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寒的脚步踉跄一下,看向他的目光里染上仓皇。
眼前人却只是轻笑一声,摇摇头重新走回餐桌前。
“你是不是成天骗我来着,人都快住在影视城了,这么简单的戏都接不上来?”
说话时他已经剪开牛奶袋一角,温润的液体倒在玻璃杯里,荡漾出白色浪花。
夏以寒看着那双熟练把控手术刀的漂亮手掌事无巨细地为自己摆好豆包油条,突然也觉得好笑:
“确实比不上你的戏,可以去演个大户人家的管家。”
“还好说的不是太监。”
蒋辰安一双桃花眼笑出弧度,收起桌上零散的包装袋的同时,打个漫长的哈欠:“借你沙发歇会,外面在搬家,我一会再走。”
“搬家?”
夏以寒一怔,下意识看向门口:“不是说那户人家打死不卖吗?”
这里的住宅都是一梯两户,对面那间无人居住且视野最好,拿个简易望远镜就能看到影视城里的人头攒动。
早先有个富二代站姐想要把顶楼这间房子租下来拍路透,价码开到最后甚至不惜买下来,还是被房主坚定拒绝。
最终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借夏以寒家的窗户用了几天,顺便把卖照片的钱抽了一半送给她当做租金。
夏以寒还记挂着她说的“对面房子出售一定要通知我”这件事,此时眼见着有人住了进来,心中难免有些歉疚。
“谁跟钱有仇呢。”
蒋辰安不知道她的心思,毫不在意地念叨一声:
“刚才路过看了一眼,扔在门口的椅子都是M牌设计款,就三条腿还卖三万多。我看说不定是哪个明星置办的,出门拍戏方便。”
夏以寒听出一声嗤笑:“大明星住这里,明天开门我就得看见粉丝在楼道开会。”
毕竟这里终究只能算是设施完备,作为房龄超过二十年的世纪初房产,它如今的安保水平早配不上当年的营销品质。
“你还别不信,这年头有钱人就讲究个大隐隐于市。”
蒋辰安的原生家庭曾经也算得上是半个豪门,如今虽然没落,但思维还停留在上流社会,对有钱人的抽风行为见怪不怪。
夏以寒听了个半信半疑,咽下最后一口油条,蹑手蹑脚起了身:“我得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别一不小心撞上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蒋辰安缺觉的脑子空了一下,没跟上她的节奏,反应过来时发现人已经走到门口,赶紧追过去拉她:“你别添乱,搬家都是大件,工人一不留神把你磕了,沈欢妍得飞回来抽我。”
“不至于,我偷偷看。”
夏以寒说着话踮起脚,一只手不经意间扶上门把手。
猫眼外几乎同时出现一道人影,她吓一跳,收回动作时,指尖也跟着压下去。
房门因此被打开,开启的门缝里,带了些熟悉的香根草气息扑面而来。
心中响起不妙的警铃,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趁无事发生先把门关上,门外人却先将其拉开。
“你好,我是新来的邻居。”
言深一本正经地开口,话毕视线落在她身上,明亮的眼眸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是你?”
“认识?”
蒋辰安的声音比夏以寒更快冒出来,门框内外涌动着的气氛让他察觉到危机,像只灵活的泥鳅一般挤到二人之间,对言深伸出手:
“你好,我是她男朋友。”
言深勾起的唇角还悬在半空,与他对视一秒后,礼貌地回握住他的手:“幸会,我和你的……同伴,工作中有过一面之缘。”
他承认自己没法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如地说出“女朋友”三个字,视线偏移到眼前人颈侧,试图借着空隙,向被挤到身后的夏以寒寻求一个答案。
蒋辰安仍旧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
“那还真是巧,有空来家里吃饭啊。”
说话时他正忙着制住夏以寒掐在自己腰侧的手,动作看起来倒像极了情侣间的打闹。
言深的眼眸轻轻眯起,始终维系着的完美外壳,在此时终于迸出裂纹。
目光淡淡瞥过那隐于他背后的半张侧脸,他把含在嘴边的一声“多谢”咽回心里,沉默地转身回房。
“这人怎么又礼貌又不礼貌的,你们很熟?”
蒋辰安的目送只维持半秒,而后他倚靠在重新关上的房门内侧,若有所思地看向身边人。
夏以寒没说话,返身去书架上抽出一本杂志。
“我的‘男朋友’四处分发杂志的时候,就没抽空看一眼封面?”
他依言低头,见到几个月前刊登了他专访的那期《人物》杂志,封面上那行属于他的“最年轻主任医师”标签一侧,正是刚刚打过招呼的新邻居的侧脸。
“真是大明星啊。”
一声低叹从嗓子里逸出,见惯各类人群的年轻医生眼中并无波澜,只在短暂的沉默后,想起她意有所指的重音:
“我是为你好,让别人知道你自己在这独居,不怎么安全。”
夏以寒轻轻颔首:“我知道的。”
以前沈欢妍在的时候,便时常会提醒她不要在外暴露独居身份,她知道其中利害,却不知为何感到心中失落。
心思还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插曲而混乱着,她正思考是什么样的契机能让大明星来住居民楼,门外忽有杂乱的铃声传来。
“大明星这手机音质可够差的。”
蒋辰安隔着猫眼瞄一眼,言语中带了嘲弄之意。
夏以寒没跟着笑,口中无意识地随着听到的旋律哼下去。
脚步迈回餐桌前时,她终于意识到那是一首听起来收音效果堪忧的《富士山下》。
“原来他也喜欢这首歌,可惜对音质要求却这么低。”
一只手握住水杯时,她有些遗憾地发出低语。
*
老旧的房门关闭时在房间里撞出飘散的尘埃,锁舌归位的声响,落进耳中像乐曲间隙的一道奏鸣。
言深直到一只手扶上玄关的鞋柜,才长久地舒一口气。
从北城回来花了一些周折,跨年假期似乎全世界都买不到票,他不愿靠自己不值一提的身份换取特权,和乔刚交替着开了一夜的车,才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下来时,停在了中介公司门前。
房产经理捧着合同问了不知几遍“真的不用去看一眼房子吗”,他实在没耐心再解释下去,签下姓名便离开,只留乔刚在签约室为大家讲解保密协议。
却没想到,一鼓作气地跑到那个魂牵梦绕的人面前时,见到的却是那样一番场景。
“为什么不能多等我一下……”
他的嗓子里逸出低叹,心口泛起的细密的疼痛,让他仿佛又变回昔年那个痛失所爱的少年。
周身弥散出久未居住的房间里特有的潮湿气息,他走进去打开窗,转身时碰倒桌上的托特包,跌出一个泛黄的笔记本。
视线似乎被封面上的小猫封印住,他隔了一会才俯身捡起。放回桌上时吹进来的风掀动纸页,隐约露出的几行清秀字迹,突然拉扯着尘封的旧忆破窗而来。
言深突然觉得有些无力,跌坐在椅子上时,耳畔恍然间又响起夏日校园刺耳的蝉鸣。
“刚才那句里的‘饮泣’,可以再读一下吗?”
女孩谨慎的声音回响在空寂的教室里,说话时笔尖已在本子上点出墨迹。
他意识到自己又在回忆那第一次单独相处的契机,明知道要尽快回到现实,却又忍不住停下来,看着24岁的自己接下她手中的笔,复述的同时,在本子上写下两个粤语注音。
“这首歌有普通话版本,为什么非要学粤语?”
看出她的吃力,他忍不住多问一句。
“我也说不上来,也许是听不懂歌词的时候就会更关注旋律,感觉这个版本,似乎更有宿命感。”
她淡然一笑,说话时恰好有风从窗缝吹进来,将她披散的发丝尽数拂乱。
——就像彩排那晚,被鼓风机吹乱头发的模样。
这一瞬的想法,将他猛然拉回到现实里。
视野上方是新家里尚未替换的旧吊灯,古铜色的骨架无声述说着自己在这里走过的光阴。
他与之对视片刻,再次回想起幻境中听到的“宿命”一词。
言语太过真切,甚至让他开始怀疑,那究竟是他们真实经历的对话,还是久别重逢后大脑产生的臆想。
熟悉的手机铃声再次于耳边炸开,他收敛心神,指尖按下接听键时,青涩的女声恰好唱到“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老板,我这边都处理好了,你在自己家还是……邻居家?”
乔刚粗犷的声音隔着听筒传进来,将残存于头脑中的混沌场景彻底撕裂。
言深第一次觉得他的声音这么不中听,回应起来也带了些个人怨气:“在家。”
“正好,我去给你送合同,顺便过一下明天红毯的流程。”
乔刚说话间已经一脚油门踩过街口,眼看着小区大门已经出现在视野中,却突然听见耳机里传来自家老板虚弱的一句回应:
“在地下停车场接我一下,回酒店住。”
“……?”
虎背熊腰的汉子突然无助得像个孩子,低头看看手里刚焐热的购房合同,委屈地问上一句:
“咱俩千里买房,纯为了给自己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