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热气一阵又一阵,牟足了劲往屋里钻。
温盈起身,随手抹去鼻子上细小的汗珠,越过电风扇,从冰箱里拿出冰好的凉白开。
拧开盖子大口灌下去,直到身体的温度降下来。
她打开手机,陈修的消息弹了出来。
“来不来球馆,敏飞他们也在。”
温盈单手敲字,“不去了,太热。”
刚准备发出去,不知想到什么,又换了一句,“十分钟。”
她弯腰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钥匙,走到玄关处换好鞋,下楼的时候随手将头发全部捋上去,一个简单的马尾一气呵成。
玉佳小区是整个润城最老的小区,都是些退休工人的养老基地,经常能碰到一堆老头老太太聚在一堆。
讨论着谁家儿子更有出息,谁家的闺女在哪个事业单位混得风生水起。
温盈抵达一楼时,刚好就遇见这么一堆。
“温丫头,这是去你四叔家的球馆啊。”说话的是住在温盈对面的张奶奶,出了名的热心肠,谁家有个什么小事大事都逃不过她的耳和眼,能给自己揽一箩筐活儿。
温盈笑着打趣,“奶奶,您退休前干私家侦探的吧,我干啥您都知道。”
她边说着,将自行车从最里面捞出来。
张奶奶撇嘴,“就你天天打趣我。”
我笑得更开,“那还不是因为您是我亲奶奶啊!”
其他几个老太太赶忙接话,“哟,你瞧瞧这小嘴,真甜。”
张奶奶听到这话,皱纹爬满眼角,随即用蒲扇轻轻扇了温盈的小腿,“我看也不听我话,不戴个帽子,晒伤了你就麻烦我吧。”
温盈一看这架势免不了又要听一顿唠叨,她赶紧推车走出大门,“我来不急了奶奶,陈修他们还等我呢。”
“骑慢点!”
“我知道!”她侧头喊了一句,然后骑车消失在拐角。
温盈从小道窜过去,虽然阳光被树荫挡住了一大半,但是热浪却丝毫不减,汗都被烤没了。
她开始加速,五分钟后,一个转弯,稳稳停进车棚,隔了三四辆车,一辆红得闪眼的瑞豹靠在那。
真骚包。
她推门进去,这个点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了。
每年的暑假,镇上的学生几乎一半都往球馆钻。
她直接上二楼,走到一半,就听到赵敏飞大喊,“牛逼!”
陈修弯腰刚准备开下一杆,就看到一双小腿。
他把杆扔给赵敏飞,“你来。”,随后径直走向温盈,“又窜小路?”
她的手自然搭上陈修的肩,笑得他有些发毛,“其实你才是张奶奶流落在外的亲孙子。”
陈修被这一句话给搞得摸不着头脑,但也没再问,将人带到休息处,拿出提前买好的矿泉水。
温盈接过来喝了两口,然后就盯着地面有些出神。
赵敏飞下一秒像个猴一样窜出来,“姐,你来不来一局。”
温盈险些被呛到,伸腿就要踢他,“你再一惊一乍呢。”
赵敏飞熟练地往后一躲,一屁股坐在后面的椅子上,贱兮兮地笑着。
“姐,你看到楼下那辆帅得惨绝人寰的车了吗?”
温盈一秒就想到那辆瑞豹,狐疑地问道:“你的?”
赵敏飞打了响指,“恭喜你小姐姐,有如此鉴物识人的眼光。”
温盈嘴角抽了抽。
现在她觉得更骚包的在这。
她朝周围扫了一圈,没看到熟悉的人影,“舒桃呢?”
“她在你来之前接了个电话,四叔有事找她,回家了。”
温盈点点头,双眼又开始涣散。
她无意识地摩擦瓶身,不知道如何开口。
直到陈修推了推她,“你怎么了。”
温盈回过神,将一侧的碎发别至耳后,语气有点发虚,“晚上我们四个一起去吃个饭吧,我请客。”
赵敏飞抬起头,手机被甩在一边,“我要吃羊蝎子。”
温盈笑着点头,“没问题。”
陈修没有搭腔,静静地盯着温盈的侧脸,似要将她看穿。
他们几个是有每年假期聚会的习惯,大多都是赵敏飞组织,陈修付款,按赵敏飞的话就是,“陈修那么有钱,这些都是小打小闹。”
温盈和舒桃通常扮演蹭饭的角色,小头的就是平常小卖部的开销,这就由她俩分担。
但请客吃饭,不是温盈的习惯。
换句话说,是陈修从来不给她机会。
他知道温盈从来不喜欢欠人情,前几年她提出来要请客时,被陈修硬给“制服”了,他第一次觉得赵敏飞说了一句至理名言。
但他其实又从来没拗过温盈,他的早餐,他的零食,他放在抽屉里的礼物,那些生活中不经意的一切,早就让陈修知道,她总会用自己的方式,悄悄平衡好倾斜的天平。
这一刻,他感觉到不安。
余光中,温盈看到了模糊的陈修,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和赵敏飞聊天,当作没有看见。
他没有开口,她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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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又在球馆打了会儿,温盈也和赵敏飞对打了两局。
舒桃急匆匆地赶来,小脸一头的汗,“我爸可真会给我找事,累死我了。”
温盈将纸递给舒桃,“四叔怎么你了。”
“我家下午来了几个亲戚,其中有个小孩,他让我去看小孩了。”舒桃擦完汗,大口喝了几口水,“那个小屁孩特猴,上蹿下跳,简直就是小魔王!”
温盈揽过舒桃,“瞧给我们家小桃子折磨成这样,走,带你去吃羊蝎子补补。”
舒桃扭头望向身后的陈修,“陈少爷又破费咯!”
温盈掰过她的头,笑盈盈,“今天轮不到他,我请客。”
舒桃大吃一惊,“你在哪发横财不告诉我。”
“秘密咯。”温盈歪头一笑。
舒桃一巴掌拍在温盈屁股上,“好啊你,长本事了,跟我有秘密!”
俩人闹到门口,温盈坐上舒桃的小电驴,陈修和赵敏飞一人骑一辆车,几人就朝着川香羊蝎子菜馆驶去。
赵敏飞跟前台要了个包间,又从冰柜里拎出来一提啤酒,陈修拿了一瓶冰镇的果汁,还有一瓶常温的可乐。
锅底舒桃点了特辣的,又挑了几个常点的菜品。
陈修倒了一杯可乐,一杯橙汁。
舒桃接过橙汁,佯装可怜,“唉,陈少爷,其实我也喝不了冰的。”
一双筷子从对面丢过来,落在舒桃面前,赵敏飞没注意舒桃的言外之意,以为她在开玩笑,“岩浆你喝不喝。”
舒桃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等下我就把锅底的汤全撒你身上信不信,烫不死你。”
陈修坐在温盈左边,递可乐的时候,轻声细语地说道,“少喝点冰的。”
他知道温盈家里屯了很多冰水,每次他拿出来之后,她就又塞回去,所以陈修只能当着她的面不让她喝冰的。
温盈面向陈修,手支在桌面上,撑着头,眼睛弯出月牙形状,“陈修,你跟我妈一样。”
舒桃凑过来,恶狠狠地控诉,“就是!就是!管家婆。”
陈修抿了抿嘴唇,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服务员的敲门声打破了这有些微妙的气氛。
桌子上的菜很快就下去一大半,赵敏飞喝了三罐啤酒,已经有点晕乎了,陈修几乎从不喝酒,因为他要护送这几个安全回家。
温盈知道如果再不开口,可能就开不了口了。
她把筷子放在碗上,右手不断地将它们分开又对齐。
这些小动作,全部被陈修收进眼里。
温盈开口,“后天我就要去上海了。”
舒桃夹菜的手一顿,“什么?”
她没看舒桃的脸,手里的小动作开始变慢,“陆家的人几天前找到我了,他们想接我回陆家。”
十年前,温荷带着七岁的温盈,在北方这个小镇落下了脚,一个人独自抚养她长大。
六年前,温盈在这座小镇结识了舒桃、陈修、赵敏飞,四人一同长大。
两年前,温荷突发疾病离世,留下仅十五岁的温盈,她成了没家的孩子。
葬礼是张奶奶操办的,街坊邻居全都出了一份力,小小的温盈抱着有她一半大的遗像,穿着孝衣跪在灵堂前,不哭不闹。
舒桃从那天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晚上就住在她家。陈修一三五做饭,赵敏飞二四六送饭。周天张奶奶就会叫他们一起去她家吃饭。
大家心照不宣地陪伴在她身边,她没有出格的行为,只是沉默寡言。
舒桃有一天将陈修和赵敏飞拉到一旁,“我昨天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盈盈她在阳台悄悄哭。”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张嘴却又说不出一个字。
过了几天,温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笑颜如初。
大家慢慢不再过分关注她,日子就这样缓缓过着。新年的时候,她就到张奶奶家吃饭,大年初一到初三她也不能闲着,必须听从另外三人的要求,一家串一天门。
他们从未听过有关温盈父亲的事情,她不提,就没人去问那档子破事。温盈知道的也鲜少,她偶然一次起夜,无意碰见温荷坐在阳台前,盯着天上望。
她只是躲在墙边悄悄观望,不敢出声。趁着温荷去上班,她会偷偷进到母亲的卧室,小心翼翼地打开床头柜、衣柜、各种可能装有她想知道答案的盒子。终于,她找到了一张泛黄的照片,背面只有一个娟秀的“陆”字。
她看着照片里的男人,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子随意卷到小臂,眼角微微弯起,那是属于年轻人独有的朝气。
她快速起身,小跑到自己的房间,将照片正对着镜子,放在左下角,中央漏出自己的脸。她仔细对照,从眉毛到嘴角,找寻自己是否有他的影子。
好像眼睛有点像,嘴巴不像,鼻子也稍微有点,她摇摇头,没有把握。
她失望地把照片又放回原处,将一切恢复成原样。
陆?他会是爸爸吗?
直到一个星期以前,一个男人敲响了她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