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苏炵打算自己随便煮些午餐。她打开冰箱门,看见里面满是排列整齐的蔬菜水果,侧边还放着酸奶,冰冻层也有不同种类的肉。她拿出了一瓶酸奶和一些蔬菜,打算做个沙拉应付应付午餐。
正当苏炵愁着没有沙拉酱时,她在餐桌旁见到几瓶小小的酱汁——番茄酱、沙拉酱、海鲜酱。
苏炵心里不禁感叹这也太齐全了吧!
应付完午餐后已经三点,苏炵进房间打开衣柜,衣柜里有各种各样款式和颜色的衣服。
苏炵选了一条深蓝牛仔的连衣裙,裙子运用了翻领加金属扣的设计,並且中间搭配着棕色的皮带。苏炵的长相本身就是明媚中又带点英气,穿上这条裙子显得她更有气质了。
苏炵换了个更适配的妆容后,她看了眼时间感觉差不多,收拾了一下之后,就准备出门。
到了小区门口,苏炵就看见那路边停了一辆亮黑色的车,车窗没关,透过里面她看见了正在看着手机的宋青欤。
今天的宋青欤穿得很休闲,刘海柔软地垂在额头前,虽没喷发胶,但头发看得出来是用心打理过的,整个人的穿着看起来十分规整。冷色调的搭配将他身上的清冷感完美展现。
宋青欤抬头对上苏炵的眼神,他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示意苏炵过去,他下了车,为她开了副驾驶的门。
车里,苏炵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问道:“我们去哪?”
“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宋青欤也问道。
鹏城大多数地方苏炵都已经去过,突然问她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她也说不上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她看着宋青欤,突然有点想回季华乡了。
“想回去了?”宋青欤看穿了苏炵心底的想法。
看到苏炵眼里的惊讶后,宋青欤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眉眼笑着说:“那我们就回季华乡。”
他怎么知道?车已经发动了,但苏炵还在疑惑中。明明自己什么都没说,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这样也好,刚刚她还觉得如果说回季华乡会不会麻烦到宋青欤,毕竟鹏城到季华乡虽不算太远,但也要两个小时的车程。可宋青欤竟主动问了,苏炵也就不用纠结了。
一路上,苏炵都在看着窗外的风景。宋青欤开车很稳,苏炵本身会有点晕车,但今天却一点不适也没有。
她突然开口问宋青欤:“你有回过去吗?”
季华乡这座城市对于苏炵来说有很多特别美好的回忆,毕竟她从小在这长大,总有着亲切的情感。但宋青欤却不一样,苏炵不知道宋青欤对于这座城市的情感是怎样的,毕竟这座城市对他而言好像有太多痛苦的回忆。
“没有。”意料之内的回答。
“要是你不想回,其实我们也可以换个地方。”苏炵对他说道。
虽说她自己想回,宋青欤也猜到了。但她不知道宋青欤的想法是如何的。
“没有不想回。不过自从来到鹏城读大学后,确实没怎么回去过。”宋青欤又缓缓地说道。
苏炵看着眼前道路上挂着“前往季华乡”的指示牌,心里升起一种不一样的情感。她的眼睛看着路前方问:“这么多年了,他有来找过你吗。”
宋青欤知道这个他是指谁,指的是他舅舅。“没有。”宋青欤毫不犹豫地回答。
人渣,苏炵心里悄悄骂了一句,她又看向侧窗外的风景。每次她想到宋青欤和他舅舅同住了十年,苏炵的心里都像有千万根刺在扎她。
“宋青欤,如果他来找你麻烦,我可以帮你。”苏炵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要怎么帮呢?再次将他送进监狱吗?
“好。”宋青欤却没有反驳,只是轻声笑着。在他的语气里,苏炵听出了信任。
后来他们没有说话,一阵困意渐渐地向苏炵袭来。宋青欤看了眼自己身旁闭着眼的女孩,他的嘴角弯了弯,他心想:她似乎还很在意我。
等苏炵醒来,他们就已经到了。她看见宋青玉将车停在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她坐起身来往窗边望了望,问:“千灯湖?”
“是啊。我们到了。刚好能赶上落日。”
苏炵和宋青欤一起下了车,他们一起走过石子路,一起看着霞光万道,突然一群飞鸟从空中飞过,像及了触手可及的油画。
两人一起走到湖边,在石头阶梯上坐下。
这个场景八年前也曾发生过,当时他们高二,对于彼此的情感还很纯粹,只觉得对方都是特别的存在。当时的他们就这样坐在这里,畅想着未来。
而此刻的时间像是静止了,两人都望着远处的落日发呆。
宋青欤突然说道:“时间过得可真快。”似流水,一去不复返。
两人都不再是当初青涩的模样,彼此都变得更稳重更成熟,唯有远处的残阳不曾变过。
苏炵没有说话,只是眉眼轻轻笑着,望着远处。他们坐了有一会,天边只剩下一丝余晖。正当苏炵以为他们要走了时,宋青欤突然问:“你知道为什么我与他生活了十年,才决定将他送进监狱吗?”
苏炵摇摇头,这个问题宋青欤以前倒是没跟她说过,对于往事苏炵很少主动问,大多数都是宋青欤说她才认真地听、认真地去了解。不过如今他这样问,苏炵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忍到第十年才告发。
宋青欤深呼吸了一下,笑得有些释怀:“我在犹豫,我该不该这样做。这样做到底有没有错。”
“为什么要犹豫?当然没错!”苏炵不解道。
“因为??”宋青欤停顿了一下,眼睛还是望向远处,眼里虽被落日照得明亮,但却有隐晦的低沉。
“因为是他救了我。”
“什么?”苏炵转头看向宋青欤,她不理解什么叫救了他,又什么时候的事。
“你想听我往事吗?”宋青欤问道。
“你愿意说,我便愿意一直当你的倾听者。”苏炵坚定地望着宋青欤。
宋青欤低下头,声音轻而缓:“在我六岁那年,父母的离去是因为家里煤气泄漏。不仅如此,他们自己还吞了大量安眠药。我那天见他们早早睡下,以为他们只是困了。”
三句话,宋青欤只用了三句话就讲完了自己父母的离去。
他对于自己的经历常常一句话带过,简短却又刺痛人心。
苏炵听着,她现在才知道宋青欤的爸妈竟是自杀,那宋青欤呢?他当时还在家,他该怎么办?
“然后我就回自己的房间躺下,当我再次醒来就已经在医院病房里躺着了。”宋青欤又抬起头,望向苏炵,“是他救了我。”
“当时如果他没来我们家,就不会有人发现煤气泄漏的家里有两个无知觉的大人和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
“如果他晚来一步,别说是我了,就是整栋楼的居民都有危险。”
“他相当于救了整栋楼居民的生命。”
“当时那栋楼的人一直在感谢他,还给他做了一个锦旗。”
宋青欤的神情很平静,好像对于这件事已经看淡。苏炵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她很难将“救人”和“家暴”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但这样的情况却切切实实的出现了,出现在了宋青欤舅舅的身上。
“后来呢?”苏炵小心地问道。怪不得,怪不得当年学校的同学那样说宋青欤他也没有反驳,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错。
“后来,我就被他带回家。他来抚养我。刚开始的前几年,我们之间的相处并没有什么问题。他工作,我上学,各自做好各自的事。”
“可直到有一天,我闻到他身上全是酒味,他突然打我,他大声地说我父母根本不爱我。”
宋青欤轻笑了一声:“我很生气。我说不可能,我父母是世界上最爱我的。”
“然后他又打了我一巴掌。他说,父母要是真的爱我,就不会将我放在煤气泄漏的家里让我一起去死。”
宋青欤沉默了一会,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一片深蓝色覆盖着此地。这个地方的草地旁有很多大树,数上挂着千万流苏状的白灯,像流星從天空中划過。
宋青欤无奈地笑着:“后来他再这样说,我就不再反驳,但他还不满意,骂我是哑巴。”
苏炵突然感觉眼里有些干涩,但她强忍住了。她的手覆上宋青欤的手背,什么也没说,她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安慰的话迟迟没说出口,也许此时陪伴比那些安慰的话更重要。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宋青欤问道。
苏炵摇了摇头,这个她也未曾听宋青欤说过。
“纪神义。”宋青欤垂下眼帘,“多神圣的一个名字。我总觉得一个人的名字是会对应他的人格或者是人生。”
就像苏炵,炵有火盛貌的意思。
在宋青欤看来,苏炵一直都是这样的存在,明媚生动,像冬天里温暖的火光一样。
他继续说道:“你听说过神义论吗?”
苏炵倒是有听到过这个词,以前在国外好像还有了解过。
神义论是一个神学和哲学的分支学科,主要探究上帝内在或基本的至善、全知和全能的性质与罪恶的普遍存在的矛盾关系。
苏炵点了点头:“曾听说过一些。神义论常说,神给了人自由选择的权力,人可能选善也可能选恶。”
宋青欤笑着“嗯”了一声。
苏炵大概懂了宋青欤的意思。纪神义,一个被很多人感谢的存在。
对于那栋楼的居民来说,甚至是宋青欤,他就像神一样。他阻止了煤气泄漏引起爆炸,他救了所有人。
可看起来这么伟大这么善良的人,他的自由意志在后来却选择了伤害人。
宋青欤叹了口气:“纪神义就像一面镜子,他的身上反映出人性中同时有善有恶的可能。而神是允许这种复杂性存在的。”
他们继续坐着,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人心存的善恶本就复杂。
“宋、青、欤。”苏炵缓缓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小草。”
青欤是绿色的草木啊。外在是宁静、缓和的林木,内在却是坚强不屈的野草。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苏炵说道。
“是指我吗?”宋青欤笑道,这次他的笑是渗透进眼底的笑。
苏炵看着他的眼眸,也不自觉地笑道:“是啊,坚强的小草。”
与此同时,她揉了揉宋青欤的头发。
宋青欤打趣道:“小草摸多了可就长不高了。”
这时苏炵才意识到,宋青欤现在整整比她高出了一个头。苏炵自己身高一六五,她大概猜想了一下,宋青欤身高应该在一八五左右。
身高一八五的小草。
苏炵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都几岁了,哪还能长高?”
“那就不长了,现在的身高刚刚好。”
“宋青欤,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虽说时间不一定冲淡一切,但我会一直陪着你。”苏炵说道,她的眼神透露着坚定。
“你的选择没有错。虽说他确实救了整栋楼的居民,甚至救了你。但他后来也是切切实实地伤害了你。每个人都有保护自己的权利。从他伤害你的那一刻起,他就配不上居民送他的那面锦旗。”
“以前高中的那些同学明明没了解清楚就乱说你,你别听他们说的,你没错!”
听完这句话,宋青欤好像又看见了以前的苏炵。当时的苏炵也是这样的神态、这样的语气,让他觉得就算有天大的困难在自己眼前,也能无比安心。
时凉时热的风吹着他们的发丝。湖中央的亭子也亮起了灯。树上的流苏灯代替天上的星星发着光,一闪一闪,像此时两人的眼眸,撩人心怀。
“好。不听他们的。”宋青欤的神情温和又认真。
下一秒,苏炵对上宋青欤的眼神,更温柔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
“我只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