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思念

    暮色漫过雕花窗棂时,醉梦甜斜倚绣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枕边银线绣就的双燕帕子。檐角铜铃轻晃,恍惚间似是听见情郎踏月而来的脚步声,惹得烛火也跟着摇曳,映得她鬓边的玉簪泛起朦胧光晕,恰似她心头缠绵不绝的相思。

    更漏初响,醉梦甜卸下凤头钗,青丝如瀑垂落绣枕,窗棂外掠过夜枭振翅的暗影,恍惚间竟错认作燕子严常佩的玄色披风,指尖不自觉抚过床栏上那日他刻下的燕形纹样,红烛泪簌簌滚落,洇湿了枕边绣着并蒂莲的鲛绡帕。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西子湖面,将醉府后院的湘妃竹帘洇出深褐色的水痕。醉梦甜支起海棠春睡图的纱帐,腕间珊瑚珠串随着动作轻响,映得她鬓边的鎏金累丝鸡形簪子也跟着颤动。她拢了拢橙缎织锦襦裙,绣着并蒂莲的裙裾垂落榻前,在青砖地上铺出一片流动的霞光。

    "二姐又在出神。"九妹醉梦泠抱着装满绣线的竹篮探进头来,粉衫上还沾着晨露打湿的痕迹,"母亲说今晚要教我们绣应季的蔷薇花样。"

    醉梦甜回过神,唇角勾起温柔的弧度。她生得一双杏眼含波,眼尾点着朱砂痣,笑起来时脸颊上的梨涡便若隐若现:"你先去吧,我......再歇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枕边银线绣就的双燕帕子,那是去年上元节燕子严偷偷塞给她的,边角还留着他指尖沾染的墨渍。

    檐角铜铃突然叮咚作响,惊起栖息在梧桐树上的白鹭。醉梦甜猛地抬头,却只看见细雨中渐渐晕染的暮色。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那个雪夜,燕子严裹着玄色披风立在梅树下,眉眼间的温柔比月光还要动人:"等春茶上市,我带你去龙井村看新抽的茶芽。"

    "甜儿!"门外传来母亲林秀琪的声音,"快些来前厅,你父亲新得了套《女诫》要讲。"

    醉梦甜应了一声,将帕子小心塞进枕下。铜镜里,她的脸颊还带着思念泛起的红晕,耳坠上的东珠随着起身的动作轻轻摇晃。推开门时,暮色已经漫过雕花窗棂,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惊得她心头一颤——原来,又到了该想他的时候。

    更漏初响时,醉梦甜独坐妆奁前。鎏金牡丹纹铜镜里,她轻抿朱唇的动作惊落了鬓边珍珠流苏,碎玉般的珠子顺着云鬓滑入领口。指尖捏着的象牙梳齿卡在青丝间,恍惚想起燕子严总爱用这把梳子替她挽发,说她发间混着桂花头油的香气,比西湖晨雾还要清甜。

    "二姐还在等严哥哥的信?"八妹醉梦熙不知何时倚在雕花门框,玄色劲装沾着习武时的草屑,腰间软剑泛着冷光,"前儿我瞧见城南驿站的小厮,要不......"

    "休得胡闹!"醉梦甜慌忙转身,耳尖泛红,"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好往驿站跑?"话音未落,忽觉指尖刺痛——象牙梳齿竟在慌乱中勾住发丝。她疼得轻呼,镜中倒影晃了晃,倒像是那人温润的手掌覆上发顶,带着笑嗔她"毛手毛脚"。

    夜风裹着蔷薇香扑进窗棂,吹得案头诗笺哗哗作响。醉梦甜望着墨迹未干的《子夜吴歌》,想起上月与燕子严游湖时,他站在船头朗朗诵读的模样。此刻窗外月色朦胧,梧桐树影在青砖地上婆娑,恰似那日他衣袂翻飞的剪影。窗棂外突然掠过夜枭振翅的暗影,玄色羽翼在月光下一闪而过,她猛地攥紧绣着并蒂莲的鲛绡帕,连帕角金丝绣的燕子被揉皱都未察觉。

    床栏上浅刻的燕形纹样还带着新痕,是前日燕子严翻墙相见时,用匕首匆匆留下的。醉梦甜指尖轻轻描摹着那抹曲线,烛芯突然"噼啪"炸开火星,红烛泪顺着盘龙烛台蜿蜒而下,洇湿了枕边帕子,恍惚间竟像是自己眼底将坠未坠的泪。远处更夫梆子声由远及近,惊起栖在屋檐的夜雀,扑棱棱的声响里,她仿佛又听见他在耳畔低语:"待得月上柳梢头......"

    门扉突然轻响,醉梦甜慌忙用帕子掩住烛泪。却见三姐醉梦艾捧着青瓷茶盏进来,翠绿襦裙上绣着的玉兔活灵活现:"母亲说你白日里贪凉,特意煮了姜茶。"她将茶盏放在案头,目光扫过凌乱的诗笺与揉皱的帕子,忽而抿嘴轻笑:"严公子前日托人送来的龙井,明日我教你烹茶可好?"

    醉梦甜低头望着茶汤中沉浮的枸杞,暖意顺着掌心蔓延,却不及那人递来的半块桂花糕甜。窗外夜色渐深,更漏声愈发清晰,她数着梆子声,数到第七下时,终于将头埋进绣枕——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墨香,像极了他怀抱的温度。

    醉梦甜裹着茜色软缎寝衣蜷在床榻内侧,听着三姐离开时木屐踏过回廊的声响渐远。案头姜茶腾起的热气早已消散,只余杯底几粒枸杞沉在青瓷纹路间,像极了她眼底散不去的怅惘。夜风忽然卷着半开的窗纱扑进室内,烛火猛地摇曳,将墙上她亲手绘制的《双燕图》影子拉得老长,画中比翼的紫燕仿佛活了过来,掠过床栏上那道燕形刻痕。

    “吱呀——”老旧的木窗突然被吹开,惊得她猛然坐起。月光裹着夜露的清寒倾泻而入,恍惚间似有玄色衣角扫过窗台。醉梦甜攥着鲛绡帕冲至窗边,却只看见满地碎银般的月光,几缕未束起的青丝被风缠上窗棂,缠住了她腕间燕子严送的檀木手串。“定是风在作怪。”她自嘲地轻笑,指尖抚过窗沿残留的雨水,凉意却顺着血脉漫进心口——那年梅雨季,也是这样的雨夜,燕子严翻墙时踩滑了青瓦,狼狈摔在她晾晒的绣架旁,惹得满院的绣帕都沾了泥水,他却举着完好无损的红豆簪子,笑得比春日暖阳还灿烂。

    正出神时,院角传来竹枝折断的脆响。醉梦甜心脏猛地一跳,攥着窗棂的指节发白。墙头上果然闪过一抹玄色衣角,她下意识抬手去捂嘴,却将腕间檀木珠碰落在地。珠子骨碌碌滚过青砖,惊起廊下打盹的狸花猫。“嘘——”墙头传来熟悉的压低嗓音,月光里,燕子严戴着她绣的护腕,正小心翼翼地扒着墙头,发间还沾着几片未摘下的柳叶,“踩着你家新种的芍药翻墙,回去定要遭小厮笑话......”

    “谁、谁让你擅闯内宅!”醉梦甜又急又羞,抓起窗台上的茉莉花盆作势要砸,却在看清他衣襟上的泥印时红了眼眶。燕子严却笑得眉眼弯弯,从怀中掏出油纸包:“今日去眉眼,见有卖金陵桂花糖糕的,想着你......”话未说完,忽听远处传来巡夜更夫的梆子声,他慌忙将糖糕抛进窗内,转身时玄色披风扫落满墙蔷薇:“明日戌时三刻,老地方等我!”

    糖糕的甜香混着夜风漫进屋子,醉梦甜跪坐在冰凉的青砖上,捡起滚落脚边的檀木珠。窗外月光如水,将那道燕形刻痕镀上银边,恍惚间她又变回初见那日的小姑娘,在夫子讲学的书院外,仰头望着少年郎骑在白马上,衣袂翻飞如燕。

    攥着油纸包的手指还残留着余温,醉梦甜却望着空荡荡的墙头发起怔来。糖糕甜腻的香气萦绕鼻尖,她突然想起燕子严发间的柳叶,不知方才翻墙时有没有划伤。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檀木珠,那上面细微的裂痕是去年上元节,两人争抢走马灯时留下的,此刻触感却像极了他掌心的薄茧。

    “二姐又在发呆?”八妹醉梦熙的声音猝然从门外传来,惊得她险些打翻案上茶盏。只见白衣少女晃着腰间短刃闪进房,墨发随意束在脑后,“方才我在习武场瞧见墙头上有人影,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毛贼......”话音未落,瞥见桌上油纸包,顿时瞪圆了眼睛:“严哥哥又翻墙来了?”

    醉梦甜慌忙将糖糕塞进妆奁,耳尖红得发烫:“休要胡说!不过是......不过是三姐留下的点心。”她转身整理凌乱的绣帕,却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的声响。回头时,醉梦熙已不知从何处摸出把匕首,正对着月光细细打磨:“明晚戌时三刻,我陪你去老地方。若严哥哥敢迟到,我便......”

    “不可胡闹!”醉梦甜抢过匕首藏在身后,瞥见妹妹眼中促狭的笑意,这才反应过来被打趣了。她佯装生气地抬手要打,却被醉梦熙灵巧躲过,少女边笑边退到门口,白衣在夜色中翻飞如蝶:“好好好,我不捣乱!但二姐若需人把风......”话未说完,忽听远处传来母亲的呼唤,她吐了吐舌头,眨眼消失在回廊尽头。

    更漏又响了一声,醉梦甜重新躺回床榻。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雨滴敲打芭蕉的声音混着檐角铜铃轻响,倒像是燕子严念诗时低沉的嗓音。她翻了个身,脸颊贴上绣着并蒂莲的鲛绡帕,突然想起明日要去绣坊取新染的橙缎——那是照着燕子严衣裳颜色挑的,原打算绣一对香囊,一个挂在他腰间,一个藏在自己枕下。

    红烛将尽,烛泪在盘龙烛台上凝成蜿蜒的纹路。醉梦甜望着床栏上的燕形刻痕,听着雨打窗棂的节奏,竟渐渐数出了韵律。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明日的老地方,燕子严倚着柳树等她,衣袂被风吹起时,露出她绣的护腕,而他定会笑着递来一束沾着晨露的野花,就像从前的每一个清晨。

    雨丝渐密,顺着黛瓦滑落成珠帘,在青石阶上敲出细密水花。醉梦甜轻叹了口气,起身将雕花窗阖上,指尖触到冰凉的檀木窗框时,忽然想起燕子严曾说这窗棂的纹路像极了燕羽。她就着摇曳的烛光,从妆奁底层摸出半块没舍得吃的桂花糖糕,咬下一小口,甜香在舌尖散开,却不及那人笑着喂她时的滋味。

    “吱呀——”隔壁传来轻微的推门声,醉梦甜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夜归的家人。月光透过窗纸的缝隙,在青砖地上投下细长的银线,恍惚间竟像是燕子严束发的玄色绦带。她蜷缩在床榻里,听着廊下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确认是大姐醉梦香提着灯笼经过,才松了口气。

    黄衫少女的身影在窗纸上一闪而过,腰间新换的鎏金豹纹玉佩叮当作响。醉梦甜想起白日里,大姐说起聂少凯送来的荔枝时,眼角藏不住的笑意,与自己此刻的心情倒有几分相似。正想着,忽听院外传来更夫报时的梆子声,“咚——咚——”两声,惊得她猛然坐起——已过子时了。

    红烛即将燃尽,烛芯“噼啪”炸开火星,照亮墙上那幅未完成的刺绣。橙缎上,半只绣好的雄鸡正昂首啼鸣,而本该与之相对的雌鸡,却只勾勒出模糊的轮廓。醉梦甜伸手去够案头的绣绷,却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丹砂色的胭脂洒在床褥上,像是溅落的晚霞。

    “明早母亲又要念叨了。”她小声嘟囔着,却没有起身收拾。披衣下床时,裙摆扫过墙角的竹篮,几片干枯的桃花簌簌落下——那是去年春日,燕子严在桃树下为她折的。醉梦甜弯腰拾起花瓣,将脸埋进柔软的衣料,仿佛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桃花香混着墨香。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重新漫过窗棂。醉梦甜倚着床头,望着床栏上的燕形刻痕,用指尖一笔一划描摹着。远处传来更夫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数着梆子声,在心底默默盘算着明日相见要问的话——新染的橙缎是否合他心意?那首未写完的诗,何时能念给她听?想着想着,唇角不自觉扬起,红烛泪滴落在鲛绡帕上,晕开一朵朵小小的并蒂莲。

    三更梆子声惊破寂静,醉梦甜将散落的桃花瓣拢进锦盒,忽听得院外传来细碎的犬吠。她屏住呼吸贴在窗边,月光穿透薄雾,朦胧勾勒出翻墙人影——那人玄色披风下摆沾着泥点,腰间玉佩却在夜色里泛着温润白光。“定是他又偷偷跑来了!”心口骤然发烫,她慌忙抓过鹅黄披帛裹住单衣,却在指尖触到门闩时猛地顿住。

    “甜儿姐姐!”九妹醉梦泠的声音从隔壁飘来,纱帐后晃动着个粉色身影,“我听见墙根儿有动静,莫不是......”话音未落,外头传来重物坠地闷响,紧接着是醉梦熙压低的怒斥:“哪个不长眼的敢往我家院子扔石子!”

    醉梦甜透过窗纸缝隙望去,只见白衣少女提着短刃立于月下,发间银饰随动作轻晃。墙根处,燕子严狼狈地从蔷薇丛中爬起,玄色衣摆被勾得满是裂口,手里却仍牢牢攥着油纸包:“是、是我!给甜儿送新烤的栗子糕......”他话音未落,醉梦熙的刀刃已抵住他咽喉,冷笑道:“空手来的可过不了我这关。”

    “熙儿不得无礼!”醉梦甜急得推开窗,橙缎寝衣的袖口扫落案头的胭脂盒。月光下,她望见燕子严仰起脸,眉眼弯弯的笑意与那日在书院初见时如出一辙。他抖开油纸包,露出油亮的糖炒栗子,指节上还沾着烤炉的炭灰:“特意等了三个时辰,就为挑最饱满的......”

    “够了够了!”醉梦熙收刀转身,故意板着脸嘀咕,“下次翻墙再踩坏我的芍药,定要你赔十盆!”她踏着轻快的步子离开,白衣消失在游廊转角时,隐约传来憋不住的笑声。醉梦甜望着墙下局促搓手的少年,忽然想起他总说自己像受惊的雏鸡,此刻却觉得,倒不如说是他被妹妹吓得像只炸毛的燕雀。

    夜风卷起满地残花,燕子严举起油纸包正要抛上窗台,忽听远处传来巡夜更夫的脚步声。他慌忙将糕点塞进墙缝,对着醉梦甜比了个“明日”的手势,玄色身影眨眼间翻出墙头。醉梦甜摸着冰凉的窗沿,望着墙缝里露出的油纸角,唇角笑意怎么也压不住——待明日天一亮,她便要去寻那卖糖炒栗子的小贩,定要学来这手艺,好让他也尝尝被人牵挂的滋味。

    更漏第四次响起时,醉梦甜仍盯着墙缝里露出的油纸角出神。夜风卷着糖炒栗子的焦香钻进窗棂,混着廊下茉莉的清甜,搅得她心口发烫。九妹醉梦泠不知何时赤着脚跑来,粉衫歪歪扭扭地披着,发间还沾着枕头上的流苏:“二姐,那严公子......”话未说完便被醉梦甜慌忙捂住嘴,两人跌坐在地,望着彼此通红的脸笑作一团。

    “深更半夜的,闹什么?”三姐醉梦艾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青衫下摆沾着未干的墨迹,显然是刚从书房出来。醉梦甜慌乱中将油纸角塞进袖中,却见三姐弯眸一笑,从袖中掏出个青瓷小罐:“方才在厨房瞧见灶上煨着栗子,顺手装了些,你......明日带给严公子?”

    醉梦甜鼻尖忽地发酸,三姐总像春日里最灵巧的兔子,总能在她最慌乱时送来恰到好处的温柔。接过罐子时,指尖触到罐身用朱砂画的小兔子,倒与三姐耳后的胎记有几分相似。窗外传来更夫第五次报时,她忽然想起燕子严曾说,寅时的西湖最是静谧,适合偷摘对岸人家的荷花。

    “明日你真要去学炒栗子?”醉梦泠趴在她膝头,睫毛扑闪如蝶翼,“我听说西街王记的炒货师傅脾气古怪得很......”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三姐妹同时僵住——这次不是翻墙的燕子严,而是醉梦红的橘猫叼着半只烧鸡窜过游廊,身后跟着举着扫帚追打的五姐,红裙翻飞间,绣着的金猫仿佛要从裙裾上跃出来。

    “又是这孽畜!”醉梦红的骂声惊起满院宿鸟,醉梦甜望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想起前日她偷偷教燕子严翻墙时,也是这般虎虎生风的架势。笑声还未散尽,忽听母亲林秀琪的声音从正屋传来:“都什么时辰了?明日谁起晚了,就罚抄《女诫》十遍!”

    满院瞬间寂静,醉梦甜轻手轻脚吹灭蜡烛,却在黑暗中摸到枕边的鲛绡帕。月光透过窗棂的雕花,在帕子上的并蒂莲纹上投下细碎银斑,恍惚间竟像是撒在西湖上的粼粼波光。她蜷缩进被窝,听着姐妹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床栏的燕形刻痕——待明日寅时,她定要赶在日出前,去瞧瞧那偷花人是否也在盼着黎明。

    寅时三刻,更鼓声渐远。醉梦甜蹑手蹑脚披衣起身,借着月光摸到妆奁底层藏着的碎银。刚掀开珠帘,忽见廊下闪过一抹蓝色衣角——六姐醉梦兰倚着廊柱,怀中抱着个竹编食盒,靛蓝色裙裾上绣着的银线老鼠正啃咬灯草纹,在月色下泛着微光。

    “早猜到你要偷溜。”醉梦兰晃了晃食盒,压低声音道,“南宫润前日送来的核桃酥,分你半盒路上垫肚子。”她掀开盒盖,里头还压着张泛黄的书页,“顺道帮你抄了两遍《女诫》,墨汁未干,藏在被褥里别被母亲发现。”

    醉梦甜眼眶发烫,正要开口,忽听西厢房传来清脆的剑鸣。八妹醉梦熙白衣翻飞,正对着月光擦拭软剑,瞥见两人,挑眉笑道:“算我一个?西街王记的后门归我熟!”说着从腰间掏出个牛皮囊,里头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

    三人摸黑穿过九曲回廊,途经厨房时,五姐醉梦红的声音突然从梁上传来:“要去王记?”橘猫蜷在她肩头打盹,红裙下摆垂落的金线在暗处微微发亮,“那老东西最恨生人,得用这个。”她抛下个油纸包,里头竟是半块风干的鱼干——正是前日冯广坪送来的稀罕物。

    出了后门,晨雾正漫过西子湖面。醉梦甜望着薄雾中若隐若现的断桥,忽然想起燕子严说过的话。脚步不自觉加快,却被醉梦熙拽住衣袖。白衣少女警惕地张望四周,从皮囊里摸出三个黑布面罩:“防着点巡街的衙役。”

    行至西街拐角,王记炒货铺的门缝里漏出昏黄灯光。醉梦兰突然拽住两人:“听!”屋内传来苍老的呵斥:“糖放早了栗子要焦!火候不到壳剥不开——”话音未落,“哗啦”一声,似是什么重物倒地。醉梦甜透过门缝望去,只见白发老者正对着满地焦黑的栗子叹气。

    “让我试试!”她鬼使神差地推门而入,橙缎裙摆扫过门槛,惊得老者吹胡子瞪眼。醉梦甜攥紧袖中燕子严送的檀木梳,声音微微发颤:“老伯,我......我能闻出炭火的温度。”说着凑近烤炉,鼻尖微动,“此刻该加把松枝,糖要兑着桂花蜜......”

    屋内突然安静。老者上下打量她,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你这丫头,倒有几分本事。”他抄起木铲,“来!露两手给老夫瞧瞧。”

    晨光刺破薄雾时,醉梦甜望着炉中油亮的栗子,指尖还残留着糖霜的甜腻。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声,她转身看见姐妹们围在门口,醉梦泠捧着荷叶包的早点,醉梦香倚着门框笑,鬓边的豹形金钗在朝阳下泛着光。而远处,一袭玄色身影正踏着青石板匆匆而来,燕子严发间还沾着晨露,望见她时,眉眼间的笑意比初升的太阳还要明亮。

    燕子严喘着气停在炒货铺门前,发间晨露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玄色衣摆还沾着赶路时溅上的泥水。他望着醉梦甜被炉火映得通红的侧脸,以及她鬓边歪斜的鸡形金簪,忽然想起初见那日,她也是这般认真的模样——攥着被风吹落的发簪,追着他的白马跑过三条长街。

    “严公子来得正好!”醉梦熙突然从墙角转出,白衣上沾着翻墙时蹭到的墙灰,手里晃着油纸包,“尝尝二姐的手艺?”话音未落,醉梦红已经眼疾手快地抢过一包,指尖勾着金铃,“这糖霜裹得,比广坪送我的蜜饯还讲究!”

    老者拄着木铲站在灶台旁,原本板着的脸竟露出笑意:“小丫头悟性不错,明日寅时还来?”醉梦甜刚要开口,忽听远处传来更夫敲锣声——卯时已至,再不回家怕是要被母亲发现。她慌忙将新炒的栗子分成几包,塞给姐妹们时,指尖不经意擦过燕子严的掌心,惊得两人同时缩回手。

    “我、我送你回去。”燕子严耳根发红,伸手去接她手中沉甸甸的竹篮。醉梦甜摇头拒绝,却在转身时被他拉住衣袖。清晨的风裹着炒货的焦香掠过两人之间,玄色衣料与橙缎裙摆轻轻交叠,像极了她绣帕上未完成的并蒂莲。

    “等会儿去书院找我。”燕子严压低声音,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昨日在城郊摘的野莓,拌了蜜......”话未说完,醉梦泠突然从拐角探出头,粉衫上还沾着露水,“二姐!母亲已经在敲梆子催早课了!”

    慌乱中,醉梦甜接过野莓塞进怀中,转身时发间金簪险些掉落。燕子严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在触及她发丝的瞬间僵住。晨光穿透薄雾,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青石板上,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快走!”醉梦熙挥着软剑催促,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醉梦甜提着裙摆跑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燕子严仍站在原地,玄色披风被风吹起,像极了展翅欲飞的燕。她摸了摸怀中微微发烫的野莓,突然想起昨夜床栏上的燕形刻痕,此刻心口的悸动,比那红烛泪还要滚烫。

    晨光刺破云层时,醉梦甜攥着沾着糖霜的裙摆,与姐妹们从侧门溜进醉府。雕花影壁后,大姐醉梦香早倚着黄杨木柱等候,金丝绣着豹纹的裙摆扫过青砖,手中还捧着《女诫》书卷:“母亲在厨房查点早膳,再迟半刻,你们可要变成灶王爷的供品了。”话音未落,三姐醉梦艾拎着沾满草屑的绿绸裙跑来,怀里藏着的《诗经》不小心掉出一角。

    醉梦甜刚要闪身躲进回廊,忽听得正厅传来父亲醉合德的咳嗽声。她慌忙将野莓油纸包塞进袖中,却不想带落了几枚红果。圆润的果子顺着青砖滚动,在寂静的庭院里发出清脆声响。九妹醉梦泠眼疾手快,蹲身用粉绸帕子兜住滚落的野莓,抬头时眼睛亮晶晶的:“二姐,这果子像不像严公子送你的红豆?”

    “莫要胡说!”醉梦甜的脸腾地红透,伸手去夺却被八妹醉梦熙拦住。白衣少女晃着腰间短剑,故意将野莓举得老高:“想拿回果子?得先说说,方才在炒货铺,严公子有没有偷偷牵你的手?”嬉闹声惊起檐下的白鸽,扑棱棱的翅膀声中,四姐醉梦青不知何时出现,青衫下摆绣着的银蛇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她伸手点了点醉梦熙的额头:“再闹下去,母亲的藤条可要落下来了。”

    众人笑闹着往绣楼跑去,醉梦甜落在最后。她抚过袖中温热的油纸包,想起燕子严临走时欲言又止的眼神,耳尖又泛起红晕。登上绣楼时,晨曦正好漫过雕花窗棂,照得床栏上的燕形刻痕泛起金光。她轻轻取出野莓,将一枚熟透的果子放在刻痕旁,红果映着晨光,倒像是滴落在燕羽上的相思泪。

    “甜儿!”母亲林秀琪的声音突然从楼下传来,惊得她慌忙将野莓藏进妆奁。铜镜里,她看见自己鬓角的金簪歪斜,发间还沾着炒货铺的糖屑,不由得抿嘴轻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镜面,恍惚间仿佛看见燕子严在书院窗边等候的模样,就像每个等待日出的清晨,而她心底的期待,比春日的新茶还要清亮。

    晌午用过膳,醉梦甜揣着用新学手艺炒的栗子,攥着被汗浸软的帕子往书院赶。日头正盛,蝉鸣声此起彼伏,她特意绕开热闹的街市,抄小巷时,忽见七妹醉梦紫倚在紫藤花架下,紫色裙裾上绣着的银狐在日光下泛着微光。

    “二姐这是要去见心上人?”醉梦紫晃了晃手中的团扇,扇面上绘着的九尾狐栩栩如生,“纳兰京前日送来的冰酪,我分你半盒,正好路上解解暑。”说着从绣着暗纹的锦盒里取出冰酪,又往她袖中塞了枚香囊,“里头掺了安神的香料,省得你夜里又对着床栏发呆。”

    醉梦甜耳尖发烫,正要推辞,忽听街角传来清脆的马蹄声。抬头望去,一袭明黄身影骑着高头大马而来,正是大姐醉梦香。她身着金线绣豹纹的劲装,英姿飒爽,勒住马缰笑道:“要去书院?正巧,少凯派人送了新茶,顺路带你一程。”

    三人同乘一骑,马蹄踏过青石板,惊起路边小憩的麻雀。醉梦甜望着街边小贩叫卖的糖画,想起与燕子严曾在这里买过一只燕形糖画,他举着糖画逗她,说她笑起来比蜜糖还甜。正出神时,书院已在眼前,她红着脸跳下马,裙摆扫过石阶,惊得院内学子纷纷侧目。

    推开书院后门,满院槐花香扑面而来。醉梦甜轻手轻脚往燕子严的书房走去,忽听得屋内传来谈笑声。她躲在廊柱后,见燕子严正与同窗谈论诗词,玄色长衫衬得他愈发温润如玉,手中握着的折扇上,正是她去年绣的并蒂莲。

    “严兄,听说城南新开了家茶楼,可要同去?”一学子笑道。燕子严摇头,目光不自觉望向窗外:“今日有约。”话音未落,手中折扇不慎掉落,露出扇骨内侧刻着的小字——“甜”。

    醉梦甜心头一颤,手中的栗子险些散落。她深吸一口气,正要上前,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六姐醉梦兰,蓝色裙裾沾着墨渍,怀中抱着一摞书卷:“母亲让我送《礼记》过来,喏,顺便给你带了这个。”说着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新烤的桂花糕。

    就在这时,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燕子严走了出来。他望见醉梦甜,先是一愣,继而嘴角扬起温柔的笑意,耳尖却红得厉害:“你来了。”他上前接过栗子,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同时低头,像极了初次见面时,慌乱拾起发簪的模样。

    斜阳透过槐树叶隙洒在两人身上,光影斑驳。醉梦甜望着燕子严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听着他絮絮说着书院趣事,忽然觉得,这样平凡的时光,竟比任何诗词都要动人。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响,惊觉已近黄昏,她慌忙起身告辞,转身时,发丝被风扬起,掠过燕子严伸出又缩回的手。

    暮色如墨,渐渐浸染了醉府的飞檐。醉梦甜倚在窗前,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消散,檐角的铜铃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她卸下凤头钗,如瀑青丝垂落在绣着牡丹纹样的枕上,发间残留的桂花头油香气,混着窗外飘来的荷香,萦绕在鼻间。

    橙缎寝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她伸手抚过床栏上那道燕形刻痕,指腹摩挲着木质纹理,仿佛还能触到那日燕子严刻下图案时,刀刃在木头上划过的触感。窗棂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惊得她心头一颤,待看清是夜枭振翅飞过,才轻轻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

    “二姐又在想严哥哥了?”九妹醉梦泠抱着个青瓷罐,悄悄溜进房来。粉衫上绣着的锦鲤随着她的动作活灵活现,“我从厨房偷拿了些梅子酒,咱们偷偷喝一点?”说着,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

    醉梦甜正要说话,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人慌忙吹灭蜡烛,躲在床幔后。借着月光,只见五姐醉梦红抱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蹑手蹑脚地经过,红裙上的金猫刺绣在月色下泛着微光。“别躲了,我早瞧见你们了。”醉梦红压低声音,“冯广坪送来的小猫,我先养在你这儿避避风头,母亲可不许在闺房里养猫。”

    等醉梦红离开,醉梦泠重新点亮红烛。烛光摇曳间,醉梦甜望着跳动的火苗,思绪又飘回了书院。燕子严今日说起新读到的诗句时,眼中闪烁的光芒,还有他接过栗子时,耳尖泛红的模样,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二姐,你的脸好红,是不是酒太烈了?”醉梦泠突然凑过来,笑嘻嘻地说。醉梦甜这才惊觉自己竟出了神,伸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嗔怪道:“小孩子家,不许乱说话。”

    更漏声再次响起,已是三更。醉梦泠打着哈欠回房,醉梦甜重新躺回床上,将脸埋进绣着并蒂莲的鲛绡帕。窗外,夜枭的叫声断断续续,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敲在她的心坎上。她翻了个身,望着墙上被烛光照出的燕形影子,在心底默默数着,还有几个时辰,才能再次见到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人。红烛泪顺着烛台蜿蜒而下,在青砖上凝成小小的珠,恰似她满心的相思,落也落不尽。

    四更天的梆子声惊得窗台上蜷卧的小猫竖起耳朵,醉梦甜轻手轻脚起身,生怕吵醒藏在床底的毛团。月光透过窗棂在青砖上投下菱形光斑,她披衣走到妆奁前,铜镜里映出脸颊上未消的红晕,不知是梅子酒作祟,还是方才想起燕子严时的悸动。

    忽听隔壁传来琴弦轻响,三两声不成曲调的《凤求凰》漏进耳中。醉梦甜抿唇一笑——定是三姐醉梦艾又在偷偷练习,那把绿绮琴还是苏晚凝托人从蜀中捎来的。正想着,窗外传来瓦片轻响,她心头猛地一跳,掀开竹帘时,正撞见八妹醉梦熙蹲在屋檐上,白衣在夜色里像团朦胧的雾。

    “瞧见你房里有动静,还以为是野猫。”醉梦熙翻身跃下,靴底沾着的草屑簌簌掉落,腰间短剑随着动作轻晃,“方才在城墙根儿碰见觅风,他说西街今晚有江湖人斗酒......”话音未落,床底突然传来“喵呜”一声,小猫不知何时钻了出来,爪子上还缠着醉梦红的红绸发带。

    醉梦甜慌忙去捂小猫的嘴,却被醉梦熙眼疾手快按住:“这小东西倒会挑时候!”两人蹲在地上哄猫,月光漫过她们交叠的影子,恍惚间回到儿时偷摘邻家枇杷的夜晚。正闹着,忽听远处传来更夫打更声,已是五更天,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

    “再不睡,明早又要被母亲罚抄《女诫》。”醉梦熙起身掸了掸衣摆,临走前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严公子让我转交的,说是书院后山的野桃。”她挤了挤眼,踩着晨雾翻出墙头,白衣掠过蔷薇花丛,惊起几只尚未归巢的夜蝶。

    醉梦甜握着尚带温热的油纸包,指尖触到桃皮上细密的绒毛。小猫跳上窗台,尾巴扫过床栏的燕形刻痕,她望着渐渐亮起的天色,忽然想起燕子严曾说过,破晓时分的露珠最适合研墨。红烛早已燃尽,残留的烛泪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的光,恰似她心底绵长的思念,从日暮到黎明,从未停歇。

    晨光透过窗纱,在醉梦甜的橙缎被面上洒下碎金。她揉着惺忪睡眼坐起,发间的碎发沾着昨夜的露水,恍惚间还能闻到野桃的甜香。枕边的油纸包敞着口,露出几颗绯红的果实,果皮上还凝着晶莹的水珠,像是谁特意在晨雾里采摘的。

    “二姐!母亲叫我们去前厅练字!”九妹醉梦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醉梦甜慌忙将野桃塞进妆奁,却不小心碰倒了燕子严送的檀木梳。梳子骨碌碌滚到门口,正巧被推门而入的醉梦泠捡到。

    “呀!严公子送的?”醉梦泠举着梳子,粉脸上笑出两个酒窝,“昨儿夜里八姐回来说,严公子在书院后山找了好久才摘到这些野桃,手上都被荆棘划破了......”话音未落,醉梦甜的指尖已经触到梳子上细微的裂痕,那是两人初遇时留下的印记,此刻却让她心口微微发疼。

    前厅里,大姐醉梦香正握着狼毫,在宣纸上笔走龙蛇。明黄色的衣袖扫过砚台,惊起几滴墨点,倒像是豹纹上的斑点。“甜儿,过来瞧瞧大姐这字可有长进?”她头也不抬,嘴角却噙着笑,“少凯前日来信,说福州的荔枝熟了,要给咱们送些来。”

    醉梦甜刚在桌前坐下,三姐醉梦艾抱着一摞字帖小跑进来。翠绿的裙摆沾着草叶,发间还别着一朵新摘的雏菊:“母亲说今日要学《兰亭序》,苏晚凝从江南带回了摹本,说是珍贵得很......”她突然凑近,压低声音,“方才在后院瞧见燕子严的书童,说是他家公子今日要去醉仙楼......”

    午后的阳光愈发炽烈,醉梦甜借着取胭脂的由头溜出后门。橙缎裙裾扫过青石阶,惊得墙角的蟋蟀蹦跳着躲进草丛。醉仙楼的雕花木窗半开着,她躲在对面的茶棚下,望着二楼窗前那个熟悉的身影——燕子严正低头翻阅书卷,玄色长衫被穿堂风扬起,露出腰间她绣的香囊。

    “姑娘,要喝凉茶吗?”茶棚老板的吆喝声惊得她险些打翻茶盏。慌乱间抬头,却见燕子严已放下书卷,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她撞了个正着。少年耳尖瞬间泛红,手中的折扇“啪”地合拢,隔着半条街,她都能瞧见他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

    暮色渐浓时,醉梦甜揣着一颗狂跳的心回到府中。路过厨房,五姐醉梦红正踮着脚够梁上的腊肉,红裙上的金线猫随着动作闪烁:“回来得正好,帮我尝尝冯广坪送来的腊肉咸淡......”她突然狡黠一笑,“听说某人今日在醉仙楼前,看心上人都看痴了?”

    夜深人静,醉梦甜躺在床上,听着更漏滴答作响。窗外的月光漫过床栏,在燕形刻痕上镀了层银边。她伸手抚摸着冰凉的木纹,想起白日里燕子严慌乱合扇的模样,嘴角不自觉上扬。红烛在案头摇曳,烛泪顺着盘龙烛台蜿蜒而下,滴落在绣着并蒂莲的鲛绡帕上,恰似她此刻滚烫又甜蜜的心事。

    入夏后的暴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那日醉梦甜刚把新绣的橙缎香囊收进妆奁,铜钱大的雨点便砸在青瓦上,噼里啪啦的声响惊得藏在床底的小猫窜出来,爪子还勾着半团丝线。她蹲下身去哄,却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呼喊:“甜儿!快收衣裳——”

    是燕子严的声音。醉梦甜赤着脚跑到廊下,正撞见少年举着油纸伞,玄色衣摆溅满泥点,怀里却牢牢护着个油纸包。八妹醉梦熙不知何时倚在门框上,白衣浸透雨水也浑然不觉,笑嘻嘻地晃着手中湿透的剑穗:“严公子好雅兴,顶着暴雨来送点心?”

    “别打趣他了!”醉梦甜慌忙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干燥的内层,不知燕子严是用了多少层油纸才护住这份心意。打开一看,竟是她前日随口提过的玫瑰茯苓糕,糕点上还插着朵沾着雨珠的白蔷薇。

    厨房方向突然传来惊呼,三姐醉梦艾顶着荷叶冲出来,翠绿的裙摆淌着水:“不好啦!腌菜坛子要被水淹了——”话音未落,五姐醉梦红已经撸起袖子冲过去,红裙扎在腰间,活像只炸毛的猫:“冯广坪教我的卤味可不能毁了!”

    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大姐醉梦香抄起木盆去接屋檐水,明黄衣裳在雨幕里翻飞如蝶;六姐醉梦兰举着油灯,蓝色裙裾扫过积水,带着九妹醉梦泠抢救被淋湿的书卷;四姐醉梦青则不慌不忙,用竹竿挑起被风吹落的绣帕,青色衣摆沾着泥水也浑然不觉。

    燕子严被七妹醉梦紫拉去搬柴火,紫色裙摆沾着草屑的少女狡黠一笑:“纳兰京说你力气大,正好派上用场!”醉梦甜躲在廊下看着他笨拙地帮忙,雨水顺着下颌线滑落,却笑得比春日暖阳还灿烂。

    雨停时已是掌灯时分。醉府的姑娘们围坐在滴水的葡萄架下,吃着劫后余生的卤味,分享被雨水泡胀的梅子酒。八妹醉梦熙缠着觅风讲江湖轶事,白衣少年的剑穗还在往下滴水;三姐醉梦艾抱着琴,湿漉漉的发梢扫过琴弦,断断续续弹出不成调的曲子。

    醉梦甜倚着燕子严悄悄绣帕子,橙线在月光下闪着微光。他身上带着雨水和皂角的气息,偶尔低头看她时,睫毛会在眼下投出温柔的阴影。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惊起栖息在柳树上的夜鹭,她忽然想起昨夜床栏上的燕形刻痕——原来平凡岁月里的点点滴滴,早已胜过万千句情话。

    夜深人静,醉梦甜躺在床上,听着姐妹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窗外蛙鸣渐起,月光透过窗棂在鲛绡帕上投下斑驳光影。她摸着枕边未绣完的双燕,嘴角扬起笑意——明日晨起,又会有新的琐碎与温柔,在江南的烟雨中静静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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