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雅逸放下手里的签子,活动着腮帮子,试图找个话题缓解落云沉闷的心情,“不过说起来,今天排练也不是没有收获。”
“什么?”
“乐团里有一个超级帅的帅哥……”
在落云的印象里,很少有能让许雅逸上心的外貌。每次她们在宿舍里讨论当红男演员谁更帅的时候,她似乎都不是很感兴趣,硬是要她说两句,她给出的最高评价也不过是“一般”。
能让许雅逸夸赞是大帅哥的人,落云都不敢想象得长得有多好看。
“嘶……你说的超级帅,得有多帅啊……”
许雅逸拿手指点着下巴,思忖半天还是放弃了,“我语言太匮乏,没办法描述。”
“这么帅啊……”落云光靠想象都觉得有口水要流下来了,“他是吹什么的还是拉什么的?”
“都不是,他是弹钢琴的。”
“钢琴?管弦乐团的钢琴岂不是一枝独秀?”
“对。”
“哇哦,你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他叫什么?跟我们一届吗?”
落云的问题层出不穷,许雅逸有点招架不住了,“这个还不太清楚……我今天第一次去排练,没有认识的人,没好意思问。”
“那倒也是。”
“以后有机会邀请你来看我们的演出,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岸然坐在回家的地铁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对着空荡荡的车厢陷入了沉思。
那个女孩,她今晚没来。
她大概是害怕了吧。
也是,经过上周五晚上的事情,任谁都很难不害怕。
岸然背靠着椅背,双腿自然弯曲大剌剌地敞着,仔细回想着那一夜发生的事。
直到今天他还清晰地记得,那个举止怪异的男子是和自己在同一站上的地铁。刚上地铁没多久,那人就开始在车厢里大声喧哗,一站路不过短短的三四分钟,那人嘴里的话翻来覆去说了数遍。岸然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但又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他其实希望她别上这班车,而是已经坐上一班车回家了,又或者是不要走到这节车厢来,换一节没有奇奇怪怪之人的车厢。
哪怕今天见不到她都没关系,只要她不上这班车就好。
可列车还没停下的时候,岸然就已经透过玻璃门瞧见了她的影子,神色舒展,面带微笑,殊不知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上车之后,她还是戴着那副浅绿色的耳机。耳机很大,尤其是在她巴掌大的脸上,显得越发物超所值。
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断敲打着屏幕上的键盘,不知和谁聊得格外投入,时不时还对着屏幕点头微笑,很开心的样子。
岸然难免郁闷,自己刚才那些莫名的担心好像有些多余。后来他才知道,她之所以那么开心,是因为压根还没意识到危险的存在。
起初她听到那人说话的声音时,还没发觉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单纯用眼神表达了不满,而等她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手机。
岸然之所以清楚这一点,是因为她表现得实在太过明显。
她的坐立不安,她的六神无主,她的慌乱全部都写在脸上,漂亮的五官拧巴在一起,纤瘦的手攥成拳头,骨节分外突出。
岸然觉得她真的很像个小孩子,一点都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车厢里逐渐有更多的人发现了那名不对劲的男人,有人趁着地铁到站落荒而逃,而她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明明看起来下一秒就想从车里冲出去,可直到地铁门关闭,也不见任何动作。
她像是在做什么思想斗争,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让看的人都觉得心情七上八下。
他身边有人下车的时候,她竟然选择小步乱跑地过来坐下,连箱子都没顾得上拿。
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让他猝不及防,但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她害怕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终于有位阿姨忍无可忍,挺身而出,试图用善意的言语提醒那名奇怪的男子,他却充耳不闻,甚至变本加厉,用实际行动回应了阿姨的“多管闲事”。
作为整节车厢里剩下的唯一一个正常男性,岸然想出言阻止,好助阿姨一臂之力,思来想去还是把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毕竟那人没做出什么真正伤害到他人的事情,他的举动最多只能算素质低下,行为不当而已。
阿姨已经劝过一次,既然对方无动于衷,再多说也是无益。
万一他一开口,大家跟着群起而攻之,用言语激怒了对方,让人一怒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才是真的大事不妙。
所以岸然只好眼睁睁看着阿姨无功而返,闷闷不乐,想着如果那人再有什么怪异的举动,他再随机应变好了。
而身边的她自从坐到这个位置之后始终在假装冷静,一会儿照镜子一会儿玩手机,可当岸然只是因为维持一个姿势而感到脖子僵硬随便动了一下,她就彻底破功了。先是敏感地往回缩了一下,随即跟着一起伸了个懒腰,掩饰自己的慌张,生怕被其他人看出来。
岸然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她一起坐到站。
他知道,自己对她而言不过也只是个陌生人,贸然说什么,做什么,非但不能帮到她什么,反而只会加深她的恐惧。
她现在就像是受了惊的小鹿,再有一点小小的惊吓就足够要了她的命。
黑色手机屏幕倒映出他眼底蕴藏的情绪,他装作视而不见,挪走了视线。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再上周的时候,为了叫醒她,他也坐过了站。
那天她上车之后就一直在发呆,不知是有什么心事还是单纯在放空,总之等岸然再回过头去看她的时候,她就已经睡着了。
她双手交叉抱着怀里的白色书包,其中一只手里还握着手机。她的手指很长,手掌却并不大,和攥着的手机比起来似乎还要小一些。
修长的双腿交叠在黑色牛仔裤之下,因为无处安放而伸得笔直。
地铁刹车和起步的时候晃得厉害,她睡得正熟,脑袋时不时的就会跟着惯性撞上一旁的扶手。
岸然只是远远看着,都觉得从尾椎骨滋生一种锥心的疼,忍不住替她龇牙咧嘴。而当事人非但没被撞醒,反而还能在睡梦中不断调整姿势,重新找到舒服的位置接着往下睡。
她很累了吧……
岸然恨不得伸手去扶一下她的脑袋,生怕她再这么撞下去真的会撞出脑震荡。她后知后觉感觉到了疼痛,忍耐着困意将眼睛挤出了一条缝,摸索着拿起书包垫在了扶手上,又把手掌垫在书包上,脑袋靠着手背继续睡去。
岸然皱着眉以极其微小的幅度摇头,唇角却是抑制不住上扬的笑意。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脖颈,仿佛这样就能替她缓解不适。
时间的脚步从未停止,地铁一站接一站地停靠,又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出发,旅途逐渐接近尾声,同行的记忆即将告一段落。
岸然依稀记得,她是在自己之后下车的。
国庆假期的前一晚,他下车的时候,她还坐在座位上,而他到站之后,这班地铁拢共就余下两站。
所以她不是在他的下一站下车,就是在终点站下车。
可她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睡梦正酣。
卷翘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倒影,她大概是在做梦,睫毛一颤一颤的,脸上还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如果不是地铁有尽头,恐怕她能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眼看着自己就要到站,岸然觉得是时候该叫醒她了。
只是她戴着耳机,还是降噪的那种,发出的声音起码要能盖过里面的音量才能勉强有效果。
凑过去跟她说话吗?她未必能听得到吧……
推她一下或者拍她一下吗?肢体接触肯定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可一个陌生人莫名其妙的触碰肯定会让她心生疑虑……万一把他当成变态,那他真是得不偿失。
既不好破坏公共财物,又要保持适当的距离,还得发出足够的声音,苦思冥想半天,岸然将视线转向了自己手边的行李箱。
好在这节车厢已经没人,否则他此刻不停用手掌拍打自己的箱子的样子被人瞧见了,铁定是要被认定成神经病来看待的。
只是岸然没想到,她睡得这么沉。
五分钟过去,地铁门打开,她依旧沉浸在睡梦中无法自拔,而他已经拍到手掌心都疼得发红,甚至找到了合适的节奏,觉得自己都能改行去做打击乐手了。
眼睁睁看着站台上写着的大字,分明是他该下车的地方,他远远望着她熟睡的侧脸,长叹一口气,选择无视了闪烁的门灯和逐渐闭合的地铁门。
他好像没办法就这样丢下她不管……
岸然推着箱子站了起来,往她在的方向跨了两大步,他揉了揉手掌,又扭了扭脖子,拿出一副要去打架的架势去敲箱子。紧握的拳头捶在箱子的表面,发出清脆有力的声响,听久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吵,把耳机往更里面塞了进去。
他一遍一遍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眼看着列车即将停靠在下一站,如果她还不醒的话,他只能另想他法。
上天大概是听到了岸然的心声,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猛地一下从睡梦中惊醒,就在地铁到站之际。不早不晚,时间掐得刚刚好。
而岸然就这样错过了下车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