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爸扯着李胜男衣领往楼下拖，手背上狰狞的青筋凸出。李胜男被他拽得踉踉跄跄，刚站稳又被拽倒。

    李薇爸气得直喘粗气，拂开前来阻拦的李薇妈，一直把李胜男拖去百米之隔的她家。

    “李满仓！王孝莲！”

    还没进院子，李薇爸就开始叫李胜男爸妈大名：“给我出来！”

    李满仓三人正在厨房做午饭，听见这几声怒气冲冲的叫喊，疑惑往外走。

    李薇爸不等李满仓开口，把李胜男甩到他面前，说：“你看你教的好女儿！”

    “姐！”李顺杰冲上前扶李胜男。

    “大哥，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王孝莲压着火气，语气很不满，“朝一个小辈发么脾气？”

    “我还好好说？”

    愤怒到极点，李薇爸指着李胜男的手指颤抖不停，“你们教出来的好女儿，把李薇放跑了！”

    王孝莲张了张嘴，沉默了。李顺杰扶起李胜男，心虚地低下头。

    “李胜男。给你大伯跪下。”李满仓声如洪钟，深沉浑厚，震得李胜男脑子嗡嗡的响。

    杂乱的回音里，她听见她弟弟李顺杰的声音：“还有我！帮薇薇姐逃跑，我也有份！”

    -

    李胜男和李顺杰跪在院子中央，两人面前围了一圈人。

    李薇爸李满仓和被唤来的村长坐在几把太师椅上，李薇妈王孝莲等人站在两边。他们在商量对李胜男和李顺杰的处罚方案。

    “姐，你莫怕。”李顺杰跪在众人面前，不觉得耻辱，反而觉得是莫大的荣耀。

    他悄悄跟李胜男说：“等会儿他们要是敢打我们，我们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就离家出走！去我同学屋里躲几天，我都跟他说好了。”

    李胜男鼻子有些酸，故意责怪说：“你是不是傻？他们又不知道你参与了，你主动承认干啥。”

    “难道说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受惩罚，我像个缩头乌龟躲在后头？那我还是个人吗？”李顺杰说，“我李顺杰这辈子都做不出这种缺德的事！”

    “李胜男，李顺杰。”村长等人突然站起，走到两人面前，开始高声审判两人的罪行。

    “第一宗罪：欺骗，你们合起伙欺骗父母、李薇父母，辜负了大家对你们的信任；第二宗罪：坏事，你们使用阴谋诡计放跑李薇，扰乱李薇父母出去打工的计划；第三宗罪：不孝，你们愧对自己父母的悉心教育，丢父母的脸，让父母为你们担心……”

    村长列出了很多宗罪，最后才一字一句宣判对两人的处罚结果：“经过李薇父母、李胜男父母和大家的商讨，要求李胜男代替李薇，在家照顾李悦六年。你们服是不服？”

    “不服！”李胜男还没说话，李顺杰便大声叫嚷，“一个人能有几个六年拿去耽误？凭啥耽误我姐的大好青春！”

    “凭啥？”李薇爸火冒三丈，指着李胜男说，“就凭她把李薇放跑了！”

    李顺杰梗着脖子，冷笑一声，说：“就算不放跑薇薇姐，你以为她就会乖乖在屋里给你看娃？而且说到底，这根本就不是薇薇姐的责任！人是你们要生的，凭啥要把责任扔给薇薇姐！？”

    他口不择言：“大伯大伯娘你们爽的时候没想到薇薇姐，现在责任来了就想把麻烦抛给薇薇姐，你们就不配当父母！”

    李薇爸气得手抖，胸膛不住起伏：“你个龟儿子——”

    “闭嘴！”李满仓暴怒喝止李顺杰，快步上前狠狠甩手扇了他一巴掌。

    李顺杰头被打得偏向一边，仍然不服气，他还欲再说，却被旁边的李胜男拉住。

    李胜男看向李薇爸妈，问：“是不是我带李悦，你们就不会去找李薇了？”

    李薇爸说：“有人在屋里带悦悦当然就用不着李薇，我还找她干啥？她就是死在外头也不管我李家的事！”

    李胜男点头，冷静思索了片刻，才说：“那行，我同意。”

    “姐！这件事我也有份，我也要在家带李悦——”

    王孝莲急忙阻止李顺杰的话：“你瞎说些啥子！你还要考大学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李胜男等同年六月职高毕业后，就在家带李悦，一直到六年后李悦读完小学才能出门打工；李顺杰被罚在家禁足，直到上学前都没再让他出过门。

    -

    李薇逃出去后，曾偷偷给李胜男打过电话报平安。

    李胜男报喜不报忧，没告诉她自己答应在家照顾李悦六年的事，只说自己和李顺杰被狠狠骂了一顿，还被罚了跪。

    盛夏六月，李薇妈回来接李悦去西藏过暑假。李胜男和班上同学在学校的安排下，去了省城的食品加工工厂实习。

    她脑子灵活又好学，抱着学生心态过去学习，不怕活多，只怕别人嫌她问题多，融会贯通上下游工作内容，遇见问题举一反三去思考解决方法。

    最重要的一点，她敢于承担责任。

    半年时间，李胜男是那批校友中唯一一个转正的实习生。

    金秋九月，李悦正式开始读小学一年级，李胜男辞掉干得风生水起的工作，回老家负责每天接送她上学、给她做一日三餐。

    时间流转，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往下过。

    很快又到了这一年的腊八，在外打工的人纷纷拖着行李箱回家。

    村民们开始轮流杀年猪，李胜男再没去看过，也没再吃过年猪菜。

    除夕夜，李姓家族在李胜男家里团圆。

    杯觥交错的主桌上，某个亲戚不经意间提起去年的除夕夜。不孝的李薇成为活靶子，被众人拎出来用言语轮番攻击。

    “还是满仓教得好！”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亲戚嬉笑着对李满仓举杯，“你们看嘛，这一儿一女乖得很！”

    主桌的人纷纷接话附和。

    王孝莲说：“乖有啥子用嘛？以后出去尽遭人欺负！”

    她还在因为李胜男被李薇爸留下来的事心气不顺，即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忍不住阴阳怪气。

    王孝莲当初能同意李薇爸的要求，也是被逼无奈。女儿和儿子放走了李薇，造成这么大的麻烦，总得有人来承担后果，不然她李满仓一家未来在村里就永远抬不起头。

    王孝莲原本提议说自己来带李悦，李薇爸不同意。

    现在上小学可不像以前那么省事，每天钉钉打卡背诵课文、小程序跟读学习英语单词、批改作业签字拍照上传软件……他不信岁数大的王孝莲能搞得定，害怕她耽误李悦的学习。

    王孝莲没办法，挣扎了几秒，只好用女儿李胜男六年的时间，换儿子李顺杰安心学习考大学。

    “胜男！你现在还跟李薇联系没得？”提起的亲戚大声问旁边桌的李胜男，“你这么能干的，再好好劝劝李薇，像去年那么的把她劝回来嘛。”

    李胜男说：“没得联系了，薇薇姐一走就把我拉黑了。”

    “真的假的哦？”亲戚不信，一步三晃走过来抢李胜男手机，“我看你是不是在骗我！”

    李胜男连忙站起身，假意去扶亲戚，实际悄悄伸脚绊了他一个狗吃屎。

    亲戚一个中年男人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摔得好一会儿都没能爬起来。

    旁边的人哎哟哎哟叫着去扶亲戚，李胜男死死憋着笑扶得最热情，嘴上也恭敬得很：“哎哟我的叔哦，你小心点！”

    她力气大，不顾亲戚的挣扎架着他往主桌走，把他摁在板凳上，大声提醒道：“叔你就好好坐着吃饭，不要随随便便下来了，等会儿又摔个狗啃屎！”

    别人没看到李胜男的小把戏，坐她旁边同样义愤填膺的李顺杰看得清清楚楚。他等李胜男回来后，在桌子下面悄悄朝她竖了个大拇指，还对她比了个口型——“干得漂亮！”

    除夕夜，家族传统是大家在这晚打牌打麻将通宵守岁，李胜男说自己明天约好和同学出去玩，收拾完碗筷就回了楼上的房间。

    李胜男进屋，反锁好房门，打开窗户把窗外热闹的烟花鞭炮声放进房间。

    她抖开床上的厚被褥钻进去，躲在被褥里拨打李薇的视频通话。

    视频很快就接通了，李薇的脸出现在屏幕里。

    “薇薇姐除夕快乐！”李胜男努力压抑住激动的情绪，不让自己的声音太大。

    “除夕快乐。”李薇温柔地笑了笑，把手机拿远，似乎是固定在面前的桌子上。

    李胜男这才看到李薇所处的环境——

    一间没什么家具、看起来很简陋的屋子。屋里的白炽灯似乎用久了，灯光变得有些昏暗。她身后的墙壁、头顶的天花板上有很多开裂的地方。

    李胜男问：“薇薇姐你没住宿舍吗？”

    李薇拧开旁边的台灯，她在的一小圈范围里瞬间亮了起来。

    她摇头，扬了扬手上的书：“没有，我自己出来租了房子，可以安心学习。我准备自考大专。”

    “太厉害了！”李胜男是真心为李薇高兴，又更加崇拜她了。

    “那你准备考啥子专业呢？”

    “旅游管理。”

    李胜男虽然不了解这个专业，但百分百相信李薇的决定。

    “对了薇薇姐，你现在在广州哪个位置啊？我把你的行李箱给你寄过去。”

    李薇顿了顿，还没说话，李胜男又立即狂摇头：“不行不行！你还是别告诉我了，万一我去镇上寄了，他们从街上快递站顺藤摸瓜，找到你那里去了怎么办！绝对不行！”

    她问：“薇薇姐，行李箱我先给你收着，等下次见面我再带给你，好不好？”

    李薇点头。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毕业后在哪里工作？”

    “就在我们省城。”李胜男有些心虚，真假混着说，“一个食品加工厂里。我是我们那批几十个实习生里，第一个转正的哦！”

    李胜男忍不住向她一直喜欢敬佩的薇薇姐求表扬。

    李薇看懂了她的意思，笑着为她鼓掌：“我们胜男就是最聪明的。”

    “胜男，你要不要来广州跟我一起工作？”李薇诚恳地邀请李胜男，“我们可以一起工作，一起学习，休息的时候一起去旅游……这么远，没有人再能限制我们的自由，我们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能不做什么……”

    李胜男闻言，眼神亮了亮。

    十二点到，此起彼伏的烟花鞭炮爆炸声和人们欢呼的声音，从窗外灌进房屋，灌进李胜男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