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两个时辰前,南诏城,月鸯楼。

    香焚缕缕,薄轻烟绕,雕栾镂楶之间落下一薄红轻纱,紫金棕楠木制的贵人椅上纹理精密和细致,躺于椅上的人微微侧额,狰狞骇人的傀儡面下,隐露出的肌肤如冷玉凝脂。

    窗棂上的月骨铃微微晃,面前姿容姣好、花容月貌的美人刚褪下身上最后一件曼莲衣,屋前门却传来一阵急切的叩声。

    三大二小,蠵龟特有的暗语。

    “贵人。”

    美人轻轻柔柔唤一声,随而熟稔地穿上衣裳往外走。

    “咔哒”一声,门开又关,来者单膝落地,五指屈折,低头叩首,“禀蠵主,戚逃了。”

    红轻纱内,椅上人低低笑一声,“逃到哪了?”

    部下咽了沫口水,“宿淮。”

    “蠵主,可要再派些人去……”

    话未尽,账内似有黑影掠过,满是合欢香的室内倏然消尽香缕,阴邪之声传入耳畔,“不用,本主亲自去抓。”

    *宿淮山。

    “蠵主脑子里果然尽装的是俗庸的、男欢女爱之事。”少年冷嗤一声,扣住泠玉的手却没有放松,还更为狠毒地扣得更紧。

    ??

    “你抓疼我了。”泠玉黛眉微蹙,认真地告诉他。

    手劲好大,这个人方才还是一身伤怎么就这么有劲呢?

    “这怎能说是俗庸呢?戚。”

    蠵主缓步走来,狰狞面罩竟又变成了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泠玉顿了下。

    那个蠵主,他叫陆戚南是,是她听不太明白的…南诏话?

    看他的口型,是……一个、单字?

    看来陆戚南在蠵龟混得挺不错的。

    “戚若是不喜欢你这怀里的小美人,那不妨把她给本主?”

    傀儡面愈发接近,鬼影瞬步,就连踩踏都没有,唯有那柔柔腻腻、诡异阴邪的声色在悬空之中飘,泠玉看得心下一紧,头蓦地一缩,身子紧紧往少年身上靠——

    “滋滋滋!铃铃!”少年拽下右胸膛上的曲铃,刺鼻紫雾烟气在傀儡面靠近的一瞬炸出火花。

    玄虚黑影倏然消失,似被撕碎燃尽一般,就连那棵本就血红的梅树都落了一地的血花,惨惨戚戚,若是威力再猛些,估计能将这一片的树都灼出洞来。

    “蠵主,我最讨厌别人碰我的蛊。”

    冷冷清清,带着春刀之寒,似要从人心口剜出一抹鲜血一般,凝结成他手中手背上的血洞。

    自小,那个男人就告诉他,蛊是要悉心照料的,任何时候,都要以蛊为上。

    确保蛊,安然无恙。

    泠玉眸光一闪。

    他竟然,用一只手护她?

    仅仅是因为,蛊么?

    有人咂声。

    随而,傀儡面,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好吧,戚。”

    蠵主轻拍了拍衣袖,明明一尘未染,却好像是有秽气般的,血红绣金的衣衫中,肉眼不可见的黑睢掉落。

    “本主方才是有些冒犯人小姑娘了,本主向你怀里那小姑娘道歉。”蠵主声音仍是轻轻曼曼,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泠玉紧紧皱着眉,目光在两个人的身上打转。

    “只不过,戚,你果然是会中途逃跑。”

    他说完,忽然沉吟片刻,勾唇笑道:“不对,如今可是要唤你作是祈南……”

    泠玉倏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蠵主啧声,走过来睨视一眼,揶揄道:“下手那样重,把小美人伤了怎么办?”

    陆戚南眸光冷冷,将人往自己怀里带,平淡开口道:“蠵主,戚知错。”

    “知错?”

    “一时失手杀死陆氏全家,戚,本主应该是要夸你蛊毒太猛还是太过不小心?”

    蠵主笑出声,语气之中,略显叹惋。

    宣堂之上,飞檐携月,鸦雀寒声,蠵主见着青石板上,大大小小数十几发青的尸体,无人敢多说一话。

    “那悬人何来历?可是给了不少好处?”

    良久,蠵主发问道。

    “回蠵主,只是个青奚寨的苗疆老妪,是同戚堂主商议的悬令,属下们不得而知…”说到最后,声音越发细小,眼神微瞥之间,只觉得那青衣少年目光冷漠得像要将他的骨头拔出来喂狗。

    满满两排人,也只有他这个不高不低、时常还有谄媚着蠵主的他敢说出话。

    蠵主的目光往那个名叫‘戚’的身上瞟。

    “蠡蛊。”戚懒懒开口,“那女人给了我一个蠡蛊。”

    “蠡蛊?”蠵主稍稍挑眉,狰狞的傀儡面眼神渐红,微微笑道,“那确实是个好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就连方才说话的崔宿也流露出一脸难言之色,正想着要再多说些什么,身旁却有一部下从里堂走过来,步履匆匆,“蠵主。”

    他递过来一封看似是信的东西。

    黄锦镀金,想必是上等贵物。南诏人谁不知晓,这南奚陆氏,与那远在京城的竺衡萧氏乃有血亲之源。

    那竺衡萧氏,家祖曾经只是恙山锦安观一位观士,后有其第十二子逃山成为驻守南岭的一名小小将士,后又因在安和叛乱之中攻防立下大功,一路升官发财,如今已成当朝高权定安侯。

    因是这血浓于水,南奚陆氏虽不如竺衡萧氏举家迁至上京,却也在南诏混的风生水起,驻以一方天地。

    甚至说,狂妄嚣张。

    陆家独子陆祈南,自小含着金汤钥匙长大,金枝玉叶,受尽宠爱,性格也格外狂妄自大、嚣张跋扈。家中除了常年在外的父亲无人敢管束,陆大少爷每每游离于花酒柳巷之中,挥金若土,偶不高兴或是眉眼稍稍一挑,家中小厮便将酒家或是妓人打个半死以惩。

    南岭人记恨他,却因着他家中势力无人敢报官叫怨。

    *

    蛇纹鹿面的楠朽门缓缓打开,站于门后的两位傀儡面面对着眼前这位枯瘦老妪,诡异阴□□:“蠵龟向来只接重金客,阿嬷,你身上银两有我们堂主一指头吗?”

    恙山以北,宿淮以南,与苗疆长簏山仅仅有一弯水月之隔的蠵山,筑着十几与他们大小相像高脚楼上满是带着傀儡面具的男人。

    高脚楼上,挂满尸首或是蛇蝎兽首。

    青奚苗寨人常对自己的孩儿们千叮咛万嘱咐,那是荸鬼之地,切莫不可靠近。

    月黑夜,蠵主不接客,唯有蠵内最不喜戴面具的戚同一堆部下驻店接客。

    作为让南诏人闻风丧胆的凄凉地,蠵龟表示自己只是一个做给够钱就办事的商旅人。

    而且,作为规矩,他们唤客主作悬人,唤锭金为悬令。

    戚靠坐在一旁,手中新养出来的绿眼毒蝎在月光下如珠似玉,颈腕上,流苏银铃轻晃,孔雀蓝宽袍勾勒出矫健身姿。

    “亚唛、亚唛带了…带了凉!”那枯瘦若朽的阿嬷瞪圆了双眼,弓着身子,头上戴着深蓝绣白的布巾,说着他们听不懂的青奚苗话。

    新来的部下原本还稍有耐心,来来回回跟她折腾些时辰,差点儿心急将人赶了出去。

    “亚!亚!阿唛!”她疯了般大叫,惹得不少人往这里看,最后,还是一个懂青奚话的人将她带了进去。

    屋门微开,烛光将里面的人影拉的很长,部下没有再引她进去。阿嬷叫嚷着,眼角挂着陈黄泪光,怀里抱着一大包用深蓝布料包裹着的东西,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博取同情。

    “堂主……”片刻,外屋的部下扣下三大二小的暗语,制止着就要往里莽冲的阿嬷。

    “何等?”

    冷冽清音,带着啮齿细微咀嚼的声音,黄白的烛光似也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蠵龟堂主,仅仅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回堂主,三、三等客。”

    悬人分五等,戚只管三等一下的客,四五等归为蠵主令断。

    “咦呀唛!亚!”阿嬷又开始叫起来,怀里的东西发出同里屋一样的铃声。

    戚眉眼一垂,冷白面庞勾起一道浅浅弧度,指尖上的毒蝎吐出绿渍,“啪嗒”一声掉落下去,他道:“带她进来。”

    *出事那夜,陆府。

    泠泠淅雨,夹杂着南岭一带特有的寒瘴气,约莫才过酉时,陆府上上下下却已窗门紧锁。

    在南岭城,找到陆府极为容易。

    戚眉眼一挑,耳上的银铃跟着晃了一下。

    青砖花石砌踏,五尺长门下驻着两尊蜒虎像,飞檐斗拱高翘,木门上的雕纹画理极为精细美致。

    他做事向来不喜带着旁人,于是便只听部下人说,鸶様街上最为豪贵的一家便是。

    果不其然,那高大檐枋之上,独独只写了两个字 :陆府。

    戚淡淡撇开眼。

    手中,曲铃碎下,一条细长黑蛇迅速攀上高墙入内。

    不远处,最为首的傀儡面见蛇而入,嘘声问道:

    “那阿嚒怀里到底装的啥物?你见到没有?”

    一旁的人先是一怔,随而晃晃头道:“没、没见着啊!堂主看着呢,我怎敢动?”

    “那缘由呢,你可有听到?不是你带人进去的?”

    崔宿推搡着,傀儡面变成哭脸,那人被吓个激灵,很快道:

    “那阿嬷的女儿被这陆家的人糟蹋死了!一直哭,可是烦!”

    “诶!”身后蓦然有人往他身上一靠。

    崔宿一惊,差点儿咬到舌尖。

    他下意识地往府邸方向看。

    耳畔,部下又轻轻道:“部主。”

    “这陆家的人…权势可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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