谢公子为本庄题字，这是赠予你的墨条。愿公子日后金榜题名，一举高中。”

    书生接过墨条后目瞪口呆，恨不得给她磕一百个头，不停地说谢谢，在众人眼前一边走一边抱着墨条痛哭流涕，差点摔倒。

    证实完墨水为真后，越来越多人尝试买墨块。这队伍一下排到后街。待到晌午，私塾里忽然涌出一大批书生，为首的则是他们的夫子。

    夫子道：“掌柜，说来话长。近日私塾用墨过多，所存墨块寥寥无几。听闻掌柜这有十文钱的墨块，老夫便带着弟子前来一探究竟。可请掌柜让老夫书写二字，尝尝这墨的效果？”

    “先生请。”慕谣轻笑，快速摆好纸笔，静静看着夫子书写。这字画同先前的书生一样丝滑，令书生们惊叹道：“竟有如此极品之墨，才买十文钱！”

    在众说纷纭中，慕谣道：“诸位都是国之栋梁，自然配得上最好的墨水。我慕谣开此墨庄，仅是让大家不必为墨价所忧。明年科考，诸位都有中举的希望。倘若我们当中能出秀才的人却为墨价所困，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丧尽天良呀。”

    “说得好！”身后的书生们纷纷鼓掌。长久以来，大家为那莫掌柜天大的墨价所烦，早已叫苦不迭。如今有愿意扶持他们的慕掌柜，大家更是肃然起敬，对这位女子感恩戴德。

    而慕谣又想到什么，跑回库房拿出一篮墨条，递给夫子，道：“我库房中存着一篮墨条，是特地赠予你们的。制的全是上好的徽墨，足够你们用到来年秋天。请夫子定要收下。”

    说完，众人更是为之一惊。夫子摩挲着半生来仅用过一次的徽墨，领着弟子们重重地向慕谣磕头，道：“老夫……谢慕掌柜赠墨之恩！”

    慕谣愣了，连忙让他起来，着急道：“这是在作甚？使不得使不得，你们都快起来。”

    夫子道：“慕掌柜，您的大恩我们无以为报。若来年开春有人中举，老夫定亲自众多弟子向您道贺！”

    “夫子客气了，不用道谢我。若他们之中真能中举，便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日头正盛，夫子快回去吧。”

    她在原地驻足，望着他们每人手里一根墨条，兴奋又珍惜的样子，眼底不禁泛起泪。他们将墨条摸了又摸，摆出袖子将它藏好，尽管自己被日头晒到，墨条依旧藏在下面。有些人抱着它爱不释手，犹如捡到了至宝，高呼着爹娘再也不用为墨条之事发愁了。

    “这才是他们原本的样子啊。”她轻声道，“希望这些书生们，来年都能够一举成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