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闻隐以为自己会强撑着精神,但她迷迷糊糊间竟慢慢真的睡着了。

    小腹推拿的触感舒适熟悉,她蜷着的身体逐渐平展开来。

    天光乍亮时,闻隐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下颌,有一瞬的茫然。

    她慢动作地抬眼,沈岑洲几近侧躺在她身侧,耷着眼睑,眉宇微蹙,不那么温情的闭着眼。

    看起来睡得并不舒适。

    怪不得按摩停了。

    没有发觉时似乎一切正常,此刻察觉对方偷懒,闻隐踹了一脚过去。

    沈岑洲按住她的腿,并未睁眼,一字一句疏淡,“小隐。”

    她坐起来,身体的不适消失,又有力气与他计较。

    闻隐指尖恩将仇报戳他的脖颈,恶狠狠道:“你按疼我了。”

    沈岑洲去捉她的手腕,闻隐眼疾手快撤开。

    他无端轻笑,未有一同起身的趋势,“多担待。”

    闻隐见他似乎不准备离开她的床,皱了皱鼻尖,“起来。”

    沈岑洲不置可否,只伸手把她身后枕头接过,补眠般不出声。

    睡梦中的闻隐也不是好伺候的主,感知敏锐,一瞬察觉不到按摩力道,下一刻脚就踹过来。

    按得或轻或重都不行,不合她心意,闭着眼都要呲牙。

    沈岑洲淡想不会再有下一次,以后她生理期前后老中医都要随时候命。

    然她被按舒服了又会忍不住轻哼,混着窗外风沙,听着并不真切。

    可距离他过于近。

    黑暗中呼吸的浅薄声音都清晰。

    他想,失忆前对妻子诸多忍耐,似乎顺理成章。

    可惜如今他不记得,身侧的妻子两只枕头枕一只抱一只,他难得伺候人,已经需领悟吃苦耐劳的良好美德。

    思及失忆前温香软玉在怀的可能。

    沈岑洲面色浅淡,他现在伺候的不那么尽心尽力,更无可非议。

    闻隐不知他如何想,只觉对方简直不可理喻,替她按摩完竟就要赖她的床。

    还敢睡她的枕头。

    她生理期脾性本就一般,现在养了一晚更是有力气恼火。

    闻隐剥开他的眼皮,“沈岑洲,不许睡。”

    沈岑洲捉住她的手腕,想这位妻子真的很喜欢这一招。

    在老宅时就试图撬他眼皮。

    沈岑洲早已领教过,心平气和,“安排了人为你熬药,稍后送来。”

    他顿了下,补充道:“我喂你。”

    闻隐不满意,“这荒郊野岭的药材都不够。”

    沈岑洲冷静指出:“你选的地方。”

    见他反驳,闻隐气势汹汹挣开手。

    她不愿把床让出去,只坐得远了些。

    沙尘暴还未彻底停息,营地管家建议不必着急出行。

    百无聊赖间没有新奇玩意引走她生理期养成习惯的坏脾性。

    闻隐撑着脑袋,时不时踢鸠占鹊巢的人一脚用以示威。

    沈岑洲无动于衷。

    半个小时后,她踢出去的脚没能收回。

    沈岑洲捉住她的脚腕,睁眼起身,慢条斯理又行云流水。

    抬眼看来,目色清明,撰住她的视线。

    闻隐试图抽回,“放开。”

    沈岑洲置之不理,掌心下握着的脚穿过软被,徒劳挣扎。

    他没有去看,见一侧有份文件,随意拎起。

    是钻石矿现有人员的一些变动。

    沈岑洲漫不经心扫下去。

    点评道:“大动干戈。”

    闻隐思绪被引走,扬着下颌,“我的第三把火。”

    立威被她说得有理有据,“这些人被你派来非洲多年,也该回国喘口气。”

    沈岑洲淡道:“沈太太。”

    他并未多言,闻隐却心头一跳。

    他忽然如此称呼,她知道他的未尽之意。

    警告她适可而止。

    即使是借他的势。

    闻隐忽夺过文件,与他冷漠对视,“是你求我来非洲找你的白月光,项目也是你看不得我清闲,你如果不信任我,大可以收回任命,沈氏的沈总,想必朝令夕改也不会有人敢出面置喙。”

    沈岑洲平静看她,没有哄人的迹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样的场面话亦没有说。

    他仿若无事发生般再次拿过文件,将人员调动发送邮箱。

    通话拨入国内,言简意赅:“查。”

    而后重新看向她,手指还按在她脚踝的脉搏上,不轻不重地摩梭而过。

    不合适。

    不应该。

    但这些细微的举动没有营造出一丝旖旎。

    闻隐缓慢地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

    沈岑洲唇角噙笑,任谁见了,都误以为其是温和的本性。

    他嗓音疏淡,“小隐,别让我失望。”

    闻隐咬牙偏开头,“随你查。”

    这份名单没有问题。

    没人能看出差错。

    沈岑洲是在警示她,不要轻举妄动。

    她的火烧得太频繁了。

    即使沈岑洲没有记忆,然他走到这一地位,连直觉都果断。

    闻隐恶狠狠又抽了下脚。

    一如既往没有挣开,沈岑洲现下却愿意低头。

    他从闻隐侧着的、生气染红的颊面上移走视线,轻垂眼睑,去看掌心里的动静。

    耳边响起的语气抗拒,“指甲丑,不许看。”

    沈岑洲听她偏开话题,却没有回应。

    良久的沉默,闻隐被忽视,跟着去看漂亮的清透指甲,许是生理期的作用,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不适。

    她也不再说话,不那么高兴地耷着眼皮,指尖扣着软被。

    发出不甚明显的、布料摩梭的声响。

    沈岑洲忽松开她,离开卧房。

    闻隐不解其意,然未过多久他又重新现身,姿态闲适,应她以为没有的后续。

    他语气很淡,“我帮你涂。”

    闻隐看到他手里的甲油,同她脚上如出一辙。

    她故作不满,“谁知道你手艺怎么样。”

    沈岑洲似笑非笑,“你不知道?”

    闻隐绷着脸。

    她当然知道,现在脚趾头上的甲油就是沈岑洲亲手涂的。

    上次病房沈岑洲就该看出些微端倪。

    但她总不能承认。

    沈岑洲捉过她的脚放在腿上,先为她卸掉原来的。

    有人伺候,闻隐心情又扬起些,她两手撑在身侧,安排道:“你这样涂不好,你应该跪在地上涂。”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想他跪着了。

    沈岑洲不咸不淡,“怎么,经常有人跪你?”

    闻隐笔直地盯着他。

    若不是知道他失忆,她都要以为他在说什么废料。

    跪什么的。

    宝宝这个称呼都是他跪着的时候叫出来的。

    闻隐摒弃脑袋里涌上的、不该有的想法,如实道:“你现在卸掉的甲油,就是对方跪着涂上去的。”

    沈岑洲的力道无意识重了下。

    抬头注视着她,像是看她所言虚实。

    并不吃痛,闻隐不避不让地迎上去。

    那次跪自然是正经的。

    且同样是在非洲的地界。

    自从卢萨卡争吵后,她心头闷着火,沈岑洲不想天天受冷脸,想过许多招式哄她。

    那是二月初,两人在撒哈拉看完星空,回到酒店,他单膝跪在床前替她涂完了十个指甲。

    没有带仪器,手扇着风等待甲油变干。

    沈岑洲窥见她眼底的斩钉截铁。

    他扯了扯唇角,一个字没信地垂下头。

    跪着伺候人?

    即使是失忆前的自己,他也不觉得会疯到这种程度。

    沈岑洲面色寡淡,状似毫不在意。

    见他哑口无言,闻隐自觉扳回一城,谁让他病房看一眼就猜到指甲出自他的手笔。

    不然他何须对号入座。

    闻隐忍住幸灾乐祸,不愿刺激太过,万一刺得他恢复记忆。

    那才叫得不偿失。

    她聚精会神盯起脚上的动作。

    虽然他有过一回经验,且是不易出错的单色。

    但也要防着他给她涂出个出不了门的丑指甲。

    好在沈岑洲慢条斯理,成果均匀,亮晶晶的粉凝在指甲上,是新鲜出炉的漂亮。

    闻隐翘了翘唇角。

    愿意再给沈岑洲一次迷途知返的机会,她哼道:“你昨晚让我很生气。”

    沈岑洲眼都没抬,“是么,看来生气不影响你的睡眠质量。”

    “不许说话。”闻隐颐指气使,昂着脑袋,“我是说之前。”

    入睡之前。

    他在饮水台前困住她。

    沈岑洲没有出声,开始涂第二颗指甲,似乎极为专注。

    闻隐抿了下唇,“没礼貌。”

    沈岑洲不认可,“听你的,不说话。”

    闻隐瞪着他。

    沈岑洲已经领略过她的脾性,在她发作边缘,慢声道:“你当时,头发需要整理。”

    并非故意晾她,刻意看她恼怒,沈岑洲自认没有这样的恶习。

    只是闻隐想要的事出有因,他也需要时间为她想一个理由。

    如今想好,闻隐不太满意地微皱鼻尖。

    十分拙劣的借口。

    她说服自己。

    毕竟是个借口。

    闻隐状似宽宏大量地颔首,“以后直接告诉我。”

    沈岑洲不置可否。

    顿了片刻,到底点了头。

    闻隐唇齿间的笑意便染上眉心。

    沈岑洲余光欣赏一二,不影响愈发熟练的手上功夫。

    闻隐没了气性,愿意与他多讲几句话,挑剔道:“边缘要涂到,不然很丑。”

    沈岑洲:“你经常涂?”

    “那当然。”

    思及妻子不愿意亲历亲为的秉性,忽问:“婚前谁为你涂?”

    闻隐脚骤然轻踢了下。

    被沈岑洲按在手里,动作不显,甲油却还是勾出一道细微痕迹。

    像极了上次没抹匀的那点凸痕。

    沈岑洲轻轻抬头,一侧眉微扬,表情堪称温和,眼底却是没有情绪的。

    上次涂抹甲油时,他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他现在是真有些好奇,妻子婚前有什么难忘的故事。

    陪她拍摄沙尘暴的、涂抹甲油的,最好不是一个人。

    闻隐面色不变,“秋水湾的帮佣都为我涂过不少,婚前我是一个人自生自灭吗?”

    沈岑洲轻笑,为她卸去涂坏的指甲。

    “不用紧张。”

    闻隐咬牙:“你少信口雌黄。”

    沈岑洲淡道:“谈过恋爱么。”

    闻隐深吸一口气,提醒道:“我们只是盟友。”

    沈岑洲没有反驳,语气浅淡,“作为名义上的夫妻,即使是盟友,也该有所了解。”

    “不然有一天遇到你的前尘往事,一无所知被人察觉端倪,小隐,你应该比我更不好过。”

    闻隐盯着他涂出的鲜亮粉色,脑海有一息的放空。

    耳边声音几经变幻,化作上一次,撒哈拉为她涂抹时,轻描淡写问及的一句。

    “宝宝。”

    “他有我涂得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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