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汽车引擎声停止了,应该是司屿澈停好了车往别墅里走来了。
面前的珍无虞明显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输入密码的手指动得更快了。
几分钟后,温无虞甚至听到司屿澈上楼的脚步声,她也同珍无虞一样紧盯着电脑屏幕——这会儿她的好奇心已经被完全点燃。
因为现在这个时间根本就不是司屿澈的下班时间,联系到现实中,这些门上的密码锁都连着司屿澈的手机软件……
温无虞猜测,此时这条过去的时间线上,如果有人频繁输错密码的话,司屿澈肯定也有别的方式能知道,所以他才这样急不可耐,哪怕是在上班的时间也赶忙赶回别墅来逮人。
于是现在想通这一点的温无虞也迫切得想知道,司屿澈的电脑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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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珍无虞的手速胜了一筹,在司屿澈完全走到门口前解开了这个电脑的登录密码。
温无虞看到珍无虞浏览了几秒电脑桌面后点开了角落里的一个文件夹,随后快速上下滑动,找到了一个软件后双击点了进去。
一个页面紧跟着跳转出来,温无虞连忙看过去,却因为珍无虞身体微微前倾着去查看的动作给挡住了,只能看清页面里漆黑的一角。
温无虞顾不得别的,连忙站起身走到跟前去查看。
只是还没有等她完全看清,一股巨大的吸力又朝她袭来,她的眼前再次陷入黑暗。
片刻后,温无虞猛然惊醒,此刻外面天色已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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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先生,您好。”医生朝面前的座位上伸伸手,示意司屿澈坐下。
“上次拿回去的药,司先生吃起来感觉怎么样?”医生笑笑,没有直接问司屿澈跟他太太相关的事情,而是挑了个和缓的话题作为这次会面的开始。
“跟之前的药没有太大区别。”司屿澈抬了抬自己的眼镜道。
“但是吃药的频率下降了是吧?我记得上次一共只拿了三瓶药,而且貌似拿药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是的,”司屿澈诚实得点点头,“其实那药现在还剩下一些,我大概只吃了一瓶多。”
“自从我太太回来之后,我就没再吃过了。”
孙医生叹口气。
到底还是来到了司太太的话题上。
客观上,孙医生知道借着司屿澈的这句话开启关于司太太的话题是再合适不过了,因为司屿澈现在明显有向人倾诉的欲望。
但是主观上,孙医生觉得有关于司太太的一切,在司屿澈这里都是具有一定危险性的,甚至对于“司太太”这三个字多少有些心有余悸。
这事还要从几年前说起。
孙医生之所以当了司家这么久的私人医生,一是因为医术了得,二是因为他也算得上是同司母有旧交。
孙医生和司屿澈这种天之骄子不同,是从偏僻的小乡村里一路考出来的,他年少时家境贫寒,读书都要步行几公里到镇子上的中学。
但是他一直觉得每日早起晚归对他来说算不得苦,他身边有很多同龄人因为家里交不起学费而辍学,他觉得自己能有书读就已经很知足很感恩了。
直到他高一的时候,奶奶的病加重,家里的债务越来越多,成了一个怎么堵也堵不住的大窟窿。
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他跟爸爸在地里收麦子,几百块钱的收入握在爸爸皲裂的掌心,往年的麦子钱都是要拿给家里孩子当新学期的学费的,但是今年奶奶的身体……
全家人都心照不宣,上学还是治病,这份钱注定只能给一个人用。
那个暑假在地里挥洒的汗水和出去搬重物赚钱时磨破的掌心在孙霆的记忆里已经很模糊了,但是爸爸一根接一根的旱烟和奶奶不停的咳嗽声却仍然记忆犹新,这么多年都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底。
高三开学报到那一天,孙霆没有去。
他在家里收拾好行囊,准备南下打工,赚钱来给奶奶治病,就在火车即将发车的时候,他的班主任带了一众老师在火车站拦下了他。
班主任看起来比他还要激动,喊他不必为钱的事情发愁了,有人愿意资助他,他只需要回去好好上学就行了,学费书本费通通都不需要他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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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孙医生第一次见到司母。
她很清瘦,穿着衬衫和粉色的真丝长裙,她的头发大概只到肩膀那么长,带着微微蜷缩的发卷,被一个珍珠发卡别在脑后,显得整个人都很干练。
她和周围他见到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跟那些电视里的女明星也不一样,总之,她站在这里是那么格格不入。
从校长和她的谈话里,孙霆听出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个被称为顾总的女人,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她这次来就是以公司的名义资助贫困地区的孩子。
而孙霆作为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前三名,荣幸入选。
顾若只在这待了一天的时间,但这一天对于孙霆来说却像是做梦一样。他几乎是整个人僵硬着从校长的手里接过那一沓现金,然后被主任推到顾若面前,和她一起合照。
她身上没有浓郁呛人的烟味,没有潮湿的泥土气息,只有淡淡的花香。
顾若临走时还送了他几个笔记本,其中一本的扉页上是顾若送给他的一句诗,字迹穹劲有力。
“我觉君非池中物,咫尺蛟龙云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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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本子至今还收藏在孙医生的书柜中。
一天的时间对他来说又太短,甚至都来不及知道这位顾总的名字。
经历差点上不成学的事之后,孙霆在读书方面就更下功夫了,几乎是玩命儿得学,就连去兼职时只要一有空闲也不忘抓紧复习数学公式或英语单词。
那年高考,他不负众望得成为了市状元,报考了国内最好的大学。
上了大学之后,顾若对他的资助也一直没停,甚至因为大学生活更丰富,开销会更大,在他出成绩后,顾若还请他吃了顿饭,额外给了他一张银行卡。
那是孙霆第二次见顾若。
她变得更加消瘦了,脸色也有些憔悴,不过整个人的精神倒是很好,说话还是那样不快不慢的语气,听得人狂跳的心也平静下来。
餐桌上,顾若拿出了那张早就准备好的银行卡,孙霆当然不能收。她已经帮了他很多了,剩下的学业靠他勤工俭学是可以完成的,而且他还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实在是不能拿人家更多东西了。
不过顾若只是笑笑,说这就算是对他考上好大学的一个奖励,他可以先拿着,要是实在用不上,等之后再还给自己也可以。
顾若的劝说实在是让人很难推拒,孙霆也只能硬着头皮收下了。
顾若给了他很多报考专业选择上的建议,不过思及奶奶的病,综合衡量下,孙霆还是选择了临床医学。
只是奶奶的病不等人,能靠吃药撑到现在已经是回天乏术了,在孙霆大一上学期还未结束时,他的奶奶就已经去世了。
大二那年,不知道为什么,孙霆转专业转去了心理学。
他身边的好友都不能理解,就连顾若刚知道时也有几分诧异,不过她很快就笑笑表示支持,认为他应该按照自己的喜好选择专业,而不是考虑前途或者其他的种种。
就这样,孙霆一路读到了博士,顾若也一路资助,只是她让人陆陆续续转过来的钱都被孙霆存在了卡里,一分都没有动过。
毕业之后,孙霆就来到了司家的私人医院就职。
那个时候,顾若早已经能将公司打理得很好了,但是多年来积攒下的压力让她失眠严重,恰好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孙霆就这样成了她的私人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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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孙霆对司家、对司屿澈的感情很复杂,顾若和司屿澈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雇主的身份那么简单。
她们在他的眼中,更像是他的家人。因此孙医生其实很不想提起让司屿澈难过的话题。
那位司太太,孙霆同她也有过一面之缘,是有一次他来找顾若送医院里的相关资料时,正好碰到她同司家人一起吃饭。
顾若怕三个人的饭局难免冷清,刚好碰上孙霆,便将孙霆一起留下吃饭了,孙霆那时候跟高中时已经很不一样了,变得健谈了不少,却很知分寸,顾若觉得他留下来正合适。
只是当孙霆坐下不到十分钟,他便觉得顾若的顾虑实在是多余。
面前的二人如胶似漆,气氛好得他们二人根本插不进去话。
趁着顾若去厨房里端水果的功夫,孙霆也找借口走到了厨房里,跟顾若对话的语气里颇含着无奈,“你不会是觉得一个人当电灯泡太孤单,所以才拉我来陪着你一起碍眼吧?”
“哦?”顾若故作惊讶道,“竟然被你发现了。”
顾若笑着将手中的荔枝递给他,“这么聪明,那就奖励你把这些荔枝皮全剥了吧。”
现在想想,那段在司家的时光仍旧是孙霆最快乐的时光。
只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司太太离开了很久,于是司屿澈也成了他的客户。
那段时间除了顾若,就是孙霆陪着司屿澈的时间最久,所以他是最能理解司屿澈的绝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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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面前的人,孙医生在心里叹口气,又将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
“您太太呢,她今天没有跟您一起过来吗?”
“她去外地拍戏了,应该还有不到一周才能回来。”
“那你们联系频率高吗,日常会通话或者说发消息吗?”
“会,频率的话,还可以吧……”
“但是不如之前。”
“这个之前……是不如您太太多年前离开之前还是不如她去外地之前?”
“不如离开之前,”司屿澈沉默了一瞬才答道,“去外地之前和去外地之后通话频率是差不多的。”
孙医生又在心里叹口气——时光在司屿澈身上貌似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他总是深陷之前同太太间的甜蜜。
“可是我听说司先生您的太太不是失忆了吗?”孙霆提醒他道。
“是的。”司屿澈摸摸自己的鼻尖,简短得答道。
这个动作在心理学上一般是人说谎时下意识的举动,孙霆看见了,但是并没有追问,而是暂时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一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