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糙理也很糙，听懂的人都沉默了。
宁家主到了嗓子眼的话说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想扭头震慑一下口出狂言的祝漓吧，眼神还没到就被那位祝清玄先一步挡过了。
祝清玄挡了也就罢了，还要顺着祝漓的话笑一下。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宁家主：“……”
宁家主觉得不能这样，试图和万凝烟讲道理，“凝烟，你是宁家主母，你不止宁舒一个女儿。”
“宁至还在等着你呢……那孩子从小就没在你身边长大，要是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想要杀死他的父亲……”
祝漓抢先开口打断施法：“啧啧啧，有事舒儿，没事宁舒，宁家主这感情也是够分明的啊。”
“活着的人尚且有人惦记，死掉的就真死掉了。”
万凝烟冷笑，手中剑直直指向宁家主老脸，半点没有被迷惑：“你还敢提小至！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根本就没想着为他恢复天赋。”
“你只是怕我手里的东西会曝光而已，要是我真用了禁术，第一个将我撇开的也一定是你！”
“凝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宁家主死犟着不肯承认，又开始找能被自己甩锅的对象，“是谁在你耳边说了什么吗？我们可是夫妻啊——我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又怎么可能清清白白脱开关系？”
江玄清提出反对意见：“修仙界应该不至于实行连坐那一套。”
祝漓也点头，琢磨道：“被证据按死和怀疑对象……差距还是蛮大的。”
宁家主：“……”
风呼啸呼啸的传过来，他霎时觉得身上空荡荡，心里也凉透了。
“这么多年了，你那点小心思骗骗别人可以，就别想着能够骗过我了，”万凝烟缓缓抬起眼，宁家主百年未见的狼狈神情浸透在她瞳孔里，曾经的情爱与认同又一次复现眼前。
而她只是恍惚一笑：“当初是我先救下了你，现在由我杀了你，也算是……因果报应。”
“不！”
一道熟悉过头的声音由远及近。
“母亲！他是我的父亲啊……你怎么可以伤他！”
宁至踉跄挡在剑前，满眼红血丝，像是命不久矣的病人，声音痛苦又嘶哑，“他是我的父亲啊……”
万凝烟：“但他杀死了你的姐姐！就为了用那份天赋供养自己——他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宁至一哽，不敢置信的看向了身边不再说话的父亲。
“为什么……您真的……”
面对那张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的脸，宁至如鲠在喉，想要质问澄清的语调终究说不下去。
万凝烟满是失望，剑尖隐约冒着能将人原地寂灭的怒气。
“小至，你让开，”她平静地说，“我今天一定要和他做个了断。”
宁至眼中不受控制的落下泪来，大颗大颗的泪珠灼烧得万凝烟也眼神酸涩。
这样的真相，对于从小崇拜父亲的孩子到底还是太过残忍。
万凝烟叹了口气，试图安抚他，“小至，你听我说……”
“那我呢？”宁至看着她毫无动摇的神色，忽然一抹眼泪，重重质问道：“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姐姐，那我呢？”
“父亲死了，我怎么办？我已经失去天赋了……你还要我失去最后的庇护吗？”
“母亲……你为什么只能看到姐姐……明明我才是陪你更久的孩子，我也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哇哦，”祝漓简直叹为观止，“这也是我能听的吗？听到姐姐是父亲杀死的第一时间，居然想到的还是自己……”
江玄清眼神冷了些，说：“倒是宁家主会养出来的人。”
这份自私的心性和他的父亲像了十成十。
“宁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万凝烟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她死死盯着毫无悔过之心的儿子，握着剑柄的手终于开始颤抖。
“你是要诛我的心吗？”她强压着语调，痛苦捂住半张脸，再一次将那句话说出口：“他是我的杀女仇人啊——你叫我怎么放过他！”
“为了我。”
宁至深吸口气，这时候倒是突然冷静了下来，一步步走向颤抖的剑刃。
“你可以为了姐姐杀他，难道就不能为了我的未来放过他吗？”
“抓住宁夕颜，杀掉这两个碍事的人，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还是一家人。”
他笑，以手握住剑尖，垂着眼，语气满是逼迫，“母亲，我想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很久了，可你从来不肯和父亲好好过日子，你甚至不愿意为了我放下仇恨。”
“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啊！”
“……”
“哇塞，”祝漓很少有这么说不出话的时候,戳了戳身边同样叹为观止的江玄清。
江玄清一把捂住了祝漓的耳朵，捂完又凑到手背解释：“这……有点太脏了，还是别听了。”
何止是脏啊——
悄悄旁观的修士们谁也说不出话，尤其是家里有女儿有姐妹的尤甚。
“这还是人话吗？”
没有任何婉转，纯贬意。
"!"谁把我心声说出口了？！
所有人顺着声音望去，然后看见了眼神清澈，骂人也只像是说“你好”的祝漓。
“祝漓！”宁至彻底恼羞成怒，眼里闪过一丝怨毒。
有人挡在前面，宁家主又支棱起来了，抓在手心的暗器瞬间刺了出去。
江玄清下意识想出手，但祝漓动作更快，像是预知到了什么一样，强行把他的手按了下来。
“小心！”
“砰”的一声，速度极快的暗器迎面撞上一只布满了勒痕的手。
是宁夕颜。
在暗器朝着祝漓飞去的那一刻，她彻底摆脱了身上的枷锁，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个无法顺畅使用灵气的初学者，凭着一腔热血就冲了上去。
甚至——还真的挡住了。
“恭喜，”眼见着宁夕颜像是被定住似的呆站在原地，祝漓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轻笑道：“你入门了。”
宁夕颜恍惚看向闪着微弱金光的镯子。
“是它救了我……”
“不对哦，”祝漓将人拽到自己身边，垂眸整理起她凌乱的衣襟，强调道：“是你用自己的能力保护了我。”
“师父……”
宁夕颜呆呆眨眼，像是骤然受到情绪冲击的木偶，第一反应不是回答，而是猛地抱了上去。
她捂着眼，生怕自己的泪水浸湿祝漓衣裳。
旁观的修士们又齐齐叹气。
同样是亲密的人受到伤害，现在的对比何止是鲜明，简直比森森白骨还要赤裸裸。
宁夫人常年闭关，偶尔有动静的几次待人也宽厚，怎么就能生出这么一个活脱脱的白眼狼来呢……
“……我怎么生出了你这样的儿子，”同样的问题，万凝烟也没有答案。
她虽常年闭关，但对这个孩子的关心并不少，有点出关的时间都放在他身上了，宁至年幼时，她更是事必躬亲。
可最后呢……
等来的是孩子憎恶的眼神，是血淋淋的，心理上极度的背叛。
万凝烟疲倦的敛下了眼睫，只将他刺痛的视线置之度外，“小至，这已经不是能够和平解决的问题了。”
宁至冷笑：“关于姐姐的就不能和平解决，那我的未来呢？你把我的未来置于何处！”
“滴答滴答”，宁至执着的看着她，握着剑刃的手越来越紧，直至真的刺穿皮肉，血如雨下。
见鬼了，他居然真的在难过。
祝漓闭了闭眼，实在看不了这种场面，只偏头取出帕子给宁夕颜擦着无所适从的眼泪。
宁夕颜很乖巧，还陷在成功入门的欢喜中，眼睛也亮亮的，像是启明星。
祝漓由衷发出赞叹：“夕颜啊……我的徒弟是你可真是太好了。”
眼见着对面对峙的一家三口又将投来视线，江玄清轻咳一声，示意她不要发“宁”难财。
但发财不说如锦衣夜行。
祝漓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这位确实心如死灰原地反水的万夫人，背地里一定还没放下她那献祭宁夕颜的邪恶计划——都到这种程度了，那双又痛苦又挣扎的眼睛还是不肯放掉他们这群无辜人士一星半点的行踪呢。
果不其然。
听见宁至字字泣血的话语，万凝烟虽是不愿面对，但剑上的剑气还是散了。
“小至，你现在身体弱，不要再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了，”她幽幽叹息，说：“答应你的，我会做到。”
宁至一愣。
万凝烟的话还在继续：“我会为你找回天赋，但同样的，你父亲也该付出应有的代价……我已经找人启信送去灵霄宗，再过半日，大概就会有结果了。”
“万凝烟！”宁家主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脸上的表情瞬间崩裂，暴怒至极，“你真是个疯子。”
“毁了宁家对你有什么好处！其他世家不会同意的！”
宁至也跟着着急：“母亲，为什么一定要做到这种地步，没有了宁家，我又该怎么办啊！就当是为了我——”
“够了，”万凝烟彻底失望，稍纵灵力打在宁至腕上，逼得他节节后退跌倒在地。
“我只会为你做最后一件事，那就是取回天赋，”她重新将剑刺向宁家主，连一个眼神都吝啬，冷冷说道：“宁至，你早就不是孩子了，应该学会独立行走了。”
“宁家不会消失，只是我和他——终究要接受自己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