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夜幕降临。

    闻隐缩在卧室,挑选相片。

    不需要多费心思,她在拍摄时已基本确定想要的作品。

    短短时间选完,沙尘暴仍不知停歇。

    拍摄时受她喜欢的背景,现在成了阻挡她出门的始作俑者。

    闻隐无所事事地蜷进床上,拉过被子挡住脑袋。

    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入睡。

    她复又起身,坐去飘窗,拉开窗帘一角。

    外面漆黑一片。

    她贴近,冰冷的玻璃贴上她的额头。

    恍惚感知到比深冬更刺骨的体验。

    闻隐看到外面肆虐的风浪,沙砾被高高卷起,不知疲倦地拍向窗面。

    任隔音设计无可指摘,劈里啪啦的声响仍进入耳朵。

    这对闻隐并不算陌生。

    上一次拍摄沙尘暴,窗外也是这样。

    唯一不同,是身侧有静默守候的保镖。

    彼时不像这次,是做好万全准备等待沙尘暴。

    那一回是忽至的沙浪。

    她骤然被扑进沙地,气急败坏伸出一只手像是要此地尝尝她的厉害。

    还没来得及出声,口鼻已斥满狂沙对她不敬畏的教训。

    保镖同她一起灌进沙里,一手从后环过护住她的颊面,不让风沙再攻击。

    另一手撑着站起,一步一步把她捞进帐篷。

    帐篷亦是顶级,却没有为沙尘暴额外加强过,狂沙卷过时,蓬顶似乎在缓慢的摇晃。

    闻隐恼怒收拾完自己,又好心情地欣赏起作品。

    等终于愿意躺进软被,听风声吵闹,同样睡不着觉。

    勒令客厅守着的保镖过来。

    保镖习以为常地在床侧铺好软垫,连沙发都不得睡,只能躺在地面。

    出声的话听着就很干涩无聊,“大小姐,别害怕。”

    闻隐没和他计较,也惫懒反驳他,安心平躺在柔软大床,唇角甜甜翘着。

    有追随者守候在身边,她的倦意很快生根发芽。

    夜半被骤起的、风浪拍打的巨声惊醒。

    床下声音坚定,“大小姐,我在。”

    闻隐“嗯”了声,眼睛没有闭上。

    脑海里是爷爷屡屡提及的联姻,那些人选鬼魅一般缠绕在她的百般斟酌、千般权衡里。

    她忽叫了声保镖名字。

    闻隐声音很轻,“回到京市,我们去登记结婚。”

    她是安排,是吩咐,没有给他拒绝的选项。

    有过一瞬的沉默,保镖不愿她多想,应得很快,“好。”

    闻隐像个吓唬人的侩子手,继续补充:“被发现,你会很可怜。”

    保镖坐起来,眼中是一年又一年的、无从作假的温柔。

    他小心翼翼捉过她的指尖,见她未有反应,又试探着扣上她的掌心。

    像在犹豫与紧张,最终,棱角分明的钻戒还是没有戴入她的手指。

    仅是落进她的纹路。

    她看到对方明亮的、赤诚的眼底。

    保镖低垂着眼睛,如以往每一次温声道:“大小姐,我在。”

    闻隐得逞笑起来,手心里的钻戒被她随意放在一侧。

    她拥有品相最好的钻石,一个保镖的献礼,很难被她放在眼里。

    她也没有装模做样看进眼底。

    在狂风乱作的夜晚,她生机勃勃,尽情畅想登记结婚的每一步。

    该万无一失的。

    民政局前,保镖被扣押,闻老爷子亲自到来,坐在不远处的车里,平静地审视她。

    爷爷的秘书在她面前,恭敬又惋惜,“大小姐,闻董很难过。”

    他的面上满是不认可,看向保镖时连面相都变得格外凶狠,“押下去!”

    闻隐事不关己般站立,

    没有为险些出现在结婚证上的保镖说一句话。

    但凡事情暴露,这是注定的结局。

    保镖弯着唇看来,温柔的愧疚漫上他的每一寸表情。

    闻隐感知到足以称得上痛惜的爱莫能助。

    她其实顾不得与他心意相通。

    事到如今,也很难回忆起当时功亏一篑的情绪。

    闻隐想到他的时候并不算多。

    来到非洲后,一些被埋藏的过往才自发地挣上她的神思。

    她贴着窗面,后知后觉地善心发作。

    手机里还躺着金摄节当夜,闻老爷子发过来的、保镖经历过的惨状。

    早知他的可怜来得那么快。

    当初沙尘暴来临的帐篷,就让他睡沙发好了。

    闻隐可有可无地感慨完,彻底没了睡意。

    她略感口渴,下了飘窗,心情不甚美丽地出门找水。

    甫开卧室门,客厅的光亮争相涌入。

    她被刺得抬手挡眼,一息错觉时间错乱,保镖还在外面守着她。

    又思及跟随她的保镖才不会在三更半夜灯火通明,担心影响到她的好梦。

    闻隐放下手,看到沙发处正开视频会议的沈岑洲。

    她无心感慨他旺盛的精力,面色不善地去一侧接水。

    沈岑洲听对面汇报,视线堂而皇之跟随漂亮身影。

    忽然出现的妻子着无袖睡裙,肩背单薄,胳膊瘦削,稍垂脑袋,咬着吸管喝水。

    视线穿过玻璃杯,锁骨莹莹发着光。

    往下裙摆轻晃,裸露在外的小腿笔直,人字拖里的脚趾不自知的微蜷。

    上次病房见过的甲油已经又少去一截,粉色凝在指甲上。

    沈岑洲目色短暂停留,又回到她颊面。

    闻隐慢悠悠喝着水,与他对视。

    收受他礼物后短暂维持的善解人意撑到尽头,骨子里的张牙舞爪又冒出来。

    不自知的、挑衅地扬起一侧眉。

    沈岑洲平淡牵了牵唇,视线回到屏幕。

    喉结不动声色微微滚动。

    闻隐注意到,神色一僵,下意识看了眼身上。

    这才想起自己仅穿了睡裙出来。

    松松垮垮吊在身上,她面色发沉,披上外套裹住。

    恰逢沈岑洲结束会议,嗓音疏淡,“小隐,帮我接杯水。”

    闻隐语气果断,“不。”

    她想,沈岑洲的记忆看来还没有恢复的趋势。

    若是失忆前,他绝不会有这项提议。

    婚后第一个月没有帮佣,闻隐自己接水都臭着一张脸,遑论替他。

    又因同床共枕,沈岑洲轻而易举借妻子解渴,坦然接受闻隐的脾性。

    如今的沈岑洲没有记忆,起身来到饮水机前,闻隐侧身立着,并不避开。

    他伸手过去,自然环过闻隐后腰,另一手穿过另一侧点下按钮。

    水流落下,闻隐被彻底锁在两臂间。

    她不得后退,下意识斥道:“让开。”

    沈岑洲听而不闻,轻垂眼睑,目色穿梭于她的颊面、脖颈。

    语气却专注得像是认真发问:“我又得罪你了?”

    连杯水都换不来。

    闻隐不答,他漫不经心帮她整理外套,“小隐这么没良心?”

    嗓音疏淡,出声的话莫名缱绻。

    身后的水早自动停止,他未理会,耷着眼皮将她的外套收紧,动作光明磊落。

    指腹意外般摩梭过她的脖颈。

    灯光缀在他眼角,平添旖旎。

    风沙作乱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入,落于耳底变得朦胧又暗昧。

    闻隐一时惊愕他的胆大妄为,不经思考踹了一脚过去。

    沈岑洲慢条斯理稍侧身,手臂却因躲避挨上她的后腰。

    闻隐气急败坏,又是一脚。

    这回没再纵着她,顺势压前,试图攻击的膝盖被先一步抵上饮水台,双腿尽数被挟制。

    他着深色睡袍,睡裤挨上她的小腿。

    冰冷布料浸透温度,闻隐肌肤一颤。

    她怒不可揭,“沈岑洲!”

    沈岑洲不紧不慢低头,淡“嗯”了声。

    他看向她的耳朵,是他曾贴近过的一侧。

    顺从心意抬手抚上。

    闻隐气血上涌,偏头去躲。

    沈岑洲放任她,掌心缓慢跟着,捧上她整个脸颊。

    她的摄影已经结束。

    钻石矿亦考察过。

    他并不急切。

    但也该收取些微报酬。

    闻隐恼火极了,怒目而视。

    她自由的手正欲恶狠狠拍走他,小腹忽一麻。

    她有所感知地鼻尖微皱,手转为覆上腹部。

    沈岑洲见状,一侧眉轻挑,唇角噙着寡淡笑意,不解其意地垂眼看她。

    闻隐抬眼看去,心斥道貌岸然。

    她偏开头,被一息麻过一息的小腹占据心神。

    难得对沈岑洲的失忆有所微词,不然他早该意识到她如今动作是什么情况。

    她咬牙安排:“卫生巾在保镖那里,你去拿。”

    耳后的指尖顿了下。

    沈岑洲罕见后知后觉,默不作声看向闻隐按着身体的手。

    他知道负责推宫的老中医会在三天后到达温得和克。

    现在是,她横冲直撞的两脚提前踹出了他失忆后,她的第二次生理期?

    思及闻隐上次生理期蜷在床上的虚弱模样,沈岑洲眉心扯了下,松手后退。

    不待他出声,闻隐已径直推开他,一刻不迟疑地进了洗手间。

    拖鞋重重踩在地上的声响昭示她的不高兴。

    沈岑洲摩梭指尖,对方耳侧的温度很快消失。

    溢出来的苦橙味歇在空气中,他并不满足于收取的报酬。

    沈岑洲眼底无波无浪,面无表情吩咐保镖带生理期用品过来。

    极为新奇的体验。

    沈岑洲慢想,贪图妻子,是要有一些不甚熟练的举动。

    保镖显然不这么觉得。

    极迅速地带来所需的一切,面上没有任何一丝第一次被老板吩咐的尴尬与无措。

    像是做过成千上万遍。

    不出意外的话,他失忆前也确实吩咐过成千上万遍。

    沈岑洲面容淡漠,眼看保镖离开,片刻,忽偏头笑了声。

    他俯身拎起一包,放置在洗手间外的台面。

    指骨曲起,敲了敲门。

    而后转身欣赏起妻子的房间。

    开门又闭阖的轻微响动。

    不一会儿,闻隐走了出来。

    她形容恹恹,见到沈岑洲仍在,犹豫片刻,没有继续刚刚的针锋相对,耷着唇角慢吞吞去到床上躺下。

    准备等养足精力再秋后算账。

    沈岑洲显然没有适可而止的觉悟,他跟过来,“国内会尽快送老中医过来。”

    闻隐随意“嗯”了声以示知晓。

    沈岑洲却还未走,径直落座她床侧。

    闻隐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沈岑洲并未看她,慢条斯理伸手探向她的小腹,“这两天我来按。”

    他动作太过自然,不知何时烫过热毛巾的掌心挨上她的睡裙。

    闻隐怔忪一瞬,“不用。”

    她伸手去挡,被捉住手腕放在身侧。

    腹部已经有了触动。

    沈岑洲初始生疏,很快得心应手。

    他冷淡想,身体记忆确实深入人心。

    沈岑洲并不觉得为闻隐按摩有什么问题。

    上次闻隐在他眼里,谎话连篇,动机不明,现在他知道自己对这份活色生香的贪图,不介意伺候妻子。

    先前戛然而止的接触他本就不满足。

    闻隐被控住,只能任他按着,偏沈岑洲手法并未因失忆退步,她清楚感知一息麻过一息的不适消退。

    有些舒服。

    她不愿领情,却也不再拒绝。

    只作无意与他争辩的模样。

    闻隐一面想身体不争气,一面又为自己抱不平,她本就是身上舒服,心情便跟着明朗。

    沈岑洲失忆前便发现这一点。

    有时惹她生气,便身体力行哄她,她偶尔也不去计较。

    如今被按摩,她面对对方殷勤舒适得不想拒绝,似乎也情有可原。

    闻隐脚趾头蜷着,装模做样闭着眼。

    沈岑洲的推拿实在过于让她熟悉与放松,她唇角无意识翘起,下一刻又冷冷将唇线绷平直。

    绷得太辛苦,她心里不高兴,也不愿忍气吞声。

    勉强后退一步,“沈岑洲,你能不能跪地下按摩?”

    “睡吧。”

    极为温和的语气,雪松香裹在鼻尖,错觉他当真是一个好相与的存在。

    沈岑洲回忆推拿的注意事项,嗓音不轻不重。

    “梦里什么都有。”

    果然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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