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寒直到第二天出门,脑子里还在想着昨天那场莫名其妙的插曲。
蒋辰安离开后,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静默地给影帝当邻居,索性做了碗馄饨端过去示好,却始终没能敲开他的家门。
起先她以为大明星是出于安全意识,不愿给陌生人开门,到了晚上看着隔壁一片漆黑的窗口,才意识到这间房子和过往的每一天一样,维持着无人居住的状态。
白天的经历回想起来便更像是一场幻觉,她一度想要向蒋辰安确认他是不是也在家门口看到了那个人,又怕他误解自己的精神状态,摇摆中倒是把自己哄睡过去,再醒来便只能先顾工作再想其他。
活是很久以前就接下的,去《VERGE》杂志的年度盛典做礼宾,给走红毯的明星引路。
她这几天睡得实在有些忘我,加上有那场“消失的邻居”的插曲存在,整个人都带着冬眠乍醒一般的迷茫。以至于到了现场做好妆发,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此刻毕竟是冬天,而自己连个暖宝宝都没带。
主办方分给她的位置在红毯终点的转角处,负责为结束采访的嘉宾指引内场方向。
室内室外的交界处恰好是风口,只穿着礼服裙的她被无情的西北风拍得像只凌乱的兔子,只能趁着无人经过,蹦蹦跶跶地在原地取暖。
言深的车便是在这时经过会场。
此时距离红毯开始还有两小时的时间,他原本不需要这么早到,但为了满足品牌方的拍摄要求,还是先去前面的钟楼拍些素材。
他昨晚的觉没睡明白,到酝酿出睡意时,窗外已经有了若隐若现的鸟鸣。
眯了一个多小时就被拉起来做妆造,他这会只觉得半个灵魂都踩在雾里,就连窗外掠过熟悉的身影也没在意,只觉得自己是思念成疾,就算路边是个扭秧歌的气球人也能看成夏以寒。
乔刚这一路一直在低头敲手机,直到屏幕上弹出低电量预警,才叹出一口气,欲言又止地看向自家老板。
“有话就说。”
言深缺觉的身体里酝酿着隐隐的烦躁,无心与任何人打哑谜。
乔刚于是顺从地开口:“有个临时空缺的角色,要得急,接不接?”
言深自打有了些名气,倒很少有这么临时的安排,心知此事没那么简单,便转过头追问一句:“什么戏?”
“古装戏,演死去的白月光。”乔刚习惯把工作任务概括到极简,说话时并未注意到身边人变了的神色。
言深像是被那声“白月光”钉住了心神,满脑子想着的全是那位让自己牵挂多年的白月光,甚至无意识地冒出一句:“这角色,不太吉利吧。”
“有吗?”乔刚挠一挠头,想着他演过的被迎面捅穿的将军,没敢说话。
言深也在此时回过神,意识到这话没什么说服力,轻咳一声后正色问他:“那个角色是什么时候拍,和我档期合得上吗?”
“非常合得上,后天就拍。”
“……?”
“就江导那个新剧嘛,你也知道他那人的脾气,硬是不要资方塞的人,人家金主爸爸一生气,把他原定的演员也带走了。哥们现在急得跟个兔子似的,上蹿下跳找人补窟窿呢。”
乔刚说起八卦来停不住嘴,一段话讲得绘声绘色,感觉配个惊堂木就能去说书。
言深听罢便沉默下来,记起自己入行时拿到的第一个重要角色,便是江波导演的男主角。
知遇之恩实难相忘,他知道此时江波不直接找自己,是不愿让他为难。
“那就去演个倒霉白月光吧。”
对着空气低笑一声,他应下这份差事,顺口嘱咐一句:“合同要不要签,你和公司商量着看,我这边不要片酬。”
“了解。”
乔刚痛快地应下,并不问他是否担心会得罪投资人。
视线收回屏幕上时,忽然又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比先前更谨慎:
“还有件事我不好瞒你,但你得保证听了以后不许耽误工作。”
言深淡淡瞥他一眼:“我到底哪件事做得不对,让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连夜买房那件事。”
乔刚的话毫不留情,说话间把手机屏幕翻转过来,举到他眼前。
主办方同步的工作人员信息映入眼帘,夏以寒的名字就在屏幕正中,基本信息和他所想念的那个人完全对应。
“所以刚才,不是幻觉。”
低头按一按眉心,他口中逸出一声苦涩的轻笑。
乔刚早在开口前就做好了随时摁住自家老板的准备,却没想到只得到这么平静的反应。
心中暗笑自己紧张过度,悬在嗓子眼的一口气刚舒出来一半,就听到身边人如宣誓般坚定的言语:
“礼宾名单加一条,我要站在她旁边。”
“……?”
前行的车子突然一下颠簸,从司机到助理,所有人都冒出一声干涩的咳嗽。
*
下午三点,耳机里不断回荡着的倒计时提醒越发清晰。
夏以寒整理好仪态,努力忽视身上的寒意,等待着红毯流程开启。
肩上毫无征兆地落下西装的温度,微醺的香根草气息再次笼罩于身侧。
她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蹦起来,转身时视线撞上言深一双笑眼,差点连自己的嘴都没找到。
“言言……言老师?”
磕磕绊绊地打出招呼,她突然觉得彩排那晚他的鞭策属实合理,中文系教出自己这样的人才,的确称得上一句天塌了。
言深轻轻“嗯”一声,似乎无暇与她寒暄,两只手交替挽起衬衫袖口,又解开胸前两颗扣子,将领口大敞开来。
夏以寒这会是真觉得见了鬼,第一反应甚至是抬手摸一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这件是大师定制款,沾上指纹就等于报废。”
言深捯饬好自己,像是终于看见身边还有个人,淡淡然开口。
夏以寒一激灵松了手,随即意识到这人是在骗自己。
真这么怕指纹,他刚才就应该带着三层手套再来演绅士。
但在这样的场景下,拆穿影帝的谎言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她只能继续装傻,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他:
“我们有着装要求,这衣服……”
“这衣服是新的要求,一会配合我拍照。”
言深生硬地打断她,将衬衫重新拉平整后,带出一句顺口的解释:“品牌方的一日体验活动,来这里迎宾,没想到搭档是你。”
“哦,这样。”
夏以寒这段时间什么离谱的人都见过了,闻言倒也不甚惊讶,只叹息于身边站了这么一尊大佛,今天的工作是由不得自己偷半点懒。
恍神间果然有摄影师扛着长枪短炮怼到眼前,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又被言深一把拉回来。
“场景需要,出镜的费用之后会打给你。”
“不用不用,我们做礼宾的合约里包含了出镜需求。”
她无意占这笔便宜,只希望这套图的传播效果差一些,不要让远在北城的沈欢妍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复工。
言深似乎短暂地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却也没再坚持,只在配合摄影师摆出动作时,状似不经意地带出一句:
“你一直做这些……零碎的工作?”
夏以寒对他的措辞感到好笑,想想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便实话实说:“是啊,之前身体出了点问题,不太能做全职的工作,就做做这类日结的活,混口饭吃。”
言深维持好的冷峻神态里终于崩裂出一丝痛楚,勉强坚持到摄影师离开,终于看向她:“我工作室还在招人,工作时间弹性,不嫌弃的话……”
“红毯开始了。”
夏以寒扶一下耳机,生硬打断他的话。
虽然的确是事实,但也是真的不想听他说下去。
在影视城打工的这大半年里,她见过太多人情冷暖,会善意对待工作人员的明星固然是有,但也实在当得上一声罕见。
大部分隐于明星光环背后的打工人,承受的都是非比寻常的高压与低人一等的待遇。她确信自己的身心状态都达不到能应付那些的水平,便连言深为什么愿意将自己纳入麾下都不去想,直接拒绝了这个话题的发生。
言深自然也看出她的抗拒,便不再多说什么,学着她的样子端正站立,看着第一位出现在红毯上的新人演员缓缓走近。
初出茅庐的女孩神色始终紧绷,离开采访区走向这里时,还险些被自己的裙摆绊住。
夏以寒迎上去扶住她,为她指明内场的路线。
女孩认真地道谢,走出两步又突然停住,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正与言深擦肩而过。
仓皇地转回身,她张一张嘴又没能说出什么。
被注视的人同样察觉到她的目光,轻笑着摇一摇头,示意她不要声张。
女孩于是隔着一米的距离匆忙鞠躬,起身时礼服系带挂住置景的路灯杆,又是一场手忙脚乱。
言深恰好错开的视线给对方留下了足够的体面,转回头时他的笑意更浓几分,头脑中盘旋着的,是昔年那个冒失闯进自己世界的女孩,忙乱着捡起散落满地的书页的画面。
“还挺可爱的。”
夏以寒归位时刚好将二人的互动收入眼中,开口时语气里带着自己都不太理解的酸涩。
言深并未完全回神,只顺着他的话点一点头:“是啊,和你那时候一样。”
话毕他猛然清醒过来,惊惶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