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几天，林小满跑遍集市置办行头，又细细打听了市面上的吃食价钱。每到一个摊位，总要装作随意攀谈，实则暗中记下各色小吃的定价和买卖门道。

    如此精心准备了数日，终于到了开张的日子。

    万事俱备，这日天刚亮，林小满便推着独轮车出了门，开启她的摆摊生涯。

    晨雾未散，集市上已有零星摊贩在支棚摆货。她寻了处人流密集的角落，利落地摆出个小炭炉，架上铁锅烧水。

    为了打响火鸡面的名头，她特意盘算过：头几回摆摊，定要现煮现卖。一来，让食客亲眼看着面条下锅，瞧着与寻常面食无二，心里踏实；二来，热汤滚水里捞出的面条，最能保留那股子筋道劲儿。等日后名声传开了，再改作拌好现成的，也不愁没人买。

    锅里的水渐渐泛起鱼眼泡，林小满拿起挂在车边的铜锣，“铛”地敲了一记：“新式火鸡面尝鲜喽！”

    清脆的锣声在晨雾中荡开，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这集市上的摊贩多是熟面孔，突然冒出个水灵灵的小娘子，倒叫人新奇。

    “火鸡面？里头有鸡肉？”一个挑着扁担的汉子凑过来问道。

    林小满早有准备，笑吟吟道：“这位大哥，‘火鸡’二字，一是取个红红火火的好意头，二是这面有些许辣味，吃了精神抖擞，如雄鸡报晓！”

    话落，旁边便有人嗤笑道：“嗬，说得好听，不就是没鸡肉么？挂羊头卖狗肉！”

    林小满不慌不忙，一边掀开酱坛的盖子，一边笑道：“这位客官说笑了。照您这么说，狮子头里还得塞个狮子不成？”红艳油亮的酱料在晨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她又掀开盖着面饼的粗布，露出底下金黄油润的卷曲面饼。

    “哟，这面怎地弯弯曲曲的？”

    “莫不是放久了馊了？”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却也有人问价：“小娘子，这面怎么卖？”

    “十二文一份。”

    这个价钱让不少人咂舌——十二文够买三个炊饼了。众人围着看热闹，却没人愿意当第一个尝鲜的。

    林小满也不着急，取了一块面饼投入沸水中。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蜷曲的面条遇水舒展，宛如活物般在锅中翻滚舞动。

    围观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又往前凑了凑。

    林小满手腕轻抖，捞起煮好的面条，沥干水分后倒入早已备好的酱料碗中。木筷翻飞间，红亮的酱汁均匀裹上每根面条，最后“啪”地扣在翠绿的荷叶上。

    “嘿，这面还能用荷叶包的！”众人奇道。

    “今儿个是小女子头回摆摊。”林小满环视众人，笑眼弯弯，“这火鸡面前三位有优惠——头客免费，二客六文，三客十文。哪位客官愿意尝个新鲜？”

    话音刚落，早就馋得咽口水的王老五一个箭步冲上前：“某愿一试！”

    林小满笑着递过荷叶包，这粗犷汉子接过来就迫不及待地扒了一大口，霎时瞪圆了眼，“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嗬！这面……”

    “如何？”林小满含笑问道。

    “痛快！”王老五抹了把汗，又连扒几口，停不下来，“小娘子没骗人，这面当真够劲！”说着，又从怀里摸出铜钱，“再给我包一份！让我家那口子也尝尝！”

    这番活色生香的吃相，顿时点燃了围观者的热情。

    “承蒙惠顾，这份算二客的价，六文。”林小满取了块面饼，麻利地制作第二份。

    旁边的脚夫见状，赶紧拍出十文钱，争做第三客：“给我也来一份！”

    没一会儿，摊前已围得水泄不通。尝过面的食客无不交口称赞，这个夸“辣得通透”，那个赞“面条筋道”。不到一个时辰，面饼就卖了个干净。

    几个来晚的食客甚至还围着推车不肯离去：“小娘子这就收摊了？价钱好商量啊！”

    林小满擦了擦额角的汗，笑道：“实在对不住各位，今日的份量确实卖完了。明日赶早，头客照样免单，还望多多捧场！”

    众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首战告捷，林小满晌午小憩片刻，便又钻进厨房。这次和的面足有昨日两倍多，炸好的面饼在竹匾里堆成小山。

    第二日清晨，她推车刚到集市，摊前很快便排起长队。有昨日没买到的熟客，今日特意赶早；也有听人夸赞后慕名而来的新客。

    她正麻利地拌着面条，忽然瞧见队伍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沈砚身边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厮阿竹。

    “小娘子，来两份火鸡面！”

    林小满认出了她，有意跟他攀谈，便状似随意地问道：“小哥这是给沈大人带的？大人这么早就起身理事了？”

    阿竹并不觉意外，笑着答道：“可不是嘛，大人每日寅时便起身批阅文书，说是一日之计在于晨。”

    “沈大人真是勤政爱民。”林小满笑着取出面饼下水，“今儿这面算我请大人的，多谢他前些日子的照拂。”

    阿竹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大人最忌讳这个，要是知道我白拿百姓的东西，非得训斥不可。”

    林小满没有勉强，转而说道：“我瞧大人近来清减不少，这公务再忙，也得好好用膳才是啊。沈大人这样的好官，若是累坏了身子，可是咱们全县百姓的损失。”

    “可不是嘛！”阿竹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说，“大人自京城调任到此，总说饭菜不合胃口，都瘦一圈了。昨儿个我听街坊夸你这火鸡面开胃，这才特地起了个大早来排队呢。”

    林小满手上动作不停，心思却转得飞快：林小满手上动作不停，笑着问道：“小哥怎么称呼？”

    “小娘子叫我阿竹就行。”

    “阿竹小哥，”林小满将煮好的面条利落地捞起，“往后我给你留着，你晚些来也无妨。”

    “再说吧。”阿竹挠挠头，“大人嘴刁得很，未必吃得惯呢！”

    林小满闻言，本想细问沈大人口味，但四周人多耳杂，只得暂且按下这个念头。她将拌好的火鸡面递给阿竹，眨了眨眼：“不说沈大人，你若爱吃，我也给你留着。”

    “成！”阿竹接过荷叶包，数出铜钱排在案板上，“好吃的话，我明儿个准来！”

    “那你明儿铁定得来了。”

    这只不过是个小插曲，却让林小满记在了心上。

    收摊后回到家，她一边制作面饼，一边忍不住想起阿竹的话。那个清冷如霜的沈大人，居然会因为嘴刁吃不惯当地饭菜而消瘦？

    对方可是在立户上帮了自己大忙的，要不然，她做点什么好吃的去投喂一下？

    想到就去做，林小满决定做个既新奇又不失稳妥的点心——蛋糕。

    这玩意就算挑剔的沈砚不喜欢，阿竹这种小孩肯定喜欢的，到时候一步一步来，只要阿竹喜欢，就不愁从他嘴里套出沈砚的口味来。

    没有打蛋器，林小满用筷子手动打发蛋液，费了不少工夫，才总算做出了三个金黄蓬松的成品。分了一个给赵氏尝鲜后，剩下两个被她仔细用油纸包好带去集市。

    结果，第二天阿竹并没有来。

    这把林小满整不自信了，沈大人不喜欢火鸡面？按她了解的这个时代的饮食水准，火鸡面虽说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对比其他吃食来说，已经是很特别的美味了。

    就算沈大人不喜欢，阿竹也不喜欢？

    还是衙门公务繁忙，阿竹抽不开身？

    直到收摊时分，阿竹都没出现。林小满收完东西，也就把这点失望给抛开了，推着空车去了常光顾的粮行。

    “小娘子，您可来了！”

    刚跨过门槛，一个面熟的伙计就小跑着迎上来，脸上堆满笑，“您那火鸡面可了不得！徐老爷今早差人来买，尝过后赞不绝口，非要亲自讨教不可。小的斗胆，替您应下了这桩好事……”

    林小满往日来买面粉时没少向这伙计打听，也算有些交情，便顺着话头问道：“哦？不知这位徐老爷是……”

    “您竟不知道徐老爷？”伙计惊讶地瞪大眼睛，“福满楼大东家徐荣徐老爷，那可是咱们临江城的这个——”他竖起大拇指，“从东市的‘醉仙楼’到西街的‘鲜味居’，城里叫得上名号的酒楼食肆，十家有八家都是徐老爷的。”

    林小满心中一动，这不正是瞌睡送枕头？她原本就盘算着要往酒楼供货。

    “行！”她笑笑道，“劳烦小哥先帮我送十袋面粉回家，随后咱们再一同去拜会徐老爷。”

    伙计顿时喜笑颜开，忙前忙后地张罗。

    到家卸完货，林小满简单跟赵氏交代几句，便随伙计前往福满楼。

    两人来到酒楼，不巧的是徐老爷刚出门了，那掌柜的道：“徐老爷方才留了话，说是片刻就回，小娘子不如先到二楼雅间稍候？”

    林小满略一思忖，点头应下。

    小二引着她上了二楼，推开一间临街的雅室：“小娘子请在此稍候，若有需要尽管吩咐。”

    待小二退下，林小满打量了两眼这间雅室，便收回目光，去将紧闭的门扉推开些许以便提前知晓来人，又径直走向临街的窗户，推开雕花窗棂。

    楼下是条热闹的巷子，小贩吆喝声清晰可闻。她心中稍安，这才落座。

    刚坐下不久，忽听外间走廊传来脚步声。

    一道热络的声音由远及近：“沈大人肯赏光，真是蓬荜生辉啊！上次承蒙指点后，在下新制了几样点心，还望您不吝赐教……”

    “徐老板有心了。”

    熟悉的声音让林小满一顿，下意识往外间看去。

    “应当的应当的……”徐老板语气殷勤。

    脚步声渐近，透过半掩的门扉，林小满瞥见徐老板捧着食盒走在前面，圆润的脸上堆满笑容，引着一袭青衫的沈砚往隔壁雅间去。

    茶楼的回廊设计得巧妙，过道一侧的镂空花窗将光线筛成细碎金斑，将他眉眼描摹得愈发清俊如画。

    就在这惊鸿一瞥的瞬间，沈砚忽然似有所觉地侧首，朝屋内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