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大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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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时,王似书仍在现场,酒店的安保人员为她打着伞。

    一名老警察注意到她,走了过来:“小姐,请问你是?”

    王似书抬起头,动了动嘴唇,想说一句“我姓张”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是哀痛,也是胆怯,怀着重大秘密的她根本不敢面对警察。

    大堂经理保罗上前一步:“房间登记的是王似书小姐。”

    王似书仍然不出声。

    老警察揭开盖布,看了看死者,又看了看王似书,身边一个年轻的机灵警员早已上前:“小姐你好,我叫徐涛,想要采集一下你的指纹。”

    王似书默默伸出双手。

    很快有人捡到死者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面仅有一个手机。

    王似书认得那正是自己的手机,里面有她的微信、购物记录、阅读记录和相册——现代社会,能够拿到一个人的手机,就能对机主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了解。

    警察很快就会知道,王似书这个人生活简单到了无趣的程度,她甚至没有可以谈心事的至交好友。

    王似书有且仅有一个暧昧对象——是比她大两岁的同事卢柏,也就是互相分享一首歌约着吃碗面的那种。

    从警方的角度来看,手机的主人与这名卢姓男子大约十天半个月时间里才闲聊一次,每次也不过三五句话便结束话题,也许要算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王似书没有前男友,没有纠缠不清的关系,跟人也没有金钱上的往来。

    她与妹妹之间最大的秘密,从来没有形成过文字——这使得从哀痛中稍稍清醒的她仍然感觉到一丝安心。

    王似书将手伸进口袋,摸到了妹妹留在房间里的手机,昨天的事情一幕一幕在面前浮现。

    她想先自己检查一遍再说。

    疑点很多,不爱运动的妹妹为什么会半夜独自一人去黑黢黢的悬崖边?

    当然是有人约她。

    那这个约她的人是谁呢?

    所有人都错认死者为王似书,约她出门的人是否也认错了?他或者她实际上要杀的人其实是王似书?

    跟朱扬的事情有关吗?

    江野眼看着就要大红大紫,所以竟敢铤而走险,下手除去一切威胁?

    王似书颤抖得似风中落叶。

    王似书不记得当晚是怎样回到酒店房间的,酒店方安排了一名当班的前台小姐陪伴她。

    她缩在房间角落里,一夜未曾合眼。

    前台小姐轻声问:“张小姐,你需要吃点什么吗?”

    王似书紧紧抓着妹妹的手机,摇了摇头。

    前台小姐先是温柔解劝,后来认识到面对此类生死大事,陌生人的口头安慰着实于事无补,便也慢慢睡着了。

    王似书一直在默默落泪,心中惶惑不已,却也没有精力打开妹妹的手机检视。

    她怯弱地蜷缩成一团,自欺欺人地想着要是从十五岁至今的所有事情都是一场梦就好了。

    等她醒来,要继续跟妹妹吵架怄气,而父母则在旁边笑着摇头,喊两姐妹快来吃饭,一人一只大鸡腿。

    早上,有两个年轻警员来敲门。

    前台小姐打开门,他们走进两步,看着卧室角落里的王似书:“张小姐你好,我们刚办完案子,师父让我们来跟您说一声情况并送您回去。”

    他们要去死者家里看一眼。

    王似书一动不动,甚至没有看向对方。

    前台小姐乖觉地走出门,轻轻将房门关上。

    警察重新做自我介绍:“我叫徐涛,昨天是我给你采集指纹的,你还记得吗?这是我的同事于渊。”

    王似书仍然不出声。

    徐涛叹了口气,轻轻坐到梳妆台的凳子前,温和地说:“张小姐,你姐姐的坠崖是意外,没有搏斗痕迹,手指甲内没有其他人的衣物纤维和人体组织,法医初步检测没有任何他杀痕迹,如果你需要法医进一步解剖的话可以提出来。”

    王似书的手瑟瑟发抖。

    徐涛等了一会儿,没见她说话,只得继续说:“你姐姐的手机我们也检测过了,她没有删除过任何通话记录和聊天信心,人际关系也很简单。从目前我们掌握的信息来看,没有人有动机伤害她,没有人跟她有大额经济往来,没有人跟她有不正当关系。而且,她跟人没有矛盾,本身没有不良嗜好,也没有掌握什么人的把柄。你们家属如果了解其他情况也可以告诉我们。”

    王似书的心中在呐喊:那是因为唯一有可能要除掉她的人昨天下午才出现,而且并没有通过手机等方式联系,他们是在电梯口遇到她的。

    她张了张口,忍不住就要说出昨天下午的事,忽然又顿住——她害怕牵出几年前的往事,害怕承担应有的惩罚,害怕失去一切。

    王似书打算自己去找朱扬,万一朱扬也死了,她再报警也不迟——因为如果真是那一伙人要灭口,总不可能连责任编辑都杀了,却放任原作者活着吧。

    徐涛见到这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子一直说不出话来,有点同情,顿了顿才继续说:“大堂经理钱途告诉我们——哦,就是保罗啊,钱途是他的真名。钱途说你对于监控视频里的一伙人特别在意,我们也调查过了,那是作家江野的朋友们,他们跟着前来道贺的,因为有点怯场所以没有到晚宴现场,只是在这个酒店自行订了包厢吃饭喝酒。期间江野还去过他们的包厢向他们敬酒道谢。这些我们也都跟江野确认过,从昨晚的监控来看,他们说的都是实话。”

    下午呢?朱扬呢?王似书仍是咬紧嘴唇,不敢说出疑问。

    徐涛又坐了几分钟,站了起来。

    王似书忽然软弱求助:“徐警官,于警官,我……我姐姐晚上回来跟我说,下午在电梯间遇到了一个叫朱扬的人,让她觉得很不安。”

    她忍住没有说“晚上的监控视频里没有看到朱扬”这句话,因为她现在“扮演”的是张如画,张如画可没有见过朱扬。

    徐涛敏感地觉察到了她的异常,并不做声,只等她接着往下说。

    王似书却又一次吞下了到口边的话,默默低下头。

    这不像是提到嫌疑人的痛恨口吻,徐涛心中有些费解,但仍回答:“好的,我们会查一下这个人。”他举起手机走到阳台上打了一个电话。

    打完电话回来,还没有坐下,王似书忽然又开口:“就算请法医解剖,也不能知道是谁约她深夜出门的吧?”

    徐涛耐心解释:“目前法医和现场勘探的结果是一致的,没有推搡打斗痕迹,你姐姐真的是自己不小心滑倒坠崖。法医解剖的意义是可能在解剖过程中发现其他问题,比如说死者是否被动吸入我们目前从表象上观察不到的药物,是否被下毒,这样我们也就得到了新的线索,可以继续往下查。从监控视频和手机上来看,我们没有发现有人约她的痕迹,也不觉得她被下药或者醉酒导致神志不清。如果家属还是不放心,也可以申请进一步解剖。”

    王似书也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妹妹时的样子,张如画一切如常地冷着脸,始终很清醒。

    后来,她在酒店监控室里看到的也没有异常,妹妹步履轻捷走向悬崖,并没有一丝醉态。

    徐涛看着家属的怔忪与迷惘,在脑中重新回想了一遍《现场勘查》与《刑事技术》里相关要点。

    死者肩背部织物纤维无横向拉扯痕迹,可见现场没有任何人推搡死者;鞋底磨损纹路与滑痕底部残留的聚乙烯颗粒匹配,能够还原当时鞋底摩擦系数的改变——尽管暴雨冲刷掉了绝大部分浅表足迹与痕迹,但滑痕印记深刻,底部确有颗粒残留,足可以推断出事故发生那一刻的情况,死者确系自行失足滑落。

    结合法医的初步检查以及痕迹学来看,徐涛再次肯定坠崖事件是意外,便礼貌地拿出死亡通知单和自己的名片:“家属确认事实的话请签字,如果还有什么疑问或者需要,也可以打我的电话。你刚才说的朱扬这个人我们也会查,你放心。”

    王似书愣愣地看着那张纸。

    徐涛试着拍了拍她的肩:“张小姐?”

    王似书鼓起勇气与他对视:“请查一下朱扬的事情,我才能签字。他的这个名字这么普通,你们要怎么确定找到的是我……我姐姐说的那个人呢?”

    徐涛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向她解释:“我们会通过基站查询手机信号,现在的手机都是实名制,应该能查到,如果有问题的话我们会顺着新线索继续往下查。”更专业的知识点他也不能再往外说了。

    徐涛暗忖,自己已经验过面前女孩的指纹,比对无误,她是张如画不会错,那么,她每次提到“姐姐”这个词的躲闪神情都是因为哀痛了?

    徐涛在心里轻轻划去疑问,指纹是铁证,是科学,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他站起身,问:“张小姐,你需要请酒店服务人员帮忙收拾行李吗?”

    面对的到底是年轻女性,徐涛觉得帮着收拾行李多有不便。

    果然,这位张小姐说:“不用了,请你们在门外稍等,我马上收拾好。”

    徐涛和于渊对视一眼,把待签字的单子放进自己的口袋收好,礼貌离开套间并轻轻合上房门。

    王似书怔怔站起目送徐警官的离去。

    她的心里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出来,脑子里也一团混乱,但是她仍然记得要保护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她已经孑身一人,此时迷雾重重,难道还要自首把自己送进牢里去?

    她与妹妹之间的那个秘密,是约好了要带去棺材里的。

    巨大悲痛之余,她仍然残留着一点职业素养。

    王似书趴在地上把两个EMS包裹拿出来,紧紧抱在怀里,片刻后才放入行李箱,锁好。

    无论发生什么事,这是他人的宝贝,就算自己变成了张如画,就算已经没有身份立场去管,也应该原样奉还才对。

    何况,江野那一伙人是有杀人嫌疑的,她更要保护好朱扬的这两个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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