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瑞宁总是很阴冷，天色昏暗，地面潮湿，车灯都显得凄凉惨淡。
陈记面馆的另一头是条小巷，巷子里的路灯坏了，一入夜就没人再敢进出。街上行人稀疏，陈老太收了桌椅，准备收摊回家。
“陈奶奶。”
这声招呼并不算热络，甚至说得上冷淡，但陈老太还是立即弯了眼，笑眯眯地回头：“孟京啊。”
站在巷口的女生个子很高，短发齐肩。微弱的灯光打在她没什么情绪的眼里，浑身透露着疏淡与冷漠。
孟京点了点头，问：“要收摊了么？”
“嗐，东西没收呢，你想吃什么，奶奶给你煮。”
陈老太擦干净手，直起腰才注意到她穿着的牛仔短裤，随口问，“出去玩？”
孟京“嗯”了一声算作后半句的回应，边进店边说：“给我妈带的，她平时吃什么就做什么。”
她大腿上绑了根皮带，端处挂着个十字架，随着她的动作轻响。
陈老太动作稍滞，语气都柔和不少：“淑宜还没吃饭呢？”
孟京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口袋里的手机还在不厌其烦地振动，大有不接就一直打的势头。
“嗯，没呢。”她淡淡地回答，把手机设成了静音。
陈老太无声地叹了口气，赶忙开锅烧水。
店里一下子安静不少。
“同学。”一道男声响起，“请问你知道赵师傅的维修店要往哪走吗？”
孟京偏头看过去，目光先是落在男生身后，片刻后又移到他身上。
白白净净的，一副不会打架的好学生模样，最招人眼红的还是他身上那件价格不菲的名牌短袖，是个外地人。
她收回视线：“直走，看到一家亮着灯的水果店，左拐过桥，往前走三百米。”
男生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孟京打包好面，和陈老太辞别后拐进了那条小巷里，径直走到最深处的一栋楼前。
这栋楼有些老旧，大多住户都搬了家，已经不剩几个人了。
她推开掉了漆的绿皮铁门，楼道的灯在吱呀声中亮起，照亮昏暗的楼梯口。
越靠近三楼，抽泣声就越清晰。
孟京最终在302前停下，敲门没得到回应后用钥匙开了门，站在玄关处，哭声似乎更大了些。
“晚饭我放柜子上了。”
周淑宜仿佛没听见。
她轻轻合上门，靠在墙边发了会儿呆，突然接到了夏星莓的电话。
那头传来对方的哭喊声：“孟京！职高的人在我家巷口堵我！”
孟京眉头轻蹙，脸色微冷：“躲好，等我。”
瑞宁是个小县城，治安不太好，被一条安澜河划出三块区域，各占一个高中。
附中是县城里最好的公办学校，多少更受重视一些，但也时常会有隔壁职高的来找麻烦。
孟京骑着电动车赶到夏星莓身边时，她正蹲在树上，朝里面指了指，用气音道：“你怎么一个人就来了？”
孟京跨下车，把手机塞进裤兜里，抬脚就进了巷子。
“孟京！”夏星莓慌忙滑下来拉住她 ，“咱们还是打个电话给菁姨吧……”
“不用。”她踢了踢脚边被踩扁的易拉罐，在寂静的巷道里格外刺耳，“去旁边等我。”
职高几人听见动静立马回头，眯着眼睛看清来人后，似乎有一瞬间的迟滞。
“干什么的？”孟京问。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致道：“等个朋友。”
“朋友？”她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巧了，我在这片也有个朋友。”
三人算是明白了：“孟京，不至于吧，追求妹子你也管？”
这些人穿着最普通的短袖长裤，要么瘦得像没吃过饭，要么胖得能抵四个她，要么矮得让她没兴趣动手。
两边的瓦墙长满了苔藓，雨珠顺着墙面滚落，渗进裂缝里。
孟京“嗯”了一声，忽然解开了腿上的皮带：“再问一次，是自己走，还是我赶你们走？”
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忌惮孟京，一是惹不起她身后的那位菁姨，二是不清楚她打架的习惯。
有人说她玩得很阴，也有人说她除了灵活些没什么值得防备的，关于她的猜测太多，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柳予菁把她当半个女儿来看，不准任何人动。
“别这么严肃嘛。”瘦猴第一个开口，“妹子不在，我们走就是了。”
他率先拎起包从她身边走过。
孟京侧目，忽然抬手虚压住他的肩膀：“她在不在，都不准来。”
瘦猴眼神阴下来，却扯出一个笑。
“听见了？”她抬眼看向跟在瘦猴身后的两人。
四胖梗着脖子，还要嘲一嘴：“听见了，你们附中的人个个都是皇帝，碰不得。”
矮的她一时间想不出什么代号，只见他歪着嘴，活像讨债没讨到，鼻子尾巴都往天上翘。
他单肩挎着个包，看起来有些重量，从她身边路过时，被孟京一脚踹掉。
瘦猴和四胖都收紧了拳。
“孟京，你这是什么意思？”矮子冷下脸。
“我不瞎的意思。”孟京踢了踢包，让它侧面朝上，鞋尖抵了抵扎在侧网兜里露出针头的长针。
瘦猴和四胖都变了脸，那矮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孟京扯着皮带抽中脸，火辣辣的像要烧起来。
矮子咒骂了一句，还没按照流程呸一声，膝盖又骤然一阵剧痛。
她抬腿踩着他的胸口蹲下，伸手扯出那根长针，声音依旧平静：“沾什么了？”
矮男：“什么都没沾！”
“确定？”她把针尖对准了他下颌。
瘦猴暗骂一声，帮腔：“孟京，我们也就在西区那边混混，哪敢真闹到派出所那去，这就是一根普通的针，黑鬼心气儿高，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这群人家庭条件都一般，说得体面点叫混社会，其实就是给人当小弟耍威风，打人的胆子多的是，害人的心却不敢有。
孟京起身，用纸包好长针，丢进一旁的垃圾桶，轻描淡写：“滚。”
俩人扶着捂脸屈膝的黑鬼上了摩托，在引擎声中远去。
孟京把正疯狂发消息找救兵的夏星莓从暗处揪了出来。
“简灼问你能不能搞定，这不是废话吗，一打三怎么可能——”
孟京：“他们已经走了。”
夏星莓愣了一下，眼底的崇拜快要溢出来。
“孟京，你帅得我不敢认。”她欲哭无泪，“我要把你画成漫画女主角……”
孟京习惯了她的神神叨叨。
简灼一直没收到夏星莓的回复，干脆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夏星莓搂过孟京的肩膀一起出现在屏幕中。
简灼那边有些吵闹，片刻后，窗口出现了个高马尾的女生。
夏星莓：“你在台球室？”
“对啊。”简灼走到人少的地方，噪音这才小了些。
她倚在门边，打趣：“夏星莓，我就说不用担心吧，几个职高的混混而已。”
孟京的朋友不多，夏星莓和简灼是其中最要好的。
夏星莓，懒癌晚期资深宅女，每天除了看漫画就是画漫画，高二这年倒了血霉前前后后被三个职高的看上，恰巧都被孟京撞见，硬是让两个生人面前半句不多说的人混熟了。
简灼和她是两个极端，附中屈指可数的体育生，常年游走于各个年级的万事通，无聊时能缠着路边的狗聊一下午，自从跳高输给孟京后就像鬼一样缠了上来，好不容易才把这座冰山捂热。
“你们要来吗，今晚人巨多，没准有小费拿，我三点钟方向好像还有个帅哥。”
夏星莓以漫画没看完为由婉拒，孟京则骑着小电驴欣然前往。
台球室并不正规，店面租在百货大楼底下的仓库，是瑞宁为数不多的娱乐场所，收入很可观。
老板正是柳予菁，四十多了风韵犹存，可以说是这一片的“大姐大”，和孟京关系非常好。
时候不算晚，台球室里人还很多，烟味和啤酒味混杂在一起，呛得孟京连打好几个喷嚏。
她木着脸揉了揉鼻子：“小费在哪？”
简灼拿出备好的口罩递给她，闻言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小费在哪？”
孟京没接：“不是说有小费可以拿吗？”
“……”简灼佩服，“那个是随机事件，帅哥才是必然事件。”
孟京“哦”了一声，继续问：“是老顾客吗？”
来这儿的人多半有点家底，再不济至少来的时候手头上不缺钱，进门就开始吆五喝六，给起小费来全凭心情，拿多拿少看她们运气。
简灼：“不知道，门关着呢，看不见脸。”
说着，她抬手指向某个包间。
孟京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半透的玻璃门上折射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除了又高又瘦以外，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帅体现在哪？”她问得很认真。
“第六感，我的第六感很准的！”简灼摸着下巴，“这一定是个出手阔绰的公子哥。”
“算了。”孟京对帅哥没兴趣，系上工作围裙就要去端盘子。
简灼就知道她会是这副德行，抽了几瓶啤酒放在托盘上，拍拍她的肩：“正好，那间包厢刚点的。”
包间里人不少，隔着十余步的距离都能听出里面吵翻了天，孟京做好了被烟呛到的打算，提前憋气。
刚推开门，里面瞬间安静，十几个人头齐刷刷朝她看过来。
孟京面不改色地往前走了两步，猝不及防被门边的人影惊了一下。
那人穿了件黑色骷髅头无袖卫衣，露出劲瘦的胳膊，宽松的帽子盖住了整个脑袋。手上的平板界面里是某款射击类竞技游戏，眨眼间狙掉对面一个人。
游戏胜利，那人将平板随意丢到沙发上，伸手拽下了衣帽。
“孟京同学。”少年看过来，似乎还有些不适应强光，桃花眼半眯，眼下的泪痣被光影照得亮了一瞬，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沉。
元绎。
他的唇角自然弯起弧度，说出口的话不知是真心还是挑衅：“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