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调羹

    八妹醉梦熙身为本源狼女,自幼偏爱舞刀弄枪,立志闯荡江湖做侠女,身着白衣的她练完功后,恋人觅家二舅伯觅坤的大儿子大风总会为她煮上一碗醒神羹汤,那碗调羹里盛着的,是江湖梦外最暖的烟火日常。

    本源狼女八妹醉梦熙自幼爱舞刀弄枪,一袭白衣立志闯荡江湖做侠女,每当她练完功,恋人——觅家二舅伯觅坤长子大风总会端来一碗亲手熬煮的醒神羹汤,那调羹轻搅间,漾开的是侠女梦与烟火情交织的日常暖意。

    暮春时节,江南宛城的西子湖畔笼着一层淡青色的雾霭。垂丝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被风卷着掠过醉府练武场的青石地,落在八妹醉梦熙的肩头。她身着一袭月白软缎劲装,袖口用银线绣着腾跃的狼纹,腰间松松系着墨色汗巾,乌发用同色发带束起,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

    此刻她正执一柄柳叶刀,刀尖划破晨雾,带起细碎的露珠。刀势刚猛却又透着股灵动,时而如狼奔豕突般凌厉,时而又似流风回雪般飘逸。她眉目英挺,眼尾微微上挑,此刻因专注而微微眯起,透着股少年人特有的执拗与锐利。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水迹。

    “呼——” 醉梦熙收刀而立,长长吁出一口气,胸口因剧烈运动而起伏不定。她抬手用汗巾擦了擦脸,望向天边渐渐散去的晨星,眼神亮得惊人:“总有一天,我要像话本里的侠女那样,仗剑走天涯,斩尽世间不平事!” 话音未落,手腕突然一沉,竟是刀身被晨露浸得有些发凉,她下意识缩了缩手,嘴角却仍挂着不服输的笑意。

    脚步声自月亮门方向传来,轻缓而沉稳。觅家二舅伯的大儿子大风端着一个青瓷海碗走来,他身着藏青色短打,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小臂。额前碎发微湿,显然也是刚忙活完。“又练得这么狠?” 他声音带着晨雾般的温润,将海碗递过去,“尝尝看,今天加了点杭白菊,去去火气。”

    海碗里的羹汤呈琥珀色,几片嫩黄的菊花瓣浮在表面,散着淡淡的药香与清甜。醉梦熙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不由得舒服地喟叹一声。她低头吹了吹热气,瞥见大风手背上沾着的几点药渣,鼻尖忽然有些发酸:“又去药铺帮我抓药了?其实不必这么麻烦,我自己去买就行。”

    大风摆摆手,从袖袋里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熟稔地替她擦去额角的汗珠:“你呀,练起功来就忘了时辰,哪有时间去药铺。再说,”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握刀的手上,那里有道浅浅的旧疤,“看你这手,再不好好调养,以后握剑该不稳了。”

    醉梦熙低头喝着羹汤,滚烫的液体滑入喉咙,暖意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偷偷抬眼看大风,见他正专注地替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发带,指腹蹭过她耳后肌肤时,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其实……” 她忽然低声说,“江湖梦虽好,可每天能喝到你煮的羹汤,好像也没那么急着走了。”

    大风的动作顿了顿,耳根悄悄泛红。他假装没听见,转身去收拾她散在地上的兵器,声音却比刚才更温柔了些:“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一会儿伯母该叫用早膳了,今天好像是你爱吃的桂花糕。”

    醉梦熙捧着海碗,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弯起。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海棠花枝洒下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她忽然觉得,这盛世江南的烟火气,这碗里暖融融的羹汤,或许就是她闯荡江湖前,最坚实的铠甲。

    晨光漫过西子湖的画舫,将湖面染成碎金时,醉梦熙已在练武场挥刀百遍。月白劲装被晨露洇出深色水痕,肩头狼纹银绣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她收刀旋身,靴底碾过昨夜飘落的海棠花瓣,粉白碎屑沾在青石板缝里,像未写完的诗行。

    "又偷藏了什么?"她忽然驻足,刀锋斜指月亮门。大风端着羹汤的手顿在半空,藏在碗底的油纸包露了角——是她前日念叨的糖渍青梅。他耳尖泛红,索性将油纸包搁在石桌上:"药铺王掌柜新制的,说配着菊花羹解腻。"

    青瓷碗里的羹汤还在冒热气,杭白菊浮成软云,几片嫩绿的薄荷叶沉在碗底。醉梦熙拖过石凳坐下,却不先喝汤,反而拈起颗青梅抛进嘴中。酸甜味在舌尖炸开时,她瞥见大风袖口的线头——是昨夜替她缝补刀鞘时被针扎出的血点,如今凝着暗红的痂。

    "手伸出来。"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习武后的沙哑。大风一愣,却依言摊开手掌。掌纹里嵌着常年劳作的薄茧,虎口处有道新伤,显然是今早劈柴时不慎被木刺划的。醉梦熙从袖袋里摸出个白玉小盒,挖出些鹅黄色药膏抹上去:"跟你说过,劈柴用我那柄钝刃柴刀。"

    药膏带着薄荷的清凉,混着大风身上淡淡的皂角香。他望着她低垂的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蝶翼般的阴影,鼻尖还沾着粒未擦净的汗珠。"你那柴刀..."他忽然笑出声,"上次被你砍断半棵老梅树,伯母差点拿扫帚追着你打。"

    醉梦熙手劲一僵,青梅核"噗"地吐在石桌上:"那树挡着我练劈砍!"话音未落,却见大风指尖轻轻蹭过她腕间的旧疤——那是初学刀法时被自己划伤的。"等你闯江湖时..."他声音忽然低下去,"这药膏得带着,江南的伤药治不了塞北的风。"

    湖风裹着水汽吹来,卷起醉梦熙额前碎发。她低头搅着羹汤,木勺碰着瓷碗发出清响。汤里的菊花瓣被搅得转起圈,像落在水里的月亮。"谁说我现在就要走?"她忽然抬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辰,"至少得等你把糖渍青梅的方子学会,省得我在关外想喝时,你寄来的全是黄连汤。"

    大风望着她沾着羹汤的嘴角,忽然从袖袋里掏出面菱花小镜。镜面映出醉梦熙英气的眉眼,鬓边还别着朵被晨露打湿的海棠。"其实..."他替她取下花,指尖拂过她发烫的耳垂,"王掌柜说,青梅配菊花能明目。你若要看清江湖路,得多喝些。"

    羹汤的热气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两人之间的呼吸。远处传来醉府厨房的铜铃响,是母亲唤用早膳的信号。醉梦熙将最后颗青梅塞进大风嘴里,抓起石桌上的刀鞘:"今日若再抢我桂花糕,便用新学的擒拿手拧你耳朵。"

    她转身跑向月亮门,月白劲装在晨光里扬起白帆。大风端起渐渐变凉的羹汤,望着她发间跳动的海棠影子,忽然觉得这碗里的暖意,原是比江湖更辽阔的天地——至少在她收刀归府时,总有碗热汤等着焐热她握剑的手。

    当醉梦熙拎着刀鞘跑过九曲桥时,廊下的铜铃正撞出细碎的响声。她回头望了眼,大风端着空碗立在月亮门下,藏青色短打被风掀起衣角,像只守着巢的鸟。湖面忽然荡起涟漪,几片早开的睡莲浮在水上,粉白花瓣上凝着的露珠,倒像是她刚才落在羹汤里的叹息。

    “八妹又赖床练功呢?”刚进厨房,二姐醉梦甜就笑着递来块热乎的桂花糕,橙色襦裙上还沾着面粉。蒸笼的热气裹着甜香扑面而来,醉梦熙咬下一口,糯米的软糯混着桂花的清冽在舌尖化开,却莫名想起大风熬汤时,总在灶台边放一小碟桂花蜜。

    “喏,你爹让把这捆艾草送去药铺。”母亲林秀琪从井边走来,青布围裙上挂着水滴,“说王掌柜要配驱蚊的方子。”醉梦熙接过艾草捆,指尖触到带着露水的叶片,忽然想起大风手背上的药渣——他今早定是天不亮就去药铺帮忙筛药了,难怪羹汤里的杭白菊格外干净。

    穿过宛城街巷时,晨光已漫过青砖黛瓦。卖花担子的阿婆往她怀里塞了朵白兰花,说见她白衣衬着好看。醉梦熙将花别在衣襟,走过石板桥时,看见大风正蹲在药铺门口筛陈皮。他卷起的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晨光顺着他腕骨的弧度滑下来,落在竹筛里的橙黄药屑上。

    “这捆艾草老了些。”王掌柜接过艾草时皱了皱眉。醉梦熙正要开口,大风却先一步接过话头:“我去后园采些新的吧,昨夜下过雨,艾草芽正嫩。”他说话时没看她,手指却飞快地在竹筛边缘敲了敲——那是他们小时候的暗号,意思是“别逞强”。

    药铺后园的艾草果然沾着新雨。醉梦熙蹲下身去采,白衣下摆扫过带刺的草茎。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回头时见大风正从袖袋里摸出个油纸包,正是今早没来得及给她的糖渍青梅。“方才看你咬桂花糕时皱眉,”他把梅子塞进她手里,指尖蹭过她掌心的薄茧,“是不是牙疼?”

    青梅的酸甜混着艾草的清香在鼻尖萦绕。醉梦熙忽然想起昨夜读的话本,侠女闯荡江湖时总要带包干粮,可她的干粮袋里,怕是要装半袋糖渍青梅和风干的杭白菊。“喂,”她忽然开口,看着大风蹲在身侧采艾草的模样,他耳尖的红还没褪尽,“等我将来行侠仗义路过药铺,你要不要……”

    “要。”大风头也没抬,手里的艾草却抖了抖,“不管你是从塞北回来,还是刚从东巷抓完小偷,药铺的后门总给你留着。”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落在草叶上的雨,“灶上也总煨着醒神汤,你若嫌苦,我就多放些桂花蜜。”

    一只白蝴蝶忽悠悠飞过,停在醉梦熙衣襟的白兰花上。她望着大风认真采艾草的侧脸,他睫毛在眼睑投下的阴影随着眨眼轻轻颤动,像振翅的蝶。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已是辰时三刻。她将青梅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液里忽然尝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像极了晨雾里那碗刚熬好的羹汤。

    “那可说好了,”她站起身,白衣在艾草丛中扬起一角,“将来我要是抓了坏人送官,你得用醒神汤给我庆功。要是我被人打了回来……”

    “没有要是。”大风忽然抬头,眼里映着后园的晨光,亮得惊人,“你若被人打了,我便把那碗汤熬成药,让你敷着伤喝下去——疼也得喝,这样你才记得,江湖路远,总有人在西子湖畔,守着灶台等你归。”

    艾草的清香裹着他的话音,轻轻落在醉梦熙的心尖。她低头看了看掌心的青梅核,又望了望远处烟水迷蒙的西子湖,忽然觉得,这侠女梦啊,原是可以慢慢做的——反正大风的醒神汤里,有的是时间,让她把江湖路,熬成碗里暖融融的烟火日常。

    当醉梦熙跟着大风从药铺后园出来时,日头已爬至中天。宛城街巷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卖酸梅汤的担子停在桥头,铜勺碰着瓷瓮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瞥见大风额角的汗珠,便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去买碗酸梅汤吧,算我请你。”

    大风却笑着摇头,从袖袋里摸出个用荷叶包着的东西。展开来是两块绿豆糕,翠绿色的糕体上印着精巧的梅花纹,还带着淡淡的凉意。“二姐刚蒸好的,”他递过一块,“说你练功辛苦,得补补。”醉梦熙接过来咬了一口,细腻的豆蓉混着薄荷的清香在口中化开,忽然想起今早二姐在厨房里说的话——“大风这孩子,天不亮就来借厨房的蒸笼,说要给你做清热的点心。”

    两人沿着西子湖慢慢走,湖面的波光晃得人眼睛发花。岸边的垂柳被风吹得摇曳,枝条扫过醉梦熙的肩头,将她鬓边的白兰花拂落在地。大风弯腰去捡,指尖触到花瓣上的露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陶瓶:“王掌柜新配的伤药,说比上次的更清爽些。”

    陶瓶里的药膏是淡绿色的,带着艾草和薄荷的味道。醉梦熙伸出手,让他涂抹在虎口的旧伤上。大风的动作很轻,指腹划过皮肤时,带来一阵清凉的触感。她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问道:“你说,江湖上的侠女,是不是都不用人帮着涂药?”

    大风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她。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的光斑里,他的眼神温柔得像湖水:“江湖上的侠女或许不用,但我的八妹需要。”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算你将来成了名震天下的侠女,在我这儿,也只是那个练完功需要喝醒神汤的小姑娘。”

    醉梦熙的心猛地一跳,像被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她低下头,假装去看陶瓶上的花纹,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忽然间,一阵风吹过,将她额前的碎发吹乱。大风伸手替她捋到耳后,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耳垂,两人都微微一怔。

    “你看!”醉梦熙连忙转移话题,指着不远处的画舫,“那是不是大姐和聂公子?”只见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缓缓驶过,黄色的帷幔下,大姐醉梦香正和福州地主家的公子聂少凯对坐着,两人似乎在品茶,脸上带着惬意的笑容。

    大风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点点头:“好像是。听说聂公子近日要带大姐去福州看牡丹。”他顿了顿,又道,“你若是想去别处看看,我……”

    “我才不去呢!”醉梦熙立刻打断他,“江湖那么大,我要自己去闯荡,才不要别人带着。”她说着,却偷偷看了眼大风,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心里又有些后悔。

    两人一时无话,默默地走着。路过一家兵器铺时,醉梦熙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橱窗里陈列着各种刀剑,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她盯着一把绣春刀看了许久,直到大风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走吧,伯母该等急了。”

    离开兵器铺,走在回家的路上,醉梦熙忽然觉得有些烦躁。她知道大风是为她好,可她心里的那个江湖梦,就像眼前的西子湖一样,既美丽又遥远。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踏上闯荡江湖的路,也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否还能回到这个有大风和醒神汤的地方。

    “在想什么?”大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看着她紧锁的眉头,眼中满是关切,“是不是又在想江湖的事?”

    醉梦熙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

    大风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八妹,闯荡江湖不是赶集,不能说去就去。你需要时间磨练武功,需要时间见识人心,更需要时间……”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温柔,“需要时间明白,江湖固然广阔,但有些人,有些事,是值得你回头的。”

    他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给醉梦熙。锦囊是用白色的锦缎做的,上面用银线绣着一只狼的图案,正是她常穿的那身劲装上的纹样。“这是我给你缝的,”大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里面装着你常用的伤药和一些碎银,还有……”他顿了顿,“还有我给你写的一封信。”

    醉梦熙接过锦囊,触手生温,能感觉到里面小小的药瓶和硬硬的碎银。她打开锦囊,果然看到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展开来,是大风清秀的字迹:“八妹亲启:若你哪天决定离开,不必告诉我归期。但请记住,无论你走到哪里,西子湖畔的这碗醒神汤,永远为你留着热气……”

    看着信上的字,醉梦熙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她抬起头,想对大风说些什么,却发现他已经转过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藏青色的短打在风中轻轻飘动。

    “大风!”醉梦熙忽然喊道。

    大风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怎么了?”

    “没什么。”醉梦熙握紧手中的锦囊,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我只是想说,今天的醒神汤,能不能多放些桂花蜜?”

    大风的肩膀微微一颤,随即传来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好,给你放双份的。”

    看着他加快脚步的背影,醉梦熙忽然觉得,心里的那个江湖梦,似乎不再那么遥远和模糊了。也许,真正的侠女,并不需要立刻踏上闯荡江湖的路。她可以先在这平凡的烟火日常里,慢慢磨练自己,因为她知道,无论她走多远,总有一个人,一碗汤,在等着她归来。

    此时的西子湖,波光粼粼,柳影婆娑。醉梦熙将锦囊小心翼翼地收好,加快脚步追了上去。阳光洒在她的白衣上,也洒在她心中那个侠女梦与烟火情交织的未来里。

    暮夏的蝉鸣浸透了西子湖的晨雾,当醉梦熙的柳叶刀劈开最后一缕水汽时,刀身上凝着的露珠恰好坠落在青石板的裂缝里。她收刀而立,月白劲装的下摆还沾着昨夜练功时蹭上的草屑,肩头银线绣的狼纹被汗水浸得发暗,像一匹刚从晨雾中奔出的幼狼。

    “又把刀磨得这么亮。”大风的声音从月亮门传来,手里的青瓷碗腾着热气,碗沿搁着两片新鲜的薄荷叶。他今日换了件浅灰色短打,袖口用蓝线滚了边,鬓角还沾着药铺的陈皮香——显然是刚从王掌柜那儿回来。

    醉梦熙接过羹汤时,指尖触到碗壁上的水珠,凉丝丝的。碗里的杭白菊浮成两朵软云,汤面飘着几根细小的金丝,是大风新学的法子,把桂花蜜熬成糖丝撒在上面。“今早去药铺,”她舀起一勺汤,看糖丝在勺边化开,“王掌柜说你帮他晒了三屉薄荷?”

    大风蹲下身替她整理散落的兵器,闻言手一顿,耳尖慢慢红起来:“他说新薄荷配菊花能解暑气。”他指尖划过刀鞘上的裂纹——那是上月她练劈砍时砍在石桌上留下的,如今被细密的银线缝补整齐,针脚间还嵌着几星干花,是她上次随手插在刀鞘里的野菊。

    湖风忽然卷着荷香袭来,吹得醉梦熙鬓边的白兰花轻轻颤动。她望着远处烟水迷蒙的湖面,忽然把羹汤往石桌上一放:“大风,你说江湖上的侠女,会自己缝刀鞘吗?”

    大风正将她的匕首插进靴筒,闻言抬头,阳光落在他睫毛上,碎成金粉:“我见过话本里的侠女用兽皮裹刀,”他顿了顿,指尖拂过刀鞘上的银线,“但没见过谁的刀鞘里缝着干花。”

    醉梦熙的脸“腾”地红了,伸手去抢刀鞘:“那是上次练完功顺手塞的!”却不想用力过猛,羹汤晃出几滴,落在大风手背上。她慌忙掏帕子去擦,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

    “疼吗?”大风的目光落在她虎口的旧疤上,那里今早练刀时又磨出了红印。他从袖袋里摸出王掌柜新配的药膏,挤在指腹上轻轻揉搓,薄荷的清凉混着他掌心的暖意,顺着她的腕骨往上爬。

    醉梦熙忽然想起昨夜读的《江湖异闻录》,里面说侠女苏青鸾手刃仇敌时,虎口的伤疤能吓得小儿夜啼。可她这道疤,却总被大风用药膏敷得软软的,连疼都疼得没了气势。“你总把我当小孩子,”她嘟囔着抽回手,却没真用力,“将来我闯荡江湖,总不能带着你这药膏吧?”

    大风沉默着收拾空碗,喉结轻轻滚动:“王掌柜说,这药膏晒干了能成膏饼,”他从怀里掏出个蜡封的小盒,里面果然躺着几片淡绿色的膏饼,“你放锦囊里,用的时候拿热水一化就行。”

    晨雾渐渐散去,湖边的画舫传来游人的笑语。醉梦熙看着小盒里整齐码放的膏饼,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她想起今早二姐说的话,说大风天不亮就守在灶台前,把药膏摊在竹篾上晒,为了让膏饼能多存些时日。

    “喂,”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哪天真走了,你会不会……”

    “会。”大风立刻打断她,转身时撞落了石桌上的白兰花,花瓣散在他浅灰的衣摆上,像撒了把星星,“会每天去练武场看你练刀的石桩,会替你给刀鞘上油,会把醒神汤熬到你回来的那天。”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晨露一样砸在醉梦熙心上。她低头搅着碗里剩下的羹汤,金丝糖线已经化完了,只有几片杭白菊还浮在水面,像落进汤里的月亮。

    “其实……”她忽然笑起来,眉眼弯成新月,“江湖那么大,说不定我走累了,就回来喝你煮的汤。到时候你得给我加双份桂花蜜,还要把糖丝熬成凤凰的形状。”

    大风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从袖袋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新做的绿豆糕,翠绿色的糕体上印着歪歪扭扭的狼头——显然是他自己刻的模子。“先尝尝这个,”他把糕点塞给她,耳尖红得快要滴血,“等你回来,我给你熬龙形的糖丝,用塞北的雪莲子做汤。”

    醉梦熙咬着绿豆糕,细腻的豆蓉里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她看着大风手忙脚乱收拾碗碟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江湖梦啊,原是可以慢慢做的。就像这碗醒神汤,要一点点熬,一点点等,等风把荷香吹进碗里,等阳光把糖丝熬成金线,等那个守在灶台边的人,把岁月熬成最暖的烟火日常。

    此时的西子湖,睡莲正悄悄绽放,一只翠鸟掠过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醉梦熙把蜡封的药膏盒塞进锦囊,那里还躺着大风写的信和几块糖渍青梅。她握紧锦囊,忽然觉得,这江湖路再远,也远不过碗里的热气,远不过那个永远为她留着灶台火光的人。

    初秋的晨雾裹着桂花香漫进醉府练武场时,醉梦熙正挥刀劈开一片飘落的银杏叶。月白劲装外罩了件藕荷色披风,银线绣的狼纹在晨光里泛着冷辉,靴底碾过青石板上的薄霜,发出细碎的脆响。她收刀而立,见大风端着羹汤从月亮门走来,藏青色夹袄的领口滚着圈雪白的兔毛,显然是新做的秋装。

    “今早加了茯苓,”大风将青瓷碗递过来,碗沿凝着几颗露珠,“王掌柜说能去秋燥。”汤里浮着几片浅棕色的茯苓片,杭白菊换成了金黄的野菊,汤面还漂着几粒莹白的糯米圆子。醉梦熙接过碗时,指尖触到碗壁上刻的细小花纹——是昨夜她抱怨木勺总刮花碗沿后,大风用刻刀连夜凿的防滑纹。

    “你袖口……”她忽然皱眉,指着大风夹袄袖口的补丁。那是块与衣料颜色相近的藏青布,针脚细密整齐,却掩不住布料磨损的痕迹。大风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耳尖泛红:“昨晚帮二宝修篱笆时挂破的,不打紧。”

    醉梦熙放下羹汤,从袖袋里摸出个针线包。青竹柄的小剪刀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丝线是她常用的银灰色。“伸手,”她命令道,指尖捏着线头穿过针孔,动作熟稔得像练了千百遍刀法,“下次再穿破衣服,就用我给你的那块云锦补。”

    大风看着她低头缝补的模样,晨雾在她发间凝成细碎的水珠,像撒了把珍珠。她鼻梁高挺,睫毛在眼睑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唇瓣因清晨的凉意泛着淡淡的粉。“那云锦是你攒了三个月月钱买的,”他低声说,“留着给你做江湖路上的披风。”

    针线穿过布料的声音轻得像落花。醉梦熙想起上个月在绸缎庄,大风盯着那块银灰色云锦看了许久,说那颜色像她刀鞘上的银线。她当时嘴上说“江湖侠女谁穿那么花哨”,却还是偷偷买了下来,藏在箱底。

    “江湖路远,”她忽然开口,针脚在补丁上绣出朵小小的野菊,“总得有件像样的行头。”话音未落,指尖忽然被针扎了一下,渗出颗细小的血珠。大风猛地抓住她的手,用嘴轻轻吮去血珠,温热的触感让她浑身一僵。

    “小心些。”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从袖袋里摸出块软布替她包扎,“缝补这种事,本该是我……”

    “你懂什么!”醉梦熙抽回手,却没真生气,“侠女的衣服,当然要自己缝。不过……”她顿了顿,将缝好的袖口递给他,补丁上的野菊栩栩如生,“这次算我帮你,下次你得帮我把刀鞘上的银线加固些。”

    大风摸着袖口上的野菊刺绣,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形状古怪的桂花糖,有的被捏成狼头,有的歪歪扭扭像刀鞘。“二姐教我做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她说你练完功爱吃甜的。”

    醉梦熙拿起一块狼头形状的糖放进嘴里,清甜的桂花香在舌尖化开,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味——显然是大风第一次做糖时火候没掌握好。她看着他紧张得攥紧衣角的样子,忽然笑出声:“比上次的黄连汤好多了。”

    湖面上忽然传来画舫的笛声,悠扬的乐声裹着晨雾飘过来。醉梦熙望向远处的西子湖,荷叶已染上秋意,几枝残荷立在水中,像侠客收刀后的剪影。她忽然想起昨夜大风在信里写的话:“江湖秋深,望君添衣。若遇风雨,可寻檐下避寒,待天晴时,我自煮姜汤候你归。”

    “喂,”她忽然把剩下的桂花糖塞进大风手里,“下个月初一,城门楼有卖艺人耍把式,听说有个使柳叶刀的姑娘,咱们去瞧瞧?”

    大风眼里立刻亮起光,像落进了星辰:“好,我去买糖炒栗子。”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看完耍把式,带你去药铺看新晒的陈皮,王掌柜说今年的陈皮配青梅,能泡出塞北客栈里的味道。”

    醉梦熙点点头,重新端起那碗温凉的羹汤。茯苓的清甜混着野菊的微苦滑入喉咙,碗底的糯米圆子软糯可口。她看着大风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桂花糖收进袖袋,忽然觉得,这江湖梦啊,原是可以伴着糖炒栗子的香气和陈皮的药香慢慢做的。

    此时的西子湖,薄雾渐散,阳光透过桂树枝桠洒下来,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醉梦熙握着羹汤碗,感受着那渐渐散去的暖意,忽然明白,所谓侠女的江湖路,从来不是孤身一人的闯荡。它可以是晨光里的一碗羹汤,是袖口细密的针脚,是糖块里藏着的焦香,更是那个愿意陪你看遍江湖风景,也愿意为你守着灶台火光的人。

    暮秋的霜花凝在西子湖的石栏上,当醉梦熙的柳叶刀劈开晨雾时,刀风卷落的银杏叶被削成两半,金黄的碎屑飘在她月白披风的毛领上。她收刀而立,见大风踩着薄霜走来,藏青色棉袄的袖口新缝了圈银线,手里的青瓷碗蒙着层白汽,碗沿搁着两片风干的玫瑰花瓣。

    “今早换了玫瑰枸杞汤,”大风将碗递过来,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团,“二姐说玫瑰活血,配着枸杞能抗寒。”汤里的玫瑰花瓣泡得发胀,几粒暗红的枸杞沉在碗底,汤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是他特意加的蜂蜜,在冷天里结了层晶亮的膜。

    醉梦熙接过碗时,指尖触到碗壁上贴着的暖石。那是块鹅蛋大小的墨玉,被摩挲得温润光滑,显然是大风揣在怀里焐热的。她吹开浮油喝了口,玫瑰的甜香混着枸杞的微涩滑入喉咙,暖意顺着食道往下蔓延,连指尖的凉意都散了些。

    “你披风的毛领……”大风忽然皱眉,伸手拂去她肩头上的霜花,“昨夜是不是又练到子时?看这毛领都结了冰。”他指尖划过狐毛领子时,触到几处被刀气削断的毛茬——那是她新学的劈砍招式,力道没控制好,误伤了披风。

    醉梦熙缩了缩脖子,假装没听见,低头搅着碗里的玫瑰花瓣。银线绣的狼纹在披风下摆晃动,针脚间还缠着几根枯黄的草茎,是昨夜在城外乱葬岗练刀时沾上的。她想起昨夜看到的场景:一个蒙面人在坟茔间穿梭,她追了半个时辰,最后只捡到对方掉落的半块令牌。

    “城里最近不太平,”大风忽然开口,从袖袋里摸出个铜铃,铃铛上刻着朵小小的菊花,“把这个系在刀鞘上,遇到危险就摇铃。我在药铺能听见。”

    醉梦熙接过铜铃,触手冰凉。她看着大风眼下的青黑,知道他昨夜定是担心她,在药铺守到天亮。“我又不是小孩子,”她嘟囔着,却还是将铜铃系在刀鞘的银线上,铃铛轻晃,发出细碎的响声,“再说,我有你给的药膏和糖渍青梅,什么危险都不怕。”

    大风沉默着替她整理披风的系带,指尖在她颈后停留了片刻,又迅速移开。他的手套磨出了洞,露出里面冻得发红的指节——显然是今早劈柴时没戴厚手套。醉梦熙看着他笨拙的动作,忽然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样替她系风筝线,总是系得太紧,解的时候要费好大功夫。

    “下月初八,”她忽然开口,目光望向远处被霜覆盖的断桥,“听说城外的破庙有庙会,卖艺的班子里有个使三节棍的壮汉,咱们去瞧瞧?”

    大风系系带的手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好,我去买糖画。”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上次你说想吃龙形的糖画,我跟张师傅学了半个月,这次准能给你拗出来。”

    醉梦熙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象着大风笨拙地拿着勺子画糖龙的样子。她低头喝光最后一口汤,碗底的玫瑰花瓣沉在碗底,像落进水里的云霞。忽然间,她想起昨夜在乱葬岗捡到的令牌,上面刻着个狰狞的狼头,和她肩头上的银线狼纹竟有几分相似。

    “大风,”她忽然放下空碗,认真地看着他,“如果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的身世和江湖上的某个门派有关,你会不会……”

    “会。”大风立刻打断她,伸手替她拢了拢披风的毛领,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耳垂,“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八妹,是那个练完功要喝醒神汤的小姑娘。”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晨雾中的钟声,清晰地敲在她心上。

    此时的西子湖,薄雾渐散,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柳树枝桠洒下来,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醉梦熙握着温热的空碗,感受着那渐渐散去的暖意,忽然觉得,这江湖梦啊,原是可以伴着糖画的甜香和铜铃的轻响慢慢做的。

    她看着大风将空碗揣进怀里,准备带回厨房清洗,藏青色棉袄的后心处,不知何时沾了片金黄的银杏叶。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小的锦袋,里面装着半块风干的桂花糕——那是今早二姐给她的,她一直舍不得吃。

    “给你,”她将锦袋塞进大风手里,“路上吃。”

    大风接过锦袋,触手柔软,能感觉到里面糕点的形状。他抬头看她,阳光落在她英气的眉眼上,睫毛上的霜花正慢慢融化,像落了泪。他忽然笑了起来,露出整齐的白牙:“好,我留着,等你练完功回来一起吃。”

    醉梦熙点点头,重新拿起柳叶刀,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她看着大风转身离去的背影,藏青色棉袄在霜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棵守护着这片土地的树。她忽然觉得,这江湖路再险,也险不过人心的温暖,也远不过那个永远为她留着暖石和羹汤的人。

    此时的晨雾完全散去,西湖的景色清晰地展现在眼前。醉梦熙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带着桂花和药草的清香涌入肺中。她握紧手中的刀,也握紧了心中的那个江湖梦——一个交织着侠女情怀与烟火暖意的梦,一个有大风和醒神汤的梦。

    立冬后的第一场雪落满西子湖时,醉梦熙的柳叶刀正劈开飘飞的雪沫。月白披风换了厚绒里子,银线狼纹在雪光中泛着冷冽的白,靴底踩碎薄冰,发出“咔嚓”的脆响。她收刀旋身,见大风踩着积雪从月亮门走来,藏青色棉袍的领口缝着圈雪白的羊羔毛,手里的青瓷碗裹在蓝布套里,碗沿露出半片烘干的枇杷叶。

    “今早煮了枇杷雪梨汤,”大风掀开蓝布套,热气混着雪沫升腾,“王掌柜说治咳嗽最好。”汤里浮着几块透亮的雪梨块,枇杷叶舒展如舟,汤面凝着层薄薄的蜜光——他特意用了去年藏的冬蜜,甜而不腻。醉梦熙接过碗时,触到蓝布套里垫着的软木片,是他怕碗太烫,连夜削的隔热层。

    “你棉袍的腰带……”她忽然盯着他腰间的旧布带,那是用她练功用旧的绑腿改的,边缘已磨得毛糙。大风下意识地拢了拢棉袍,雪粒从发间落下:“前几日帮二宝家搬柴火时弄断了新腰带,这个结实。”

    醉梦熙放下汤碗,从袖袋里摸出条新做的腰带。深灰色的锦缎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刀纹,带扣是块打磨光滑的墨玉,刻着个小小的“风”字。“换上,”她把腰带塞给他,指尖触到他冻得发红的手腕,“再用旧绑腿,我就不喝你煮的汤了。”

    大风捧着腰带,雪光映得他瞳孔发亮。锦缎在他粗糙的掌心里泛着柔光,银线刀纹绣得极细,像极了她平日练刀时带起的残影。“这锦缎……”他声音发哑,“不是你说要留着做江湖路引袋的吗?”

    “路引袋可以用别的布料,”醉梦熙别过脸去看雪景,耳尖却悄悄泛红,“侠女的恋人,总不能系着旧绑腿在雪地里走。”话音未落,忽然被大风拉了个趔趄,他竟用那条旧布带系住了她的手腕。

    “这样就不会丢了,”大风的眼睛在雪光中亮晶晶的,像落了星辰,“等你将来闯荡江湖,我就用这条布带拴着醒神汤的瓦罐,跟在你身后走。”

    雪粒子打在披风上沙沙作响。醉梦熙看着手腕上的旧布带,又看看大风手里的新锦带,忽然“扑哧”笑出声:“那你得把汤罐拴牢些,别让我走到塞北了,还闻着江南的药味。”

    大风低头替她系紧布带,指尖在她腕间的旧疤上停顿了一瞬。那道疤是初学刀法时留下的,如今被他用药膏敷得淡了些,却成了她侠客梦里最温柔的印记。“王掌柜说,”他忽然开口,从棉袍里摸出个油纸包,“北地有一种叫‘忘忧草’的草药,加在汤里能驱寒,我托药材商寻了些,下月就能到。”

    油纸包里是几株干枯的草茎,深褐色的茎秆上还残留着细小的绒毛。醉梦熙凑过去闻了闻,有股类似艾草的清苦气味,却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甜。她想起昨夜读的《塞北行记》,里面说忘忧草只长在极寒的山崖上,采撷时稍有不慎就会坠崖。

    “你又让药材商冒风险了?”她皱眉,把忘忧草小心翼翼地收进锦囊,那里还躺着蜡封的药膏、糖渍青梅和他写的信,“江湖险恶,何必……”

    “为你就值得。”大风打断她,语气难得的坚定。他抬头看她,雪花落在他睫毛上,迟迟不化,“你想做侠女,我就替你寻遍天下药材;你想闯荡江湖,我就把醒神汤的方子刻在瓦罐上,让你走到哪里都能煮出家乡的味道。”

    此时的西子湖,雪越下越大,远处的断桥已被染成一片素白。画舫收了帆,泊在岸边,船篷上积着厚厚的雪,像盖了床棉被。醉梦熙握着那碗渐渐变温的枇杷雪梨汤,看着大风用冻红的手替她拂去披风上的积雪,忽然觉得,这江湖梦啊,原是可以伴着雪落的声音和草药的香气慢慢做的。

    她想起今早二姐说的话,说大风天不亮就去湖边敲冰,只为采最新鲜的芦苇根入汤。又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被翻旧的《本草纲目》,书页间夹着无数张大风写的小纸条,上面记着各种草药的配伍禁忌,旁边还画着笨拙的狼头图案。

    “喂,”她忽然用系着旧布带的手腕碰了碰大风的胳膊,“等雪停了,去城门口的铁匠铺看看?我想给柳叶刀换个护手。”

    大风眼里立刻亮起光,像点燃的灯芯:“好,我陪你去。”他顿了顿,从棉袍深处摸出个小小的皮袋,里面叮当作响,“我攒了些碎银,够换个好钢的护手。”

    醉梦熙看着他献宝似的样子,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她低头喝了口汤,雪梨的清甜混着枇杷的微苦滑入喉咙,暖意从胃里升起,一直蔓延到指尖。她知道,这碗汤里熬着的,不只是草药和蜜糖,还有一个少年为她编织的、比江湖更广阔的梦。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将整个江南都裹进一片晶莹的白。醉梦熙握着汤碗,看着大风在雪地里踩出的脚印,忽然明白,所谓侠女的江湖路,从来不是孤身一人的漂泊。它可以是雪夜里的一碗热汤,是腕间系着的旧布带,是铁匠铺里叮当作响的火星,更是那个愿意为你踏遍雪原寻草药,也愿意为你守着灶台等归人的人。

    此时的醉府练武场,青石板上已积了层薄雪。醉梦熙将最后一口汤喝尽,把空碗递给大风,看着他用蓝布套仔细包好。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在掌心融化成水珠,忽然觉得,这江湖路再远,也远不过碗里的热气,远不过那个永远为她留着炉火和温情的人。

    腊月初的雪粒子打在练武场的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醉梦熙收刀而立,月白披风的毛领上凝着霜花,银线绣的狼纹在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她呵出一口白气,看它在空气中迅速凝结成雾,忽然听见月亮门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踏在薄冰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大风捧着青瓷碗走来,藏青色棉袍的前襟沾着星星点点的雪沫,显然是赶路时被风吹上的。他今日换了条深灰色锦缎腰带,银线绣的刀纹在腰间蜿蜒,正是醉梦熙前日塞给他的那条。碗口扣着个竹编的小盖,边缘露着几丝浅褐色的药渣——是新添的干姜。

    “今早加了桂圆和红枣,”他掀开竹盖,热气混着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二姐说补气血,抗寒。”汤里的桂圆肉涨得饱满,几颗红枣浮在表面,汤面漂着一层金黄的蜜花,显然是用了上好的冬蜜。醉梦熙接过碗时,发现蓝布套里又多了层绒毛内衬,是用她旧披风拆下来的狐毛做的。

    “你耳朵都冻红了。”她忽然伸手,指尖触到他耳廓上的冰凉,“不是让你戴耳罩吗?”

    大风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耳尖却在她触碰的瞬间泛起红意:“走得急,忘了。”他顿了顿,从棉袍袖袋里摸出个锦缎小包,“王掌柜新配的冻疮膏,你涂些在手上,练刀时就不疼了。”

    小包里是淡粉色的膏体,带着玫瑰和薄荷的混合香气。醉梦熙挖了些涂在掌心,凉意过后是淡淡的温热。她看着大风鼻尖上的雪水,忽然想起昨夜他在信里写的:“雪天路滑,练刀时莫要贪早,我等你醒了再煮汤。”可她知道,天不亮时,他就已经守在灶台前,用陶罐慢慢煨着这碗醒神汤了。

    “城里来了个杂耍班子,”大风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握着汤勺的手上,“说是有个女子能在刀刃上跳舞,咱们午后去瞧瞧?”

    醉梦熙搅动着碗里的桂圆,听着瓷勺碰到碗壁的轻响:“刀刃上跳舞有什么好看的,”她嘴上说着,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倒不如去铁匠铺看看我的新护手打好了没。”

    大风眼里立刻亮起光,像雪地里燃起的小火堆:“今早我去问过,李师傅说用了陨铁,比寻常钢铁更坚硬。”他顿了顿,从腰带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切成小块的麦芽糖,“怕你喝药汤觉得苦,二姐给的。”

    麦芽糖在舌尖化开,甜而不腻。醉梦熙看着大风小心翼翼地替她整理披风下摆的样子,忽然想起上个月在兵器铺,他盯着一副陨铁护手看了许久,却因为价格太贵而悄悄走开。如今她的新护手用了陨铁,而他自己的棉袍却还带着去年的补丁。

    “大风,”她忽然放下汤碗,认真地看着他,“等我将来闯荡江湖,挣了钱,就给你打一身陨铁的行头,比我的护手还亮。”

    大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好,我等着。”他伸出手,想替她拂去头上的雪花,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怕自己的手太凉。

    醉梦熙却主动凑了过去,让他的手落在自己发间。雪粒子被体温融化,顺着发丝滴落,她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她看着大风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忽然觉得,这江湖梦啊,原是可以伴着麦芽糖的甜和陨铁的冷慢慢做的。

    此时的西子湖,雪已停了大半,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残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远处的画舫上传来隐约的琴声,和着卖糖炒栗子的吆喝声,在寂静的冬日里显得格外清晰。醉梦熙握着那碗渐渐变温的桂圆红枣汤,忽然明白,所谓侠女的江湖路,从来不是冰冷的刀刃和遥远的征途。

    它可以是雪天里的一碗热汤,是掌心的冻疮膏,是铁匠铺里叮当作响的火星,更是那个愿意为你省下陨铁钱,却把最好的药材放进汤里的人。她看着大风将空碗小心地放进蓝布套,看着他系紧腰带时,银线刀纹在阳光下闪烁,忽然觉得,这江湖路再长,也长不过一碗汤的温度,长不过那个永远为她留着灶台火光的人。

    “走吧,”她站起身,将冻疮膏塞进袖袋,“去看看我的新护手,顺便买些糖炒栗子。”

    大风点点头,伸手替她拢了拢披风的毛领,指尖触到她耳垂时,微微一顿。两人并肩走过覆着薄雪的九曲桥,脚印在雪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很快又被飘落的零星雪粒子覆盖。醉梦熙看着身边人的侧脸,看着他睫毛上未化的雪花,忽然觉得,这平凡的烟火日常,原是比任何江湖传说都更动人的故事。而那碗醒神羹汤里漾开的,不仅是草药的香气,更是侠女梦与烟火情交织的,最暖的人间。

    残雪未消的清晨,练武场的青石缝里还嵌着冰棱。醉梦熙挥刀劈开最后一缕寒气时,刀锋震落了檐角冰锥,碎成的雪沫扑在她月白劲装的前襟。她收刀喘息,见大风踩着冻硬的积雪走来,藏青色棉袍外罩了件崭新的墨色披风,领口处竟绣着细密的刀纹——是她前日随手画在纸上的图样。

    “今日换了参片枸杞汤,”大风掀开碗盖,蒸腾的热气里浮着几片暗红的参片,“王掌柜说能提气,配着你新练的刀法。”汤面凝着层薄油,显然是用了文火慢煨的老母鸡汤底,几枚宁夏枸杞沉在碗底,像落进玉池的红宝石。醉梦熙接过碗时,发现蓝布套里垫着块暖玉,触手生温,竟是他把祖传的玉佩焐在里面。

    “你这披风……”她指尖划过墨色布料上的刀纹刺绣,针脚细密得像真的刀锋排列,“哪来的?”

    大风耳尖泛红,将碗往她手里送了送:“前几日替绸缎庄送药材,掌柜的抵账给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握刀的手上,那里新添了道细小的划伤,“昨夜练刀又逞强了?看这伤口。”

    醉梦熙低头喝汤,参片的苦味混着鸡汤的鲜暖滑入喉咙。她想起昨夜三更,自己在城外乱葬岗练新创的“风雪劈”,刀刃擦着墓碑而过,震落的青苔沾了满身。而那时,大风定是在药铺的灶台前,守着这锅参汤,每隔片刻就掀开锅盖看看火候。

    “城里的杂耍班子走了,”大风忽然蹲下身,替她系紧靴带松散的流苏,“但西市来了个卖兵器图谱的老者,说是有西域刀客的手稿。”

    醉梦熙握着汤勺的手微微一顿,西域刀客的手稿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她抬眼看大风,见他睫毛上的霜花化了,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墨色披风的刀纹上。“你又去替人打零工了?”她声音发哑,“那手稿定是花了不少钱。”

    大风系好靴带,从披风内侧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烤得金黄的玉米饼:“不贵,就当……就当提前给你攒的江湖路费。”玉米饼还带着体温,显然是他今早没顾上吃早饭。

    醉梦熙咬了口玉米饼,粗糙的颗粒感混着淡淡的焦香。她看着大风袖袋里露出的药铺账本一角,知道他定是加了夜班替人抓药,才换来这本手稿。忽然间,她想起昨夜在乱葬岗捡到的第二块令牌,上面的狼头纹路比第一块更清晰,旁边还刻着“北狼寨”三个字。

    “大风,”她放下汤碗,认真地看着他,“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找到了自己的身世,卷入了江湖纷争,你会怕吗?”

    大风沉默片刻,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饼屑,指尖在她唇上短暂停留:“怕。”他坦然道,“怕你受伤,怕你迷路,怕你喝不上热汤。”他顿了顿,从披风里取出那本用蓝布包着的手稿,“但我更怕你明明有机会闯荡江湖,却因为担心我而停下脚步。”

    手稿的蓝布封面上,用银线绣着个小小的“熙”字。醉梦熙接过手稿,触手温润,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过。她翻开第一页,上面果然是西域刀客的刀谱,旁边还用小字做了批注,字迹是大风特有的清秀——他竟提前帮她标注了几处晦涩的招式解析。

    此时的西子湖,薄冰开始融化,几只鸭子在残雪未消的岸边戏水。远处传来私塾先生敲梆子的声音,是父亲醉合德开始授课了。醉梦熙握着温热的手稿,看着大风墨色披风上的刀纹在晨光中闪烁,忽然觉得,这江湖梦啊,原是可以伴着参汤的苦和玉米饼的甜慢慢做的。

    她想起二姐说过,大风为了给她攒钱买手稿,连续三天只吃窝头就咸菜。又想起母亲箱底藏着的那块云锦,上面用银线绣了一半的狼头,那是大风偷偷拜托母亲绣的,说要给她做江湖路上的头巾。

    “等看完这本手稿,”她忽然笑起来,眉眼弯成新月,“你得教我用鸡汤煨参片,上次你煨的太苦了。”

    大风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从袖袋里摸出颗糖炒栗子,外壳已被焐得温热:“早给你留着,甜的。”栗子在她掌心裂开,露出金黄的果肉,咬下去时,甜香混着淡淡的焦味在口中弥漫。

    醉梦熙嚼着栗子,看着大风转身去收拾空碗的背影,墨色披风的下摆扫过地上的残雪,像一匹狼在雪原上奔跑。她忽然明白,所谓侠女的江湖路,从来不是孤身一人的冒险。它可以是晨光里的一碗参汤,是手稿旁的细密批注,是糖炒栗子的甜香,更是那个愿意为你踏遍寒冬攒路费,也愿意为你守着灶台等归人的人。

    残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消融,露出青石板原本的颜色。醉梦熙握紧手中的手稿,也握紧了心中的那个江湖梦——一个交织着刀光剑影与烟火暖意的梦,一个有大风和醒神汤的梦。她知道,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雪,只要回头,总能看见那个守在西子湖畔的身影,和那碗永远为她留着热气的醒神羹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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