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落雨敲打着陆家别墅巨大的落地窗,沉闷的声响衬得挑高客厅愈发空阔。水晶吊灯的光芒在冰冷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出晃眼的光。林晚正俯身帮陆辰宇梳理复杂的竞赛知识点,她却莫名感觉一丝寒意爬上脊背。
陆母笑吟吟地端着一盘切好的进口水果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那男人约莫三十五六,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袖口别着一对设计简约却价值不菲的铂金袖扣,低调中透着不容忽视的精英气场。
“晚晚老师,”陆母声音热情洋溢,“来来,给你介绍位贵客!陈景明陈总,国内响当当的建筑设计大师!陈总,这就是我们家舟舟的大功臣,林晚老师,多亏了她,舟舟的数学才从及格线蹿到前三十呢!”
陈景明?
玻璃杯在林晚手中猛地一震!冰凉的柠檬水差点泼洒出来。这个名字像一根淬毒的冰棱,猝不及防扎进她脑海深处——那个在昏黄灯光下,时许用低哑压抑的嗓音提及的名字,那个剽窃他呕心沥血的毕业设计,并凭借这份偷来的荣光捧走国际大奖的“助理”!
她几乎是强迫自己抬起头,视线撞上那双审视的眼睛。男人的目光扫过她,带着几分习惯性的居高临下,仿佛在扫视一件不起眼的背景陈设,很快便移开,挑剔地落在客厅极简主义的装潢上。
“陈总最近的大手笔可是业内焦点!”陆母殷勤地递上咖啡,“新闻说您那个‘云境之森’又拿了金梁奖,真是实至名归!”
陈景明接过咖啡,小啜一口,唇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抬举了。不过是……打磨了几年前的一个旧构思,让它重见天日罢了。”他放下杯子,纤长的指尖在杯口优雅地划了个圈,像摩挲一件艺术品,声音带着刻意的轻缓,“说起来,还要感谢我一位……早逝的朋友。他的原始创意,给了我不少启发。”
‘已故的朋友?’陆母恰到好处地抛出好奇。
陈景明的眼神蒙上一层玩味,嘴角那抹笑意加深,带着一丝轻佻:“是啊,时许。可惜了……一个有点小聪明,却没什么运气的年轻人。”
‘时许’!正确的名字从他嘴里吐出,却像一种亵渎!
林晚的手指瞬间收紧!资料页在她掌心褶皱。
“真是天妒英才……”陆母惋惜地叹气,浑然不觉林晚骤然苍白的脸色和被阴影笼罩的氛围。
陈景明似乎嫌这刺扎得还不够深,又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刀:“其实那稿子啊,想法还算新颖,就是太嫩了。许多细节简直儿戏。我花了大力气‘精雕细琢’了一下,不然它永远只是个压箱底的草稿。”
“精雕细琢”几个字,被他以一种极端恶意的轻柔吐出。
“嘭!”
椅子腿在光滑地板上划出刺耳的锐鸣!林晚霍然起身!
客厅里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陆母惊愕地看着她:“林晚老师?你这是……”
“抱歉,陆太太。”林晚的声音竭力维持平稳,但一丝无法压抑的颤抖泄露了她翻江倒海的愤怒与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心疼,她害怕自己会当场失控将滚烫的茶水泼向那张虚伪的面孔。“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先告辞了。”
“啊?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要不要……”
“不用麻烦司机!我很好!我自己走!”林晚几乎是抢过自己的包,语速飞快得不容打断,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礼貌对陈景明方向点了点头,转身大步冲向玄关,像是逃离。
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砸下,瞬间浸透发丝、衣物,紧贴在皮肤上,林晚几乎是一路上大脑都是空白的,直到回到家站在玄关,才恍若回神。
“时许”林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压抑不住的怒火,浑身狼狈的走到时许面前,把今日的事情尽数倾诉,直到很久没有得到回应才怔怔的看着时许空洞的目光。
“时许?”
“他说的……”时许终于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比雨水更冷,空洞得令人心碎,“……都是真的。”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林晚的心上!她知道!从他第一次在黑暗中提起时眼底那深不见底的黯淡,她就知道那是剽窃!是偷窃!是谋杀!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无耻的小偷竟能如此气定神闲、如此轻描淡写地将他人的心血和生命当作垫脚石来炫耀!
林晚眼中燃烧起不顾一切的火焰:“我要去找他!我要让他把属于你的一切吐出来!让他当着全世界的面向你道歉!让他——”
“不行!”
一声近乎嘶哑的低吼,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惧和前所未有的严厉,林晚震住,猛地抬眸——只见时许那半透明的身影剧烈地扭曲!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溃散!他的眼神第一次褪去了所有温和平静的表象,只剩下赤裸裸的、几乎将她吞噬的恐惧!
“……林晚!”,他下意识伸手想按住她肩膀,那种极端的无力感让他几欲崩溃,“你清醒一点!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他当年为了拿到那份稿子,手段有多脏,你想都想不到!”
此刻的时许,是林晚从未见过的失控。不再是那个总带着疏离的温和灵魂,而是被刺中致命要害后、绝望挣扎的困兽。
“我管他是什么人!他偷了你的东西!”林晚毫不退缩地迎着那双充满惊惧的黑眸,“他毁了你的腿!你的人生!他就该——”
“我的人生早就毁了!”时许的声音陡然拔高,“但你的不行!林晚!你看着我!”他试图让她看清他眼底的痛苦,“陈景明!他背后盘根错节!他有的是钱,有的是势力,有的是让人无声无息消失的本事!你一个刚毕业、无根无凭的小姑娘,拿什么去跟他斗?!你的满腔热血和莽撞吗?!”
“我可以去查证据!我可以找媒体曝光!”林晚倔强地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要争取!”
“然后呢?!”时许的眼神如同被黑暗吞没,“然后等着反咬你诽谤?或者像当年设计我‘意外’车祸一样,在你身上也安排一场‘意外’?!林晚!我承受不了这个!!”
“我已经……已经失去太多太多……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你懂不懂?!” 最后几个字,轻如同梦呓。
原来,他的失控,他的恐惧,并非源于旧日的伤痛被揭穿。而是……因为她。
她试图为他点燃的复仇之火,在他眼中,是她把自己推向深渊的信号。
“时许”林晚的声音软了,“我不是想让你担心……我只是……” 她语塞,巨大的委屈和不甘堵在喉咙里,“……我受不了看他那样说你……那样轻贱你的一切……”
时许似乎耗尽了所有爆发性的力量,他闭上眼,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睁眼时,那片汹涌的怒海风暴已沉寂下去,眼底翻涌的浪潮化作一片深深的温柔。
“我知道。”他的声音恢复了低哑和平静,仿佛刚才的失控只是一场幻象,他用冰凉的指节轻轻捧住林晚面颊。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他的指腹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抚过她湿透的眼角眉梢,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晰,“但是林晚,听着,你光想着为我照亮……会连自己也陷进去。”
他停顿,黑眸如深渊,紧紧攫住她的视线:“我宁愿永远囚禁在这间冰冷的‘房子’里,做一个无人知晓的游魂,也不想看到你因为我受到任何伤害。”
泪水决堤般从林晚眼中涌出。不是因为愤怒和委屈,而是被这极致克制的深情与保护欲,瞬间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情绪失控,却又在失控的边缘拼命收回利爪,生怕碰伤她一丝一毫。他的爱,愤怒时也带着枷锁,像冰层下燃烧的火焰,压抑又滚烫。
“对不起”她哽咽着,声音破碎,“我太傻了太冲动了,我没想让你……”
“……没关系。”时许的指尖温柔地揩去她脸上冰凉的水痕,动作珍视得如同擦拭价值连城的琉璃,“我只是……太怕了。”
她明白了。
他的温柔,他的克制,他那爆发后又拼命敛去的情绪惊雷……都源于爱。
源于那份跨越了生死界限,依然能让她灵魂颤抖的爱。
这份认知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更坚定的决心——她要为他做点什么。但不再是莽撞的冲锋,而是更冷静、更隐秘、更周全的计划。
时许的身影再次暗淡,再彻底透明之前,他指节温柔拂过林晚尚且挂着雨水的面颊,轻轻呢喃:“去卧室。”
林晚一怔,推开卧室门,暖光灯应声而亮。
光线温和地洒下来,照亮了床头柜上静静放着的东西——一条叠放整齐、干爽柔软的毛巾。毛巾旁边,她的杯子里飘出辛辣甜香的白色蒸汽——一杯刚煮好的姜茶。
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源源不断传来,一直暖进了冰冷的心房,她竟不知道这是他什么时候做的这一切。
林晚端起杯子,走到客厅中央。
空气很安静。但她知道,有谁在。
“……时许,”她对着那片看似空无的地方,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谢谢你。” 不仅仅是为这杯姜茶。
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饱含慰藉与温柔的轻笑。
林晚捧着温热的杯子,她知道,那双带着克制与深情的眼睛,就在某个空间,静静地守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