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蕊棠想了想，还是先点开了李秋旻的头像，单独给她发了条信息，【梁医生说要一起讨论问卷和大纲，你今晚什么时候有空？】
按下发送键之前，她又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缓缓删掉了，然后重新编辑了一条，【你这么早就把调查问卷和大纲写完了？】
李秋旻很快就回复了消息，【是啊，梁医生已经联系你了？】
不是你让他联系我的吗？严蕊棠心想。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问不出口，因此她只简短地回了句【嗯，联系了】。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严蕊棠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了一会儿，或许是她想多了。她用指甲抠了一下指尖，随即飞快地划过了九宫格，【梁医生说要一起讨论修改一下问卷和大纲，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今晚？】李秋旻发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严蕊棠顿了顿，【对，或者你看看什么时间更方便。】
李：【你们等我十分钟，八点开始行吗？】
严：【那你直接在群里说一声吧】
李：【好的】
严蕊棠瞟了一眼墙上的钟，还有七八分钟就到八点。她起身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半后就端着水杯直接进了卧室，在书桌前坐下，打开了台灯。
八点，线上小组准时开始。
电话一接通，李秋旻就先开口了：“不好意思，耽误你们的休息时间了。”
“大概需要多长时间？让我先心里有个数。”严蕊棠问她。
“能改多少算多少，也不是非要今天改完。你们要是谁中途累了，我们就随时叫停，怎么样？”
“还是先暂定一个大概的时间段吧，”梁遇煊提议，“一个小时够吗？还是两小时？”
“嗯，”李秋旻似乎还在琢磨，“一个半小时应该够了吧？你们先提修改意见，当场搞不定的，等结束之后我再单独修改，行吗？”
“可以，这些内容我跟你之前都看过了，就先从严老师的意见开始听吧。”梁遇煊说。
“好的呀。”
“我开始？”严蕊棠微微一怔，怎么才刚开场就把话筒递到她这儿来了？她支支吾吾了一下，“我还没细看，也没查资料。”
李秋旻说：“那我先简单跟你说明一下框架吧，你那边可以打开文档吧？”
“可以。”
“调查问卷和讲座配套，是发给高一新生。一共五大块，第一部分基本信息，可以匿名。第二部分主要是了解学生平时获取性知识的途径以及学校是否进行过相关教育。第三块……”
“等一下。”严蕊棠叫停了。
“怎么了？”
“这个叫法是不是有点儿太直接了啊？”
“啊？哪个呀？”李秋旻显然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我们不是宣传青春期健康知识讲座嘛，叫性知识……是不是有点儿太那个了呀？”
“啊？会吗？这不是挺正常的一个词儿吗？”
“正常是挺正常的，但我觉得有点儿直白，怕到时候会有学生捣乱起哄。”
“既然是正常讨论，就没必要遮遮掩掩或者回避。我们做的是调查问卷，需要的就是最真实的回答。”梁遇煊说。
严蕊棠下意识就想当场反驳，但她只是张了张嘴，对着屏幕上一片岁月静好的风景头像关上了话筒。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稍稍缓了缓。行吧，人家是专业人士，说什么就是什么咯，反正又不是她来上课。
李秋旻那头也沉默了几秒钟，不过很快就打起了圆场，“哦，那我这里先标记一下哈，等我回头再想想有没有更委婉的表达。”
“这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话题吗？”
梁遇煊语气不冲，但严蕊棠还是抵不住觉得有点儿咄咄逼人。
“不是见不得光，不过实际情况很可能是大家听到这些话题就会起哄。”
“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学校教育某些方面没有覆盖到？”梁遇煊一针见血地提问。
“啊，我想到了一个，叫两性关系会不会好一些？是比性关系好听一些，哈哈哈。”李秋旻插了一句。
“这个好一些。”
“好，那我继续哈，第三部分的问题是为了评估学生对两性教育的态度和接受度以及对课程和手册的满意度。第四部分是基础知识检测，主要是看看学生对这些的实际认知以及有没有相关疑问和困惑。大致就是这样的框架，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思路挺清楚的。”
“还有呢？没有意见吗？”
严蕊棠盯着面前的文字，没再发表意见，电话里安静了一会儿，
“有。”梁遇煊发话了。
“哦，梁医生您讲。”
“我刚刚和严老师聊到这儿的时候，严老师提到性幻想和避孕的话题太过直接。”
哈？严蕊棠对着手机屏幕皱了皱眉，这人难道是来跟她抬杠的？虽然话的确是她说的，但不爽已经占据了上风。
梁遇煊继续说：“我想了想也觉得有点儿直接，如果就这么问，大家大概率都会回答没有敷衍过去，因为答案里只有Yes或No，没有引到下一步。我觉得这里可以稍微修改一下，比如改成有没有特别关注的异性，这个程度应该就足够达到帮助我们了解他们对异性态度的目的了。”
“诶，这个好，”李秋旻连忙应声，“我先在我电脑上标一下哈。棠棠，你觉得呢？像梁医生说的这么改，可以吗？”
严蕊棠默默呼了一口气，稳住声音，“这样可以。”
“避孕的话题，对高中生还太早吗？”李秋旻似乎嘴里咬着笔，有点儿含糊地嘀咕了一句。
“我觉得不早，来我们院人流的病患中甚至还有初中生。”梁遇煊的声音有些低沉。
“嗯，你的意思是还是保留比较好？”
“这个话题虽然听起来会比较敏感，但我认为这是未成年也需要掌握的生理性常识。”
“如果是为了测试他们的常识水平，”严蕊棠抓了抓头发，“单独拿出来有点儿太显眼了，要不要再顺便扩充一下范围？不光避孕，还有月经和遗精之类的问题都可以一块儿放上去讨论。”
说得正起劲儿呢，背后冷不丁响起了一个声音，“棠棠，你在和谁打电话？”
严蕊棠心头一震，立马回头，是俞佩琴。
“妈，你怎么都回来了？”她飞快地按了静音，嗔怪道，“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呀？”
“外面电视就那么开着，空调也不关，西瓜吃了一半丢在那儿，也不知道放冰箱里。你说说你这么大一个人了，每次都要我们追在后面收拾。”
“我一会儿还要出去看的，现在开着会呢，你先出去。”严蕊棠说着就推着俞佩琴的肩膀开始赶人了。
“白天开了一整天还不够？大晚上的还开，真把你们当牛马使唤呢。”俞佩琴不满地嘟囔着出去了。
严蕊棠回到书桌前，正要解开静音，忽然发现刚刚没关上。群里静悄悄的没人说话，但隐约能听到李秋旻那边传来的键盘打字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李秋旻打破了沉寂：“棠棠，你那边好了？”
“……好了。”严蕊棠悻悻地回答。
“哦，那我们继续吧，”李秋旻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先前的话题，“我觉得严老师提的这个主意不错，梁医生你觉得呢？”
“嗯，我也觉得不错。”
“行，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了，我先记下来，回头再一起修改哈。”
花了半小时过完了问卷部分，还有半小时，但李秋旻停了一下，问道：“你们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或者今天就先到这儿？”
“不用了。”“继续弄完吧。”梁遇煊和严蕊棠同时开口，盖住了对方的声音，又同时闭了嘴。
“好吧，那我就一次性讲完，不放你们休息咯。对于新生，我主要是通过调查问卷了解他们的初始状态以及需求和期待。针对高三毕业生，我想进行一些更深入的个别访谈，收集他们在高中期间的学习效果和主观感受反馈，正好作为对照组来进行分析和复盘，具体提问比如有没有觉得如果更早知道就好的事情、有没有遇到过性别刻板印象或骚扰、是否有获得相应帮助和辅导等等。棠棠，这块儿你能帮我安排几个适合的学生吗？”
“什么样的才算适合？”
“就在校表现不同、性格各有差异的吧，访谈样本还是得尽量多元化一点儿。”
严蕊棠低头想了想，“这个我可能没法儿保证，只能说先去问一问有哪些人愿意参加。”
“你告诉他们有偿哦。”
“有偿？”
“对啊，我们这是有经费的课题嘛，也不能白白浪费孩子们的时间嘛。”
“那我私下里单独问吧。”
“行，这个就拜托你啦，还是人多力量大啊。梁医生，如果有男生访谈，你到时候可以跟我们一起吗？”
“我得提前看时间，如果时间上OK应该可以，如果有安排可能就不行了。”
“那我们还是先紧着你的时间来安排。”
严蕊棠听到“我们”的字眼，连忙问：“我也要参加吗？”
“当然，你是他们的老师呀。”
“可是，他们都已经毕业了。”
“就是因为毕业了才能讲点儿真心话啊。”
听了这话，严蕊棠微微一怔，这倒是她从没想过的清奇角度。是啊，毕业纵然是一个新的开始，但并不意味着曾经的关系就这么结束了。
李秋旻以为她还在犹豫，又继续游说：“有你在，他们才能安心吧，你就是他们的在校家长。”
“不过，就算你这么说，他们也不一定会讲真话。”
“没关系，你只要人在，就能提供最大的支持，剩下的话题引导，就交给我吧。”
“行吧，我对结果概不负责哈。”
“放心吧，我们几个配合得这么默契，肯定没问题的。”李秋旻信心满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