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次开会讨论布置下各自的任务起,已经过去了三天。
严蕊棠坐在书桌前,盯着桌上的统计表格,像是不信邪似的,用笔尖点着名字从下到上又数了一遍,距离设定的十五个访谈对象目标还差两个。其实不用数也知道,人家excel表格都自动计数呢,她这分明就是在跟电脑碰瓷。
亏她自认为平时和学生相处得不错,不过是凑区区十五个人而已,有什么难的。没想到虚假繁荣的人缘一到关键时刻就现了原形。
一听说是两性教育相关的访谈,大家都绷不住了,纷纷一副使不得的嘴脸,也不知道之前腆着脸甩给她一大堆看得人心黄黄的小说时那股豪迈的劲头跑哪儿去了,竟然连金钱诱惑都不大好使。胡编乱造可以,到了科普环节就成洪水猛兽了是吧?
如果这周末还凑不齐人数,李秋旻那边的排期可能就要乱套了。但是孩子大了,翅膀也硬了,她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口气,拿起手机在群里发了一条信息,【恕我无能,苦口婆心之下,只抓到了13个访谈对象】。
过了一会儿,李秋旻回复她了,【辛苦了,抱抱】。
望着13这个数字,严蕊棠心里又是一颤,连忙回复道【要不你就先推进这些个定下来的访谈吧,免得夜长梦多,剩下的两个我再去问问亲戚朋友。】
【好的,实在凑不够就算了,千万不要有压力,我这边也去找找看。】
【明白】严蕊棠只能心下暗自祈祷,到时候可千万别出现说翻脸就翻脸临阵倒戈的叛徒,让本就不富裕的队伍雪上加霜。
梁遇煊从会议室出来,看了眼手机,纪临灿又给他发了一条信息,【你下班没?几点到家啊?我快饿死了!】
【我刚开完会,收拾一下就回去。你要是等不及,可以自己先点外卖。】
【那就是快了,是吧?我还是等你吧。】纪临灿发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正值下班时分,医院门口堵得格外厉害。梁遇煊坐在车上研究了一下回去的路线,纪临灿的花头经可多了,要求一大堆,得先去谷记熟食店帮他买凉拌菜、酱牛肉和蹄膀,然后去水果店帮他买切好块的甘蔗和无籽薄皮瓜,最后还要帮他绕道带一杯奶茶。
里外里估算一下,到家最快也得四十分钟之后了。照着纪临灿平时的急性子,如果不是为了薅他羊毛,肯定不愿意饭点儿等这么久。梁遇煊看着手机屏幕,嘴角不自觉扬了扬,这家伙的小算盘打得可真响,珠子都快蹦到人脸上来了。不过,过了这个暑假,纪临灿就要被打包送到大学里去受苦了,剩下的日子暂时就不跟他计较了。
果然,梁遇煊到了家门口,手刚挨着电子锁,还没来得及输入密码,门就从里面开了。
“哥啊,你终于回来了。”纪临灿急不可耐地从他手里把大包小包都接了过来,顺便还把脚边的拖鞋踢给了他。
“你中午没吃饭啊?”
“吃了,这会儿不是又饿了嘛。”
“你先去把手洗洗。”
“我又没去外面,手上干净的。”纪临灿胡乱地在运动裤侧边擦了擦手心,就解开了塑料袋,“这不是有手套嘛,不用多此一举。”
他说着就已经大大咧咧地坐下来,套上熟食店送的一次性手套,低头咬了一口胶原蛋白满满的蹄膀,“好香啊。”
梁遇煊望着他一脸幸福又陶醉的神情,哑然失笑。
纪临灿见他盯着自己,有点儿不好意思地举起了手中的蹄膀,马后炮地问道:“你吃吗?”
“你吃吧,我先去冲个澡,换下衣服。”
纪临灿望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都在医院上班了,还洁癖成这样。”
梁遇煊洗完澡出来,就发现他已经吃饱喝足转移了阵地,从餐桌前又回到了沙发上,正一手举着奶茶,一手捧着手机,龇着个大牙在傻乐。
他走到纪临灿旁边,拿走靠背坐了下来,“你最近好像在家都没什么事儿做。”
“有啊,我补觉呢。”
“你说你都满十八岁了,要不要出去打打工赚赚钱?”
纪临灿终于从手机上抬起头来,一副你想让我干嘛的警惕模样,“我这都起早贪黑辛苦了三年,都不能有休息放松一下的权利吗?”
“你跟你们班主任熟吗?”
“严老师?熟啊,不熟我能特意跑去你们科室看她?”纪临灿斜眼瞅他,“你问严老师干嘛?”
“她有没有联系你做一个访谈?”
“你怎么知道的?她跟你说的?”
“你干嘛不答应?”
“我为什么要答应?又没什么好处。”
“轻轻松松赚两百块钱,有什么不好的。”
“我也不差那两百块。”
“那你把今天的饭钱算给我呗,”梁遇煊摊手,“反正也没多少钱。”
“既然没多少,那就算了吧。”纪临灿轻轻推开了他的手。
梁遇煊抬眼打量他的脸,说:“我还挺好奇你最近的零花钱都花到哪儿去了,要不要我帮你跟妈妈说一声,让她再多给你一点儿?”
纪临灿心虚地讪笑道,“不用,就不劳烦你了。”
“你毕业旅行准备得怎么样了?签证下来了吗?”
“下来了。”
“机票住宿呢?”
“在看。”
“你们几个人一起?”
“四个。”
“两个男生两个女生?”
“你不是上次就问过我了嘛。”纪临灿嘟囔了一句。
“上次我在病房看到的那个小姑娘也去吧?”
“哪个啊?”
“就是上次你们去医院看你们老师,你老粘在人家旁边的那个小姑娘。”
“我哪儿有粘着她?”纪临灿嘴上否认,耳尖却微微发了红。
“她去的吧?”
“你问她干嘛呀?”
“你会用套儿吗?”
纪临灿停住了嘴里嚼得正香的奶茶小料,整张脸刷地一下就红透了,“……你在说什么啊?!”
“会还是不会?”
“……应该会吧。但是,你别想歪了,压根儿就没有的事!”纪临灿急赤白脸地辩解道。
“那你脸怎么红成这样了?”
“这,这也太羞耻了吧。”
“你们课上不都学过吗?有什么可羞耻的?我都不知道你是脸皮这么薄的人。”
“那你也不能这么随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就讲出来吧?”
梁遇煊觉得好笑,“我这么一问就随便了?你不是一听就秒懂了嘛。”
纪临灿白了他一眼,没敢作声。
梁遇煊从盘子里拿了一瓤西瓜,“这次访谈是你们海大毕业的学姐搞的,我也在,我建议你还是去参加看看。”
“你也在啊?”那更不去了,纪临灿在心里说。
“你要是不想去,那我可能就要帮你问问爸妈,能不能让你和人家同一间房了。”梁遇煊一边看着电视里放了半天却无人在意的剧集,一边轻描淡写地说。
“哥!”纪临灿差点儿就要从沙发上滑跪下来,他一把扯住梁遇煊的T恤,惊恐地张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你刷了我的卡,还不能让我知道?”
“哥,你不许说!大不了、大不了我就……”
“你就怎样?”
“我去,行了吧?我去参加访谈行了吧?”
“这都是自愿参加的,你别整得好像是我在背后逼你似的。”
“难道不是吗?狡诈!”纪临灿气鼓鼓地靠回了沙发。
“要是评估下来,发现你没问题,我保证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说。”
“谁有问题?你才有问题呢。你也别激我,我身正不怕影子歪。去就去,有什么大不了的。”最后一句,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那你跟你们严老师发消息说一声。”
“严老师让你来找我的?”
“没有,人家跟你非亲非故,还能管得着你去不去?”
“那你干嘛要在这儿帮她拉人头?”
“我不是帮她,是在关心我弟弟,仅此而已。”
纪临灿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我们严老师可是一块硬骨头,你别轻易碰她。”
“你别满脑子有的没的。”
“我是跟你说真的,我们班以前有男生给她写情书,然后被她喊到办公室狠狠骂了一顿。”
梁遇煊忍不住想笑,“她多大,你们多大?也亏你们想得出来,捉弄老师也不带这样的。”
“谁说是捉弄啊,人家也是认真的,好吧?”
“怎么个认真法儿?告诉了她,然后呢?接下来想怎样?”
这倒把纪临灿给问住了,他愣了愣,半晌才回答:“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呀?又不是我去表白的。”
“小小年纪,不知道天高地厚。”
“你看,你一会儿说我成年了,这会儿又当我们小屁孩儿了,这不是典型双标又当又……”纪临灿对上了梁遇煊扫向他的犀利视线,立刻噤了声。
“吃饱了吧?吃饱了就快点儿去洗澡,别把脚支棱在茶几上。”
“哼,利用完就赶人。”纪临灿收起了双腿,“你要是想做这个顺水人情,就自己去跟严老师说吧,我才不上赶着呢。”
“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你帮我说,我就去。你要是不说,就算了呗,这可不怪我。”纪临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耸了耸肩,“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行,我说。”梁遇煊点点头,“你别赖皮就是。”
“我是那不讲信用的人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访谈内容是保密吧?”
“当然。”
“你们……应该不会问什么很离谱的问题吧?”
“没有什么离谱的问题,你要是不想回答,也可以跳过去。”
“行吧?看在你诚心诚意邀请的份儿上,我就替你去凑这个人头吧。但我的事,你千万千万不要跟爸妈讲。”
“我知道,你就放心吧。”
“还有,我什么时候粘着她了?!”
“哦,”梁遇煊笑笑,“你没粘,是我看错了。对了,那个小姑娘考到哪儿去了?”
“海大。”
“那可要恭喜你得偿所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