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妹醉梦熙身为本源狼女,自幼偏爱舞刀弄枪,一心想做闯荡江湖的侠女,某日练完武后,恋人觅家二舅伯觅坤的大儿子大风打来温汤,为她泡脚驱散练武后的寒气,白衣女子倚坐榻边,看水汽氤氲中少年专注的眉眼,江湖梦尚未启程,此刻的暖意已漫过心尖。
本源狼女八妹醉梦熙自幼爱舞刀弄枪,立志做闯荡江湖的侠女,某日练完武后,恋人觅家二舅伯觅坤的大儿子大风打来温汤,蹲身替她褪去沾着薄汗的布靴,看那盆中热气裹着她白衣的倒影,将练武后的寒气连同少女眼底的江湖梦一起,都暖作了榻边缭绕的烟火气。
暮春时节,江南宛城的西子湖畔笼着一层淡青色的雾霭。醉府后院的练武场边,几株垂丝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被风卷着掠过青石板,落进八妹醉梦熙挥出的剑影里。她身着一袭月白软缎劲装,袖口绣着银线勾勒的狼头暗纹,乌发用同色发带松松束起,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手中长剑挽出最后一朵剑花,“叮”地一声回鞘,她才扶着石桌喘息,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亮得像湖面跃动的日光——那是属于狼女的锐利,也是少女憧憬江湖的炽热。
“阿熙,歇会儿吧。”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青布短褂的少年已提着木桶穿过月洞门。他叫大风,是觅家二舅伯觅坤的大儿子,额前碎发微湿,显然是刚从井边汲水回来。木桶里腾起的热气混着几瓣飘落的海棠,在暮色里凝成朦胧的烟。大风将木桶轻轻搁在醉梦熙脚边,蹲下身时,袖口磨出的细毛边扫过她的靴尖。
“今日剑招练得狠了,”大风抬头望她,眼底映着水光,“瞧这布靴都被汗浸得发潮。”他伸手去解她脚踝处的系带,指腹触到皮革下微凉的肌肤,指尖微微一顿。醉梦熙忽的缩回脚,耳尖泛起薄红:“我自己来便是,又不是三岁孩童。”
“你呀,”大风低笑一声,没松开手,“方才使‘风卷残云’时,左脚明明踉跄了半步。”他话音落得轻,指腹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沾着草屑的布靴轻轻褪下。月白色的中袜已被汗水洇出浅痕,脚踝纤细,却能看出常年练剑的紧实线条。
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少年专注的眉眼。他捧起温水先冲了冲她的脚背,见她脚趾因凉意蜷缩,便又舀起水慢慢淋在她小腿上:“前几日听你说,练完武总觉得膝盖发寒。娘说用艾草煮水趁热泡脚最是驱寒,我今日特意多放了两把。”水面浮着几片舒展的艾叶,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悠,映着他腕间那串磨得发亮的桃木手串——那是去年她猎到第一头山狼时,特意为他求的平安符。
醉梦熙垂眸看着他在水中忙碌的手。那双手生得宽大,指节因常年干农活而有些粗糙,却在触碰她肌肤时格外轻柔。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市集看到的话本,说江湖侠女需得孑然一身,方能快意恩仇。可此刻,看着大风鬓角滴落的汗珠坠入水桶,听着远处画舫传来的隐约笙歌,她握剑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
“大风,”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你说...江湖上的侠女,也会有人帮她们泡脚么?”
大风动作一滞,抬眼看她时,见她正望着天边被晚霞染成金红的云彩,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影。他指尖摩挲着她脚心的薄茧,那是常年练剑磨出的痕迹,温热的水顺着指缝流下,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的印记。
“或许吧,”他低声道,又舀起一瓢水缓缓浇在她小腿上,“但我想,那些大侠在风餐露宿时,怕是难得有桶热汤水泡脚。”水面的艾叶晃到她脚边,他伸手将叶子捻起,“阿熙若想去闯江湖,我便替你背着剑鞘,走到哪都给你寻来热汤热水。只是...”
“只是什么?”她转头看他,发丝随着动作扫过他手背。
大风将艾叶轻轻放在桶沿,抬头时眼底漾着笑意:“只是得劳烦侠女殿下,走路时慢些,别把替你提水桶的人甩在十里开外。”
暮色渐浓,海棠花瓣落在大风的发间,又被他不经意的动作抖进木桶。醉梦熙看着水中自己白衣的倒影,与少年青布衣衫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忽然觉得,这江南烟雨中的暖汤水汽,似乎比话本里写的刀光剑影更叫人心安。远处的画舫传来琵琶声,她动了动脚趾,任由温热的水漫过脚踝,将练武后的寒气一寸寸驱散,连同心底那点对江湖的憧憬,也一并浸得柔软起来。
夜色漫过西子湖的画舫时,檐角的铜铃在晚风中轻响。醉梦熙忽然蜷起脚趾,水面荡开一圈涟漪,将青砖上的海棠影揉碎成金红的光斑。大风正用粗布巾替她擦拭脚踝,指腹擦过她内侧一道浅淡的疤痕——那是去年深秋在栖霞岭追野兔时,被荆棘划破的旧伤,此刻在水汽中泛着淡淡的粉。
“疼么?”他指尖停在疤痕上,抬头时看见她正望着自己腕间的桃木手串。
醉梦熙摇摇头,却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那串手串因常年佩戴,木质纹理已变得油亮,她用拇指摩挲着刻在珠子上的狼头纹样,那是她亲手用匕首刻的,当时笨手笨脚划破了指尖,血珠渗进木纹里,成了如今深褐色的一点。“前几日去城里绸缎庄,”她声音轻得像飘落的花瓣,“看见有种玄色锦缎,上面绣着银丝暗纹的流云……”
大风默了默,将布巾拧干搭在桶沿。他知道她想说什么。那柄陪她练剑的青钢剑,剑鞘已磨得脱了漆,她每次擦拭时,总会对着剑穗上系着的褪色丝绦发呆。“下月秋收后,”他忽然开口,指尖蹭掉她发带上沾的草屑,“我跟爹去扬州运粮,听说那里的铁器铺能打鎏金剑鞘。”
湖面传来画舫归航的桨声,灯影在窗纸上晃了晃。醉梦熙松开他的手腕,却将自己的手缩进广袖里。她想起今早大姐醉梦香说的话,说福州地主家的公子送了大姐一支赤金镶玉的步摇,在日光下能晃出七彩的光。可她想要的,不过是一副配得上“风卷残云”剑招的剑鞘,能在出鞘时像闪电般劈开江南的雨雾。
“其实旧剑鞘也挺好。”她低头抠着木盆边缘的毛刺,“江湖侠女哪能用鎏金的鞘,太招摇了。”
大风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展开时,里面是半块蜜糕,边角已被捂得有些发软。“方才路过点心铺,”他递到她面前,见她眉心还蹙着,便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二舅伯说,下月让我跟着船队跑漕运,若赚了钱,别说鎏金剑鞘,就是买匹西域汗血宝马,也够给你当脚力。”
蜜糕的甜香混着艾草味漫开。醉梦熙咬了一口,碎屑落在月白劲装上,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破庙躲雨,大风也是这样把唯一的麦饼掰给她,自己啃着硬窝头。那时她刚拜了山下武师学剑,袖子短了一截,露出的手腕上还带着狼族特有的青色印记。
“喂,”她忽然把蜜糕举到他嘴边,“你说漕运路上会不会遇见水匪?”
大风咬下半块蜜糕,嘴角沾了点糖霜。他看着她眼里重新燃起的光——那是属于狼女的野性,像冬夜里不灭的篝火。“若真遇见,”他伸手替她擦掉唇边的碎屑,指尖在她唇上短暂停留,“我便用船桨给你打一套水匪头子的兵器谱,你只管拔剑,我替你捆了丢进水里喂鱼。”
木桶里的水渐渐凉了,艾叶沉在桶底。醉梦熙忽然笑起来,露出尖尖的犬齿,那是狼族未完全褪去的印记。她把剩下的蜜糕塞进他手里,赤着脚踩在青砖上,月白劲装扫过地面的海棠花瓣,忽然拔剑出鞘,在廊下舞了个剑花。剑光划破暮色,惊起檐下栖息的燕子,却在掠过风肩头时骤然收势,剑尖稳稳停在他喉间三寸。
“本侠女今日心情好,”她歪头看他,眼里映着远处画舫的灯彩,“便准你跟着本侠女闯江湖。不过——”她收剑入鞘,故意板起脸,“往后打热水的差事,可得天天都做。”
大风看着她白衣翻飞的背影,月光从海棠花枝间漏下来,在她发带上落了一层银霜。他低头吃掉剩下的蜜糕,甜味从舌尖漫到心底,忽然想起方才在井边汲水时,看见西天上挂着一弯月牙,像极了她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木桶里的残水晃了晃,映出他腕间桃木手串的影子,与她剑鞘上褪色的丝绦,在夜色里静静交叠。
夜风裹着湖面的水汽漫进窗棂,吹得廊下悬挂的荷灯轻轻摇曳。醉梦熙收剑回鞘时,剑穗上的褪色丝绦扫过木盆边缘,惊得沉在水底的艾叶重新浮起。大风蹲身将她的布靴翻过来,借着荷灯的光看见鞋底磨出的洞——前掌处的牛皮已薄得能透出月光,显然是常年练剑蹬踏所致。
“这靴子该换了。”他指尖戳穿磨破的鞋帮,抬头时见醉梦熙正把脚往木桶里缩,白皙的脚背在水中泛着微光,“前日我在皮货铺看见双鹿皮软靴,鞋尖绣着狼头纹样,跟你这劲装倒配。”
醉梦熙把脚从水里抬起来,水珠顺着小腿肚滚落在青砖上,在月光下连成银线。她知道那双靴子,昨日陪母亲去绸缎庄时见过,摆在柜台最显眼的位置,鹿皮柔软得像初生的小狼崽皮毛,鞋帮上的银线狼头在日光下会泛出冷光。可她也听见掌柜对伙计说,那是给扬州盐商小姐定做的,价钱够买三石新米。
“鹿皮不经磨,”她别过脸去看湖里游动的红鲤,“还是布靴好,破了补补就能穿。”话音未落,脚趾忽然被温热的掌心包裹——大风已取来新的布袜,正将她的脚轻轻托在掌心擦拭。他的手掌带着常年握船桨的厚茧,擦过脚心时却像羽毛般轻柔,连趾缝间的水珠都仔细吸干。
“阿熙可知,”他忽然停下动作,指腹摩挲着她脚底的老茧,“上个月跟船队过洪泽湖时,遇见个卖艺的女子。”月光从海棠叶隙漏下,在他发间落了片碎银,“她踩在刀锋上舞剑,穿的就是双鹿皮软靴,靴底薄得能看见脚纹,却愣是没被刀刃划破。”
醉梦熙的心猛地一跳。她曾在话本里读过“踏雪无痕”的轻功,说高手能在刀刃上行走如飞,眼下大风说的卖艺女子,莫非就是江湖中真的侠女?她忍不住凑近,月白劲装的袖口扫过木盆边缘,惊得水面的艾叶又晃了晃:“那女子……她使的什么剑招?可有报上名号?”
大风将布袜套上她的脚,指尖在脚踝处的银质脚链上顿了顿——那是去年她生辰时,他用打渔攒下的钱买的,链身刻着细小的浪花纹,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没报名号,”他系好袜带,又去拿那双破布靴,“只记得她收剑时,剑穗上挂着半片枫叶,红得像刚从血里捞出来。”
湖面上忽然飘来一阵琵琶声,调子是时下流行的《采莲曲》,却被弹得格外铿锵。醉梦熙望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月白衣衫被水汽濡湿了些,贴在肩头勾勒出少年般的利落线条。她想起方才舞剑时,大风眼里映着剑光的样子,那目光比任何剑穗都要灼热。
“若我真成了侠女,”她忽然轻声说,“你跟着我走南闯北,岂不是要撇下家里的田地?”
大风正用针线补着布靴上的破洞,粗麻线穿过牛皮时发出“嗤啦”的声响。他没抬头,指尖却被针尾戳出个红点:“前几日二宝说,他想跟爹学撑船。”线尾打了个结,他将靴子翻过来对着月光看,见破洞被细密的针脚补成了狼头形状,“再说……”他忽然抬头,眼里映着荷灯的光,“江湖那么大,总得有人给侠女背着装热水的铜壶吧?”
醉梦熙扑哧笑出声,尖尖的犬齿在月光下闪了闪。她伸手去抢那只补好的靴子,却不小心带翻了木盆,温水泼在青砖上,惊起几只躲在海棠树下的蟋蟀。大风眼疾手快扶住木盆,却被她趁机在胳膊上掐了一把:“谁要你背铜壶,本侠女自己能提!”
“是是是,”他笑着躲开水珠,袖口却被她揪住,“那便劳烦侠女殿下,往后练剑时慢些踢坏靴子,也好让在下多省几文钱,给您买鎏金剑鞘。”
夜露渐重,海棠花瓣落在木盆的残水里,随着涟漪打着转。醉梦熙松开手,却见他腕间的桃木手串上沾了片花瓣,便伸手去摘。指尖触到木质的温润时,忽然想起方才他说的洪泽湖卖艺女子,想起那女子剑穗上的血色枫叶。或许江湖并不只是话本里的刀光剑影,也可以是眼前这人补靴时专注的眉眼,是脚边渐渐凉去的温汤,是水汽里裹着的、比江湖梦更实在的烟火气。
远处的画舫已靠了岸,灯笼的光映在湖面上,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大风将补好的靴子放在她脚边,又去收拾空桶,忽听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回头时,见醉梦熙已穿上布靴,正将那柄青钢剑横在膝头,用软布细细擦拭。剑身映着月光,也映着她低头时温柔的侧脸,发丝垂落遮住了狼族特有的青色眼尾,只留下一抹月白的剪影,在摇曳的荷灯影里,像极了他曾在扬州见过的、瓷器上勾勒的侠女图。
夜风掠过湖面时,携着隔壁梨园飘来的昆曲调子,咿咿呀呀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醉梦熙擦拭剑身的动作顿了顿,青钢剑的反光里,映出大风正将空木桶扛在肩头的侧影——他肩胛骨的轮廓在青布短褂下清晰可见,后颈沾着的海棠花瓣被夜露濡湿,黏在汗湿的发间。
“明日卯时要去码头卸粮,”他转身时木桶底蹭过门槛,发出“咚”的轻响,“你若再练剑,记得让厨房留些姜汤。”月光从他身后照来,将他的影子投在青砖上,恰好与她握剑的手重叠。
醉梦熙“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他手腕的桃木手串上。那串珠子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她忽然想起方才补靴时,他指尖被针扎出的红点——此刻已凝了血痂,像颗细小的红豆。“你……”她刚开口,又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低头拨弄剑穗上的褪色丝绦。
大风却像听见了什么,放下木桶走回来。他蹲在她面前时,衣襟带起的风拂动她额前碎发,送来淡淡的皂角香。“方才在井边,”他忽然从袖袋里掏出个油纸包,展开来是块巴掌大的桂花糕,“看九妹给你留的,说是用新摘的糖桂花做的。”
糕点的甜香混着艾草余味漫开。醉梦熙接过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市集,她盯着兵器铺橱窗里的鎏金匕首看了许久,他当时只是默默记下样式,转头却给她买了串糖画的狼头。“其实……”她咬下一口糕点,碎屑落在月白劲装上,“江湖侠女不该吃甜腻的东西,容易引来猛兽。”
大风低笑出声,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糕屑。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擦过唇瓣时,醉梦熙感觉自己的心跳像被剑招打乱了节奏。“猛兽?”他挑眉,眼里映着荷灯的光,“前日你在后山追那只野狐,跑得比狼崽子还快,倒像是你要吃猛兽。”
湖面忽然传来鱼跃的水声,惊起一片涟漪。醉梦熙把剩下的桂花糕塞给他,站起身时,月白劲装的下摆扫过地上的海棠花瓣。她走到廊边,望着远处烟水迷蒙的西子湖,想起话本里说的“夜探敌营”,便故意将剑鞘在栏杆上敲了敲:“本侠女今夜要去湖心亭探探,说不定能撞见水贼分赃。”
大风咽下嘴里的糕点,跟过来时顺手替她理了理歪掉的发带。“湖心亭的鲈鱼羹最是鲜嫩,”他望着湖面上飘着的几盏河灯,“若真有水贼,怕是先被你抓去当厨子,给侠女殿下炖鱼汤。”
醉梦熙“噗嗤”笑出声,露出尖尖的犬齿。她转头看他,见月光正落在他眉骨上,将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照得格外明亮。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情景——那年她在溪边追兔子,失足掉进水里,是他脱了上衣裹住她发抖的身体,那时他腕上还没有桃木手串,只有道被船桨划破的新伤。
“喂,”她忽然伸手拽住他的袖口,“若我真遇见危险,你会像话本里写的那样,飞檐走壁来救我么?”
大风低头看她拽着自己的手,月白色的衣袖与青布袖□□叠在一起,像宣纸上晕开的两团墨。他没立刻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铜葫芦,拔开塞子递给她:“方才灌了些温汤,你带着。”铜葫芦还带着他的体温,触手温热,“至于飞檐走壁……”他顿了顿,眼里笑意更深,“我恐是学不会,但摇船划桨的本事还算娴熟,侠女若是落水,在下倒能划着舢板去捞你。”
醉梦熙接过铜葫芦,指尖触到上面刻着的浪花纹——显然是他特意找人刻的。她把葫芦挂在腰间,剑穗与铜葫芦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远处的梨园戏台上,正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琵琶声透过雾气传来,竟比白日里多了几分缠绵。
“那便说定了,”她松开他的袖口,却在转身时偷偷勾住他的小拇指,“本侠女闯荡江湖时,你得划着舢板跟在后面,随时准备捞我。”
大风的小拇指微微蜷缩,回握住她的指尖。两人的影子在青砖上交缠,像极了她剑鞘上那根不肯褪色的丝绦。他看着她月白色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皮肤的微凉。廊下的荷灯晃了晃,将他腕间的桃木手串照得发亮,那上面的狼头刻痕里,不知何时嵌进了一片海棠花瓣,在夜色中静静泛着淡粉的光。
月洞门外的石子路被夜露浸得发亮,醉梦熙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腰间铜葫芦里的温汤随着步伐轻晃,发出细碎的声响。她走到垂丝海棠树下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回头便见大风抱着件墨色披风追上来,青布短褂的前襟还沾着方才补靴时蹭的艾草汁。
“夜里风大。”他将披风展开,轻轻搭在她肩上,月白色劲装霎时被墨色裹住,“方才忘了拿,这还是去年你替我缝补船帆时,我央娘用剩下的布料做的。”披风边缘绣着细密的银线浪花纹,在荷灯下泛着微光,显然是他特意请绣娘添的针脚。
醉梦熙拢了拢披风,鼻尖萦绕着皂角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她想起去年秋日,他跟着船队去松江,回来时发着高烧,却仍把藏在怀里的半匹云锦塞给她——说是见那月白色像极了她练剑时的样子。“你总把好东西留着。”她低头蹭了蹭披风内侧柔软的棉絮,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掏出个油纸包,“方才九妹给的桂花糕,还剩半块。”
大风接过糕点时,指尖触到她袖袋里露出的一截布条——那是她用来擦剑的旧帕子,边角已磨得毛糙,却仍被仔细洗得发白。他没说话,只是将糕点掰成两半,把较大的那块塞回她手里,自己咬下小的那块。糖桂花的甜香在夜风里散开,两人并肩站在海棠树下,听着远处画舫归航的桨声,竟一时忘了言语。
“其实……”大风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握剑的手上,“昨日我去铁匠铺,见师傅在打一柄短剑,剑鞘用的是岭南来的湘妃竹,上面还嵌着块狼眼石。”他顿了顿,看她耳尖微微泛红,便故意压低声音,“那石头绿莹莹的,倒像你发怒时眼底的光。”
醉梦熙“哼”了一声,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那里藏着狼族特有的青色印记,平日里用脂粉遮掩,唯有练剑至酣时才会隐隐透出。她想起今早二姐醉梦甜说的话,说燕子严送了她一匣子珍珠粉,能把鸡族特有的浅黄肤色遮得雪白。可她宁愿让那抹青色若隐若现,像狼崽不肯收起的利爪。
“狼眼石太招摇了。”她转身去折海棠花枝,却被刺扎了手,“嘶”地吸了口凉气。
大风连忙抓住她的手,就着荷灯的光看见她指尖沁出的血珠。他没说话,只是从袖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白玉瓶,倒出些淡黄色的药膏抹在她伤口上——那是用晒干的艾草和猪油调的,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前几日你练‘狼啸九天’时,不也说剑招就得像狼崽扑食般利落?”他替她包扎好伤口,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按了按,“怎么到了剑鞘上,倒怕起招摇来了?”
湖面忽然飘过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醉梦熙借着昏暗的光看他专注的眉眼,忽然想起话本里说的“侠女须断情绝爱”。可此刻,看着他替自己包扎伤口的模样,她心底那点对江湖的憧憬,竟像被温汤泡软的艾草,渐渐舒展成柔软的形状。“我只是觉得……”她忽然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江湖路远,若带着太多牵挂,怕是走不快。”
大风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低头系紧她掌间的布条。“那便走慢些。”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看那画舫上的灯笼,不也挂着穗子,照样能漂过长江去。”乌云渐渐移开,月光重新洒在他腕间的桃木手串上,那颗嵌着血珠的珠子在夜色里泛着暗红的光,“再说,你忘了洪泽湖那个卖艺女子?她剑穗上挂着枫叶,不也一样在刀尖上跳舞。”
醉梦熙看着他腕间的手串,忽然想起自己刻狼头时划破的手指。那时他捧着她的手吹了许久,说狼族的血最是热乎,定能护着桃木珠子不裂。此刻,她忽然觉得,或许江湖并非话本里写的那般孤冷,也可以像这柄青钢剑,即便剑鞘陈旧,只要身边有个人能替你打热水、补布靴,便能把江湖路走成家门口的西子湖,步步都有暖汤般的烟火气。
“明日卯时,”她忽然转身往练武场走,墨色披风在身后扬起,“你卸完粮若有空,便来陪我对练。”走到石桌旁时,她回头看他,月白色的劲装在墨色披风下若隐若现,“本侠女要试试,用你说的狼眼石剑鞘,能不能挡住‘风卷残云’。”
大风望着她的背影,见她伸手去够石桌上的青钢剑,却不小心碰倒了方才装桂花糕的油纸包。他笑着摇摇头,弯腰捡起油纸包,指尖触到上面残留的甜腻。远处的梨园传来梆子声,唱段正好到“愿逐月华流照君”,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又低头看了看腕间的桃木手串,忽然觉得,这江南的春夜,比他跑过的任何一趟漕运都要安稳,哪怕身边站着的是位一心想闯江湖的狼女,这榻边的温汤与补靴的针脚,也早已胜过了话本里所有的刀光剑影。
卯时的梆子声刚从城郭传来,醉府练武场的青石砖上已凝着层薄霜。醉梦熙握着青钢剑站在海棠树下,月白劲装外还披着大风昨夜给的墨色披风,银线绣的浪花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她试着挥了个剑花,披风下摆扫过结霜的草叶,惊起几只振翅的麻雀。
“阿熙,歇会儿吧。”
大风提着木桶穿过月洞门,青布短褂的肩头落着几片未化的霜花。桶里的温汤腾起白雾,混着新放的艾草香,在微凉的晨雾里凝成朦胧的烟。他将木桶搁在石桌边时,见她鼻尖冻得微红,便伸手去解她腰间的铜葫芦:“今早的汤煮了姜,你先喝两口暖暖。”
醉梦熙却往后退了半步,剑穗扫过木桶边缘:“本侠女练剑从不喝热汤。”话音未落,却被自己呵出的白气呛得咳嗽起来。
大风低笑一声,没再坚持,只是蹲下身替她解布靴的系带。她的靴子上结着薄冰,鞋带冻得发硬,他呵了口热气在上面,才慢慢解开。“昨日卸粮时,”他抬头看她,睫毛上沾着的霜花在晨光里闪,“听见漕帮的人说,扬州瘦西湖最近出了个使双剑的侠女,专劫贪官的漕银。”
温水漫过脚踝时,醉梦熙忍不住舒服地叹了口气。她看着大风在水中忙碌的手,那双手昨夜还在补她的布靴,此刻却灵巧地替她揉搓着脚心的老茧。“双剑?”她想起话本里的“雌雄双煞”,握剑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那侠女……可曾报上名号?”
“没听见。”大风舀起水淋在她小腿上,艾叶顺着水流打转,“只说她穿一身夜行衣,剑法快得像两道白光,临走时会在船头留片狼藉——不是,是留片狼毛。”他故意顿了顿,见她眼睛亮起来,才接着道,“说是灰扑扑的,像极了后山那窝小狼崽的毛。”
醉梦熙“噗嗤”笑出声,踢起水花溅在他手背上:“胡说,本侠女若去劫漕银,定要留月白色的狼毛,让他们一眼就知道是我。”她晃了晃脚尖,水面映出她月白劲装的倒影,与墨色披风的影子交叠,像宣纸上晕开的两团墨。
大风替她擦脚的动作顿了顿,指尖停在她脚踝的银质脚链上。那链子昨夜被温水泡得发亮,此刻晨光下更显出浪花纹的精致。“其实……”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我倒觉得,侠女不一定要劫漕银。”
“嗯?”醉梦熙低头看他,见他正望着水面的艾叶发呆。
“你看那画舫上的歌女,”大风指了指远处西湖上的游船,“她们唱曲子给人听,也算给江湖添了些乐子。还有巷口卖糖画的张老头,能把糖丝拉成凤凰,孩子们见了都高兴。”他顿了顿,抬头时眼里映着晨光,“江湖那么大,未必只有舞刀弄枪才算侠气。”
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他的眉眼。醉梦熙忽然想起昨日在市集,看见一个瞎眼老乞丐蹲在墙角,是大风把刚买的肉包子分了一半给他,还替他裹紧了破棉袄。那时她觉得,大风递包子的样子,比任何剑招都要利落。
“可我只会舞刀弄枪。”她轻声说,低头抠着木盆边缘的毛刺。
“你还会替邻居家的阿婆挑水,”大风将布巾搭在她膝头,“会给九妹编捕鱼的竹篓,还会在我晕船时把自己的水囊给我。”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晨风吹乱的发丝,指腹擦过她鬓角的青色印记,“这些事,比舞刀弄枪更难得。”
晨光穿透海棠花枝,在青砖上投下细碎的影子。醉梦熙看着大风腕间的桃木手串,那上面的狼头刻痕被磨得越发光滑,隐约能看见当年渗进去的血珠。她忽然觉得,或许江湖不只是话本里的刀光剑影,也可以是眼前这人打热水时蒸腾的白雾,是补靴时细密的针脚,是晨光里替她揉脚的温柔指尖。
“喂,”她忽然把脚从水里抬起来,水珠落在大风手背上,“你说的那扬州侠女,若是真的,本侠女倒想去会会她。”
大风笑着拿布巾擦干她的脚,见她脚趾因暖意蜷缩,便故意挠了挠她脚心:“那可得等我卸完这趟粮,替你备足了路上的温汤。”他将她的布靴套上,指尖在靴底的狼头针脚处轻轻按了按,“不过说好了,若是遇见水贼,你得先让我把铜壶里的姜汤喝完,不然手抖得划不动船。”
醉梦熙被他挠得直笑,伸手去抢布巾时,却不小心扯掉了他鬓角的霜花。她看着那点白色落在墨色披风上,忽然觉得,这江南烟雨中的晨光,比话本里写的大漠孤烟更叫人心安。远处传来父亲醉合德开蒙的念书声,夹杂着二姐醉梦甜喂鸡的咯咯声,她低头看了看脚上补好的布靴,又望了望天边渐渐散去的晨雾,忽然觉得,或许江湖路就在脚下,每走一步,都有大风打来的温汤,将练武的寒气,暖作绕指的柔情。
晨雾渐散时,三姐醉梦艾提着一篮新摘的青梅穿过练武场,绿色罗裙扫过带霜的草叶,惊起几只扑棱翅膀的麻雀。她见醉梦熙正对着石桌上的青钢剑发呆,墨色披风下摆沾着几片海棠花瓣,便笑着晃了晃篮子:“八妹可是在琢磨新剑招?昨儿苏郎说,苏州城来了个卖剑谱的老道,倒不知真假。”
醉梦熙抬头时,大风正将空木桶扛在肩头,闻言顿了顿,青布短褂下的肩胛骨线条紧绷:“老道的剑谱多是骗人的,前几日漕帮的兄弟还说,有人拿《降魔剑谱》换了三斤烧酒。”他转身去井边汲水,木桶碰撞井栏的声响在晨光里格外清亮。
醉梦熙指尖划过剑身的血槽,想起昨夜大风说的扬州侠女。剑身映出她月白劲装的倒影,与墨色披风重叠,像极了话本里绘的“白裳墨影”。她忽然握住剑柄,对着海棠树舞了个剑花,剑光劈开晨雾,震落花瓣无数,却在即将削到枝桠时骤然收势——那是大风教她的“留春式”,说是免得惊了筑巢的燕子。
“阿熙的‘风卷残云’越发利落了。”大风提着新打满的木桶回来,额角沁着细汗,“只是收剑时手腕还需再稳些,昨日你使‘狼啸九天’,剑尖偏了三寸。”他放下木桶,蹲身时瞥见她披风内侧的银线浪花纹已被磨得发毛,显然是练剑时频繁摩擦所致。
醉梦熙将剑回鞘,剑穗上的褪色丝绦扫过木盆边缘:“偏三寸又如何?江湖侠女出招,讲究的是气势。”话音未落,却见大风从袖袋里掏出个油纸包,展开来是块用油布层层裹好的鹿皮——正是那日皮货铺里她瞧过的料子,边缘还留着未剪的银线狼头纹样。
“昨儿跟皮匠讨了边角料,”大风将鹿皮铺在石桌上,指腹摩挲着柔软的绒毛,“你瞧这毛色,像不像后山那只总跟着你的小狼崽?”鹿皮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银线狼头的眼睛处嵌着两颗小小的绿石子,正是他说的狼眼石。
醉梦熙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刚触到鹿皮,就被那温润的触感烫得缩回。她想起前几日在兵器铺,看见个剑客用鹿皮剑鞘,挥剑时皮子摩擦发出“沙沙”声,竟比金属碰撞更显利落。“你哪来的钱买这个?”她盯着狼眼石,声音发紧。
“替王大户搬了半日柴。”大风拿起鹿皮比划着剑鞘的长度,袖口磨出的毛边扫过她手背,“那王大户说,他家闺女也爱舞枪弄棒,可惜没你这般好身手。”他忽然抬头,眼里映着鹿皮上的银线,“阿熙若是嫌料子不够,等这趟漕运回来,我再去央求皮匠……”
“不用!”醉梦熙猛地打断他,却在触到他诧异的目光时红了耳根,“这……这边角料就挺好,本侠女的剑鞘,哪能用整幅皮子。”她抢过鹿皮抱在怀里,月白劲装的袖子蹭过狼眼石,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昨夜铜葫芦里的温汤。
三姐醉梦艾在一旁看得抿嘴笑,将青梅往篮子里拨了拨:“我说大风啊,你这鹿皮剑鞘配上八妹的白劲装,倒真像话本里写的‘白狼侠女’。”她话音刚落,就见醉梦熙耳尖的青色印记越发明显,连忙提着篮子往厨房走,“我去给你们煮青梅汤,解解晨练的乏。”
木桶里的温汤又开始腾起白雾,艾草香混着鹿皮的淡腥味弥漫开来。醉梦熙抱着鹿皮蹲在木盆边,看大风往水里加新采的艾草,那些叶片在热水中舒展,像极了他替她揉脚时温柔的指腹。“其实……”她忽然开口,指尖揪着鹿皮边缘的绒毛,“江湖侠女也不是非要用鎏金剑鞘,只要……只要剑够快就行。”
大风往她脚边挪了挪木桶,水汽氤氲中,他腕间的桃木手串若隐若现:“剑快不如心快。”他舀起水淋在她小腿上,水流擦过她脚踝的银质脚链,“你看这温汤,看着柔,却能把练武的寒气都化了。江湖路也是一样,未必非要打打杀杀。”
晨光完全穿透了海棠树,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砖上。醉梦熙看着鹿皮上银线狼头的眼睛,那两颗狼眼石在光线下流转着幽绿的光,像极了大风看她时的眼神——温柔里藏着狼族特有的执着。她忽然觉得,或许真正的侠气,不是剑鞘有多华丽,而是有人愿意用搬柴换米的钱,为你换一块心仪的鹿皮,在每个练剑归来的黄昏,为你打来一桶驱散寒气的温汤。
“喂,”她把鹿皮塞给大风,故意板起脸,“本侠女的剑鞘,要自己缝。”她从袖袋里掏出缝补布靴用的针线,针尖在晨光下闪了闪,“不过嘛……你得帮我磨狼眼石,要磨得跟你手串上的珠子一样亮。”
大风接过鹿皮时,触到她指尖的温度,比木桶里的温汤还要暖。他看着她低头穿针的侧脸,月白色的碎发垂落遮住眉眼,只露出尖尖的下颌,像极了他曾在扬州见过的、瓷器上勾勒的狼崽纹样。远处传来二姐醉梦甜唤鸡的声音,夹杂着九妹醉梦泠在湖边唱戏的调子,他低头看了看鹿皮上的银线狼头,又望了望天边渐渐散去的晨雾,忽然觉得,这江南烟雨中的一针一线,比任何江湖梦都要真切,就像脚边这桶温汤,将少女眼底的侠气,都暖作了绕指的柔情。
日头升至中天时,醉府后院的海棠树影缩成了团。醉梦熙盘腿坐在石桌上缝制鹿皮剑鞘,月白劲装的袖口挽到肘弯,露出小臂上练剑时留下的浅淡疤痕。银线在鹿皮上穿梭,狼眼石被大风磨得透亮,嵌在狼头眼眶处,随着她的动作反射着日光,像活物般炯炯有神。
“阿熙,歇会儿吧,看这针眼都歪了。”大风端着青瓷碗穿过月洞门,碗里是三姐醉梦艾煮的青梅汤,冰块在琥珀色的汤汁里浮沉。他见她鼻尖沁着细汗,便用袖角替她擦了擦,指尖触到她鬓角的青色印记,那里因专注而微微发烫。
醉梦熙头也不抬,将最后一针穿过鹿皮:“本侠女缝剑鞘,岂会歪了针眼?”话音未落,针尖却扎破了指尖,血珠渗出来,滴在银线绣的狼头嘴上,像衔了颗红豆。
大风连忙放下瓷碗,抓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吹气。他的呼吸带着青梅汤的酸甜,拂过伤口时,醉梦熙感觉痒意从指尖窜到心尖。“都说了让我来缝,”他从袖袋里掏出白玉药膏,“偏要逞强。”药膏带着艾草香,抹在伤口上凉丝丝的,与他掌心的温度混在一起,奇异地熨帖。
她看着他专注的眉眼,日光从海棠叶隙漏下,在他发间落了片碎金。“你不懂,”她抽回手,继续整理剑鞘边缘的毛边,“自己缝的剑鞘,用起来才顺手。”鹿皮经了水,泛出更深的毛色,银线狼头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倒真有了几分狼崽的桀骜。
“是是是,侠女的事我不懂。”大风笑着把青梅汤递到她嘴边,“但我懂这汤再不喝就化了。”冰块“叮”地撞在碗沿,汤汁顺着瓷勺流进她嘴里,酸甜中带着一丝姜的微辣,正是她喜欢的味道。
忽然,墙外传来二姐醉梦甜的惊呼,紧接着是鸡群扑棱翅膀的声响。醉梦熙搁下剑鞘就要起身,却被大风按住肩膀:“许是又有野猫偷鸡蛋,我去看看。”他起身时,腕间的桃木手串扫过她的鹿皮剑鞘,珠子与狼眼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望着他跑向院门的背影,青布短褂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想起方才他替自己吹伤口的模样,忽然觉得,这鹿皮剑鞘上的银线,竟比话本里写的鎏金更贵重。她低头抚摸着狼眼石,那冰凉的触感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八妹,你瞧我给你带什么了!”九妹醉梦泠提着裙摆从湖边跑来,粉红色的襦裙沾着水渍,手里却捧着个荷叶包,“方才在湖里摸鱼,见岸边有卖糖画的,特意给你买了个狼头。”
荷叶包打开,是只栩栩如生的糖狼,尾巴蜷成剑穗的形状,在阳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醉梦熙接过时,糖丝粘在指尖,甜香混着鹿皮味,竟意外和谐。她想起大风第一次给她买糖画,也是这样的狼头,只是那时糖丝没拉好,狼耳朵缺了一块,他却紧张得像犯了大错。
“九妹,”她忽然开口,目光追着远处大风赶跑野猫的身影,“你说……江湖上的侠女,会有人给她们送糖画么?”
醉梦泠眨了眨水润的眼睛,像条好奇的小鱼:“话本里没说,但我想,若有侠女收到糖画,定会把它挂在剑穗上,走到哪都带着。”她指着糖狼的尾巴,“你看这尾巴,多像八姐你的剑穗呀。”
阳光正好,海棠花瓣落在鹿皮剑鞘上,与糖狼的影子重叠。醉梦熙忽然笑起来,尖尖的犬齿在阳光下闪了闪。她将糖狼小心翼翼地放在剑鞘旁,拿起针线继续缝制,银线穿过鹿皮的声音轻柔而规律,像大风打温汤时木桶碰撞井栏的声响。
远处传来大风的脚步声,伴随着二姐醉梦甜感谢的话语。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竹编的小筐,里面装着刚收的艾草。“王阿婆说今年的艾草长得好,”他将筐子搁在石桌边,看见糖狼时愣了愣,随即笑道,“哟,这狼头比我买的还像样。”
醉梦熙没说话,只是将缝好的剑鞘举起来对着日光。鹿皮剑鞘泛着柔和的光,银线狼头的眼睛——那两颗被磨得透亮的狼眼石,正映着大风含笑的脸。她忽然觉得,或许江湖并不在遥远的扬州瘦西湖,而在这海棠树下,在这针针线线里,在这碗永远温热的青梅汤中。
“喂,”她把剑鞘递给他,故意板起脸,“本侠女的剑鞘缝好了,明日就用它练剑。”
大风接过剑鞘时,指尖触到她缝补的针脚,细密而整齐,像极了他补布靴时的手法。他看着剑鞘上栩栩如生的银线狼头,又望了望她月白劲装上沾着的糖丝,忽然觉得,这江南的日头再烈,也不及眼前少女眼底的光炽热。他腕间的桃木手串轻轻晃动,与鹿皮剑鞘上的狼眼石相映成趣,在午后的阳光里,暖成了比江湖梦更实在的烟火气。
夕阳西下时,醉梦熙终于将最后一颗铜扣钉在鹿皮剑鞘上。银线绣的狼头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狼眼石随着她的动作流转着幽绿的光,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剑鞘上跃出。她将青钢剑插入新鞘,“叮”的一声轻响,比往日更显利落,剑穗上的糖画狼头虽已有些融化,却仍固执地挂在末端,像个小小的勋章。
“阿熙,试试这双靴子。”大风提着个布包走进练武场,青布短褂上沾着些木屑,显然是刚从木匠铺回来。他打开布包,里面是双崭新的鹿皮软靴,鞋尖绣着与剑鞘同款的银线狼头,靴底用厚牛皮加固过,一看就是特意请皮匠改良过的。
醉梦熙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刚触到柔软的鹿皮,就被大风握住手腕:“先别试,地上有灰。”他蹲下身,像往常一样替她解旧布靴的系带,却在看到靴底磨穿的洞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明日跟我去皮货铺,”他声音低沉,“让师傅再给靴底加层铁片,省得你练剑时打滑。”
温水漫过脚踝的瞬间,醉梦熙才发现石桌边多了个铜脚炉,里面燃着新换的银丝炭,暖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她看着大风在水中轻轻揉搓她的脚心,那双总是布满薄茧的手,此刻却比鹿皮还要温柔。“其实旧靴子还能穿,”她低头抠着脚炉边缘的花纹,“你这月的工钱,怕是都花在我身上了。”
大风没抬头,只是将她的脚托出水面,用软布仔细擦拭:“前几日漕帮的兄弟说,下月要走趟远路,从杭州到京城。”他顿了顿,指尖在她脚踝的银质脚链上停留片刻,“若赚了大钱,便给你打副真正的鎏金剑鞘,再请京城最好的铁匠铺,给你打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暮色渐浓,天边的晚霞染透了西子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醉梦熙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月白劲装与墨色披风交叠,新缝的鹿皮剑鞘斜靠在石桌旁,银线狼头的眼睛映着炭火的光。她忽然想起今早大姐醉梦香说的话,说福州地主家的公子送了大姐一支累丝金凤步摇,戴在头上能晃出七彩的光。可她此刻觉得,这双鹿皮软靴、这个鹿皮剑鞘,远比任何金凤步摇都要贵重。
“我不要鎏金剑鞘,”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也不要削铁如泥的宝剑。”
大风动作一滞,抬眼看她时,见她正望着远处湖面上的画舫出神,晚霞的光落在她发间,将那抹狼族特有的青色印记染成了金红。“那你要什么?”他轻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脚底的老茧。
醉梦熙转头看他,眼里映着炭火的光,比任何狼眼石都要明亮。“我要你每次漕运都平安回来,”她顿了顿,耳尖微微泛红,“还要你……每次我练完武,都有温汤泡脚。”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九妹醉梦泠唤他们吃饭的声音,带着水边特有的清亮。大风笑起来,眼底的晚霞碎成了星光:“就只这点要求?”
“嗯,”醉梦熙点点头,故意板起脸,“本侠女闯荡江湖,自然得有可靠的后勤。”她伸手去够脚边的鹿皮软靴,却被大风按住手。
“先别穿,”他起身去拿脚炉旁的棉袜,“刚做的靴子磨脚,我给你缝了软垫。”棉袜是用她旧里衣改的,袜底缝着细密的针脚,摸上去格外柔软。他替她套上袜子时,指腹擦过她小腿上的旧疤痕,那是当年追狼崽时留下的,此刻在炭火光下泛着淡淡的粉。
“其实……”大风忽然开口,将鹿皮软靴轻轻套在她脚上,“我听漕帮的老夫子说,京城有位女捕头,使的也是鹿皮剑鞘,办案时比男人还利落。”他系好靴带,抬头时眼里带着笑意,“她说,江湖路远,总得有双合脚的靴子,才能走得又快又稳。”
醉梦熙低头看着脚上的新靴,鹿皮与棉袜的温暖从脚底蔓延至心底。她想起话本里说的“侠女孤影”,可此刻,看着大风鬓角沾染的木屑,闻着脚边炭火混着艾草的香气,忽然觉得,或许真正的江湖,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的闯荡,而是有人为你打温汤、缝靴垫,在每个练剑归来的黄昏,用一盆热水驱散你所有的寒气,将你眼底的江湖梦,都暖作身边缭绕的烟火气。
“喂,”她站起身,新靴踩在青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明日卯时,本侠女要用新剑鞘练剑,你可得来给我当靶子。”
大风笑着收拾起脚炉,火光映着他腕间的桃木手串,那颗嵌着血珠的珠子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遵命,侠女殿下。”他转身时,青布短褂的后摆扫过海棠树,落下几片晚开的花瓣,正好掉在她新靴的狼头绣纹上,像极了他每次打温汤时,桶里总会多放的那几朵新鲜艾草。远处的画舫点起了灯笼,将西子湖染成一片暖红,醉梦熙握着新剑鞘,看着大风走向院门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江南的暮色,比话本里写的任何江湖景色都要动人,因为这里有她的剑,她的靴,还有那个永远会为她打来温汤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