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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黎一抬头就在人群中找到原野,她看着原野朝她越走越近,原野身上的体恤上印着的是他创立公司的logo。
原野穿着公司的文化衫就来订婚宴,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是来走流程的。
安黎谈不上失望,因为她没有期待过这场订婚。
原家少爷一身休闲打扮就来订婚宴,在宾客们看来不过是独具个性,特立独行的表现,宾客们几乎都知道原少爷不顾父亲反对从大一开始创业,并且大学提前一年修满学分,一位不靠家里自己创业的商业奇才的特立独行总是能得到众人的包容。
在部分人看来,今天这场订婚宴简直就是超凡脱俗,毕竟上流社会的婚姻从来都伴随着复杂的商业利益关系,而原家少爷与养女是青梅竹马,据说两人从小情根深种。
在另一些人看来,这其中肯定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毕竟叱咤海市商场几十年的原崇心狠手辣从来不是善类,他冷心冷情不近女色,连他儿子的母亲的身份至今都还是秘密,他怎么会任由自己的孩子胡闹。
“恭喜啊,小原总。”陈董端着香槟迎上走来的年轻男人,“听说贵公司最近在谈A轮融资?小原总真是年少有为啊。”
原野点头,唇角扬起很小的弧度,道,“陈叔谬赞,不过是小辈瞎折腾。”
原野接过侍者托盘上的香槟,目光扫过宴会厅中央的蝴蝶主题花艺,那些用香槟色扎成的蝴蝶的形状,翅膀正随着中央空调的风微微颤动。
安黎看着原野在宾客间周旋,游刃有余,唇角带笑。
而他转身走向自己时,敛去笑容,眼底没有了温度,安黎指尖绞紧裙摆,眼里的明亮被黯淡代替。
在安黎印象中,他们的分裂始于两年前原野因为创业的事情和原叔叔产生分歧,那时的原野情绪暴怒,他要求安黎和他一起离开原家,他没有说明具体原因,只说原家把他们养在温室,他们不应该那样生活。
彼时,安黎无法认同原野说原宅是温室,是监狱。
她一直都很感恩原叔叔接她到原家,不仅让她遇到了像光、像太阳、像空气一样离不开的小熊先生,还给了她优渥的生活。因此,她不仅没有和原野一起离开原家,还一再劝说原野回家。
她原本以为他很快就会消气,很快就会搭理她,可两年多过去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了。
原野走近她,俯身在安黎耳畔,安黎闻到他身上的气息还是如以前一样温暖,是他常用的那款沐浴露的味道,木质调的香味,很温暖,不过他说话的语气却冰冷。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来不过是配合原崇演戏,你最好明白,是你自己选择做原野的乖女儿。”
他讨厌她用这种盛满委屈眼神看着他,这眼神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攥紧。
以前他宠着她、纵容她、哄她,是十多年来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习惯要改变对普通人来说或许并不容易,不过对他来说并不难,毕竟意志力、目标感、执行力是他信手拈来的本领。
这两年来,除去他花重金找了一个“隐形保镖”跟了她两年以外,他没有花任何心思在她身上。
他决心将原崇曾为他培养的习惯一一剔除。
安黎侧过头看着他,说话的声音紧涩,“我知道你不愿意,我求过原叔叔取消典礼,我们一起去说,或许他会同意。”
她仰望着他,眼尾略微下垂的圆眼更显无辜,睫毛长而密,唇形饱满粉嫩,皮肤透着光泽,纤细的脖颈与精致的锁骨连成好看的线条,锁骨上的暗红很刺眼。
身穿淡粉缎面抹胸礼服,腰间缎带蝴蝶结垂落,腰肢被勾勒得愈发纤细,拖尾裙摆用银线绣满蜷曲的玫瑰花枝,整个人像是把春日的温柔与烂漫都穿在了身上。
“你还是那么天真。”原野喉结不经意间滑动,他克制住继续俯身的冲动,扯了扯嘴角,直起身体,他覆盖下来的阴影从安黎脸上抽离。
安黎闻到的那股熟悉的沐浴露香木质香也随着他直起身体的动作变淡,安黎红着眼眶,拉住黑色T恤的下摆的衣角,轻声道,“以后我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别生气了好不好?”
“现在知道离不开我了?”
原野抓住攥住他衣角的那只手正欲扯开,余光瞥到一个身影越来越近,转为牵住安黎的手。
来人正是原野的父亲原崇,身着藏蓝高定西装,发间掺着几丝银线,凌厉眉骨下一双深棕眼眸似鹰眸,笑起来时眼角鱼尾纹轻漾敛去了不少锋芒,他伸手拍拍原野的肩,“怎么不换给你送去的礼服?”
“没来得及。”原野掀了掀眼皮,懒懒道,只字不提西装已经吩咐秘书扔掉。
“嗯,和我置气没关系,但是诚实面对自己的心,”视线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一瞬,看了看原野又转向安黎,眼神讳莫如深,“这两年来小野其实一直将你放在重要位置,一直悄悄关心你。”
说着又拍了拍原野肩膀,“爸爸不会害你们。”
原野闷笑一声,道,“父亲说的对。”
原崇走后,原野松开安黎的手,安黎又抓住他的手问,“原叔叔,说的是什么意思?”
原野又俯身在安黎耳畔,轻声道,“疯子说的话,你最好不要相信。”
气息拂过耳廓让安黎身子一颤,“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原野冷冷道,说着扯开她的手。
“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安黎不依不饶往前走一步,不再控制音量。
邀请的宾客不多,距离他们不算近,但是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反而不少人看他们像是快要贴在一起,一副如胶似漆的模样。
原野看着她红色的眼尾,道,“我晚点告诉你。”
这么久以来,原野第一次用缓和的语气和安黎说话,宴会厅也确实不是谈话的场合,安黎便没有再说话。
整点的时候,他们在司仪的主持下完成了简单的订婚仪式,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安黎任由原野的手虚搭在腰后,麻木地听着宾客们诸如“般配”一类的夸赞声。
当原崇的秘书提议离场会原宅时,原野只简短地说了个“行”字。
车辆平稳朝着城北原宅方向行驶,车内蓝色的氛围灯笼罩着两人,空气中流淌着冷寂与疏离仿佛有了实质。
原野上车后便闭目,不知是在冥想还是在补觉,安黎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夜景,躲避车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半小时后车辆驶到原家别墅大门口,加长版劳斯莱斯的车灯刺破夜色,清晰照见管家立在白金雕花大门旁,指尖轻按遥控,双开白金大门无声朝两边滑开,大门旁立着石柱灯,暖光笼罩着修剪整齐的绿植。
车辆才在院内停稳,原野便从另一侧推门而下,走了几步停在原地,挥退上前来的管家。
待安黎从车上下来后,司机又调转车头驶过白金大门,待车辆行远后,远处的管家又操纵遥控器将大门又严丝合缝闭合。
随着引擎声远去,院子里只有喷泉池传来的细微的水流声。
喷池中央矗立着抽象扭曲的环装雕塑,内嵌灯带散发出极光的颜色。水流从雕塑顶端倾泻而下,沿表面凹槽形成水帘。
水帘变幻出朦胧的色彩,映照在两个人身上,梦幻又迷离。
安黎跟在原野身后,原野确定管家已经走远,回过头缩短两人的距离,缓缓道,“原崇,确实有精神病,医院有他的诊断书,偏执型人格障碍。”
“你……怎么知道?”
原野打开手机递给她,屏幕上是一张症断书的电子截图。
“还有……”原野欲言又止,“还有一些事,我正在查,查清楚了会告诉你,你只需要记得原崇不是一个正常人就行了。”
安黎突然觉得身上起了鸡皮疙瘩,“还有什么?”
原野:“还有些事,还不太清楚。”
“一两句话无法解释清楚,”原野的视线越过安黎看向她身后的喷泉,“水落石出的时候,会告诉你。”
“是关于我的吗?”安黎问。
原野不答。
“那我就更应该知道了?”安黎拉住他的两只手臂,央求:“告诉我。”
面前的男人由着安黎拉住他的手臂,沉默几秒,道,“和你没有关系。”
安黎问:“这就是你离开原家的原因吗?”
“有这个原因。”原野道。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原野掰开安黎抓住他的手指,道,“安黎,别忘了,是你不愿意跟我走?”
是啊,是她。
“可你什么都不解释,只是说一些我不理解的话。”一滴眼泪划过眼眶。
“我当时只知道他借助国外的线上医疗机构治疗,再说了,就算我当时告诉你他有病,又能怎么样?”原野问。
这一番话让安黎哑口无言。
是啊,当时原野已把原先生气得不轻,她又怎会因自己恩人身患精神疾病,就跟着原野离家出走,再去刺激原先生呢?
原野目光落在安黎锁骨的暗红色胎记上,“原崇就是一个神经病,疯子的想法和正常人不一样。”
为此,他要摆脱这个疯子,他更不能变成疯子。
通过多个日夜的剖析,他得出一个结论,安黎对自己的眷恋不过是菟丝经年累月绕树的本能,是无需思索的本能。
而原崇亲手构筑的雨林温室,才是她甘愿沉溺其中的牢笼。这里恒温的空气飘着蜜,坚固的玻璃滤去了风雨,这里远比他这株正在生长的树木,更值得她沉溺。
声音平缓,不带温度地道,“结婚满一年,我才能拿到奶奶的老房子的继承权,还有她临终前留给我的信,”
“而你,安黎,你可以选择继续当他的提线木偶,或者你帮助我拿回奶奶的遗产,一年之后我们离婚,你也不用担心和原崇闹翻,我会给你一笔可观的报酬。”
他后面又说了什么,安黎没有注意听,晚风吹过院中树叶的沙沙声让安黎头痛欲裂,枝叶的沙沙声刺穿她的耳膜,刺痛她的每一根神经。
原野在和她谈交易,安黎的大脑陷入混沌。
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是她记忆中最重要、最耀眼的存在,她太阳穴在胀痛,大脑还没有消化他所告知她的这一切,嘴巴已经先一步答应。
“我答应你,我不需要什么报酬”她的声音带着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