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天光,将奢华的卧室沉入一片近乎凝固的、令人心安的昏暗。我蜷缩在冰冷的大床角落,背脊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仿佛能从这坚硬的触感中汲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周绥岸的目光。
那道穿透花厅喧嚣、精准钉在我身上的、淬了冰的审视,像无形的烙印,深深刻在意识表层之下。它带来的不是羞耻或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被剥开伪装的恐慌。他看到了什么?那空洞的眼神下腐朽的内核?还是……别的什么?
每一次闭眼,那幽深如寒潭、带着一丝玩味探究的墨瞳就在黑暗中浮现,冰冷地注视着我。身体残留的虚弱感被无限放大,花厅里嘈杂的人声、刺目的光线、周淮安绝望逃离的背影……所有感知碎片都在脑海里混乱地翻搅,加剧着神经末梢的刺痛。抑郁的黑潮无声地漫涨,像粘稠的沥青,包裹着四肢百骸,沉重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耗费心力。只想沉下去,沉入这片隔绝了所有刺激的、安全的黑暗里,像沉入海底的石头。
【依依?依依?你还好吗?】啾啾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脑内响起,带着明显的担忧,【周绥岸那个大魔王太可怕了!不过还好他走了……依依,你别怕,我们躲着他,离他远远的!任务一不就是和他BE吗?我们不接触就安全了!】
安全?我扯了扯嘴角,一个无声的、疲惫的弧度。那个男人……他像是会轻易放过自己感兴趣猎物的存在吗?啾啾的安慰天真得可笑。
“欢意?”门外传来李建城刻意压低、带着讨好的声音,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爸爸能进来吗?”
我没有回应,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冰冷的枕头里。
门还是被轻轻推开了。李建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没有开灯,借着门廊透进来的微光,他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有担忧,有小心翼翼,但更多的,是一种压抑不住的、精明的算计光芒。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蹲下身,试图与我平视:“欢意,感觉好点了吗?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他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一种虚伪的关切。
我闭着眼,一动不动。
李建城顿了顿,观察着我的反应,似乎在斟酌词句。“今天……在周家,”他刻意放慢语速,带着诱导,“周先生……似乎对你格外关注啊。”
周绥岸的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我的麻木。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李建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细微的变化,浑浊的眼睛里精光更盛,语气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欢意,你听爸爸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周绥岸!那可是周家的掌权人!他跺跺脚,整个商界都要震三震!他今天主动跟你说话,还……还那样看你……”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这说明他对你有兴趣!只要你稍微……稍微主动一点,或者制造点机会,攀上这棵大树,我们李家……还有你的前途,就都稳了!到时候,什么周淮安之流,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攀附?机会?利用?
胃里一阵翻搅,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李建城的话语,像肮脏的泥水,泼洒在我本就污浊不堪的世界里。在他眼中,女儿也不过是一件可以待价而沽、换取利益的商品。这虚伪的父爱,比周绥岸冰冷的注视更令人作呕。
我猛地睁开眼,空洞的瞳孔直直地看向他,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和……深深的疲惫。
李建城被我冰冷的眼神看得一窒,脸上的兴奋僵住了,随即浮现一丝愠怒和尴尬:“欢意!爸爸也是为了你好!为了这个家好!你知道现在公司……”
“出去。”我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驱赶。
“你!”李建城脸色一沉,正要发作,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他烦躁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甚至带上了一丝惊惧。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仿佛在说“回头再跟你算账”,便匆匆起身,走到门外接听电话。刻意压低的、带着惶恐和谄媚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是…是…周先生?您…您有什么吩咐?……是是是!她在……在休息……是……明白!明白!……好的,您放心!我一定……一定让她……”
周先生?
周绥岸!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胸腔。他打电话来了?他想干什么?
门外,李建城的声音还在继续,卑微得令人齿冷:“……是是是!您太客气了!能去您那里休养是欢意的福气!……好的,我马上安排!……您放心!她一定配合!……”
休养?去他那里?!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四肢百骸!比在花厅时更甚!那个男人,他不仅看到了,他还行动了!他甚至不需要亲自来,一个电话,就能让李建城这个所谓的“父亲”迫不及待地将我打包奉上!
“不……”破碎的音节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带着绝望的战栗。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想逃离,但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被那汹涌的抑郁黑潮死死拖住,动弹不得。只有指尖在冰冷的床单上无助地抠抓着,留下凌乱的褶皱。
门外的通话似乎结束了。李建城再次推门进来,脸上的谄媚和惶恐还未褪尽,看向我的眼神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即将攀上高枝的亢奋。
“欢意,”他的声音恢复了“一家之主”的强硬,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收拾一下,周先生派人来接你了。他说你需要一个更安静、更适合休养的环境,他那里条件最好。这是你的福气!别给我摆这副样子,打起精神来!好好表现,知道吗!”
不是商量,是通知。是单方面的宣判。
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冰冷的床褥里,连挣扎的力气都被那巨大的、冰冷的绝望碾碎了。逃?往哪里逃?反抗?拿什么反抗?这具破败的身体,这个唯利是图的“父亲”,还有那个如同阴影般无处不在、掌控一切的周绥岸……
【依依!怎么办怎么办!那个疯子要抓你走!李建城这个混蛋!他把你卖了!】啾啾在我脑子里尖叫,代码乱成一团,【任务!任务怎么办!被他带走还怎么BE啊!完了完了!】
BE?活下去都如此艰难,任务又算得了什么?
脚步声在走廊响起,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冰冷压迫感,越来越近。不是周绥岸本人,但足以代表他的意志。
门被彻底推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身材魁梧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目光精准地锁定在我身上,如同锁定一个待转移的货物。
“李小姐,请。”其中一个男人开口,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行力。
李建城立刻堆起笑容:“快!快扶小姐起来!小心点!”
冰冷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轻易地将我从床上架了起来。双脚虚软地踩在地板上,如同踩在棉花上。我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被他们半搀扶半挟持着,带离了这个冰冷、虚伪、却至少是熟悉的房间。
走廊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路过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精心打理却毫无生气的庭院。阳光正好,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囚禁了原主、也将短暂囚禁了我的金丝牢笼,空洞的眼底映不出任何留恋,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
被带下楼梯,塞进一辆早已等候在门外的、线条冷硬的黑色轿车后座。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李建城那张写满算计与谄媚的脸,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
引擎启动,车子平稳而迅疾地驶离李家大宅。
我蜷缩在冰冷宽大的真皮座椅里,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没有意义的色块。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两个保镖冰冷坚硬的触感,像一道无形的镣铐。鼻腔里似乎已经提前萦绕起那冷冽的雪松与烟草气息,宣告着即将到来的、更彻底的囚禁。
心脏在麻木的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绝望的回响。
新家?囚笼?
周绥岸……他到底想做什么?
而所谓的任务,在这绝对的力量碾压和自身灵魂的沉沦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车子驶向未知的、由他亲手掌控的领地。前路,是比抑郁更深的、无光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