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奕说得怪亲昵的,祝好不好意思地低头瞅瞅鞋,又看了眼车窗后的彦懿鸣,她主动开口,挥手说了拜拜,仿佛在催促他离开。
冷气在车窗上结了层雾,挡住了彦懿鸣的眉目神态,他借着皑皑雾色端详祝好好一会,垂眸道,“他就是你那个……”
祝好急忙打断,“嗯嗯嗯,爸爸那边能不能请你不要告诉他这件事?”
彦懿鸣愣然片时,沉吟道:“放心,我不会跟叔叔说的,但你?”
祝好捻了捻碎发别在耳后,半弯腰和他注视,眼神认真又透着些许紧张,她咽了咽口水,“我有分寸。”
“好,那就再见。”彦懿鸣声音低沉,身形往车后座靠了靠,琥珀的瞳仁漾起的情绪遁入车内的阴影内。
摇上车窗的须臾,他转头看向另一侧的陈佳奕,对方也在看他,目光一度说不上温和友善。
这也正常,彦懿鸣心想,便驱车离开。
祝好没有发现,随着彦懿鸣离开,陈佳奕变幻了阴沉滴水的脸色,细看还有点难过与委屈。
首都的积雪漫到了祝好的UGG雪地靴,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她和陈佳奕隔了点距离,笑意先行随后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
“秘密。”陈佳奕清朗的声音在北方沉沉的夜晚透出一股干冷的清透,像是月光下他心底的注脚。
那里压着很多话,秘而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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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佳奕回家时带上的那一罐草蹿长得迅猛,每天浇水就够,再来点氧气甚至不用晒太阳,有点神奇。
他莫名其妙地感到失落,好像这罐草不需要他的细心呵护就能茁壮成长,像祝好,总是在给予别人自己的善意却从来索取什么。
他只能每天光看着。
其实没了祝好,这些都与陈佳奕无关,他只能久久地注视着司空见惯而又无处分享的景色与事物,说不上好说不上坏,就是太寂寞。
这并不代表浑浑噩噩到对一切没有感知,而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周围一切细微的变化,时间变得漫长而冗余。
陈佳奕忽然害怕,忍不住溺毙在永远失去祝好的恐慌中,周遭的一起变得没有意义。
分开的痛苦很透彻,梦是他见祝好的唯一门票。
所以鬼使神差地买了最近的机票,而他来找她,也很好说明理由,但陈佳奕不想说。
这种事情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有人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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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好像是被冷到,原先水润的眸色凝结成明晃晃的实物,难以置信地落在陈佳奕身上,凝噎片刻,她说:“你……”
“刚刚那人是谁?”
他在祝好的朋友圈看到过那个男人。
陈佳奕浓密挺翘的睫毛忽闪,像冬日窗台外黑魆震动的树枝生出别样的情绪,半张脸隐在背光的灯影下,让人捉摸不清神色。
“邻居叔叔的儿子,也是我的高中同学。”祝好理所当然地直白吐露。
两重身份都很亲近。
“我不开心,因为他送你回来。”陈佳奕茫茫地看着祝好,她融在了雪夜里,仿佛祝好真的会消失。
“我和他没什么的,我朋友喜欢他,只是他亲口说还不想找对象。”祝好轻柔的声音霎时抚平了陈佳奕心底的焦躁不安,她上前,小心温柔地拉住陈佳奕的手。
不知道他等了多久,手冷得好像冰块,指节僵硬,裸露在外的肌肤很白,唯独鼻尖眼尾泛红,他低估了首都冬天的寒气,祝好心想,明明在这里上好几年学,怎么来得那么赶?
“冷吗?”祝好关切,轻声问道,把陈佳奕往楼道里拉。
应声灯亮起,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眉心轻轻皱起。
陈佳奕戴着个灰色毛线帽,穿了身单薄的羽绒衣也没带什么行李,背着个瘪瘪的斜挎包就来了。
他摇头,嘴硬,“不冷。”
那就不冷吧,祝好没戳穿,只是一面把他的两只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捂热,一面问:“你东西放酒店了吗?”
“没有订酒店,买完票就来见你了。”陈佳奕说完,脸上滚出点汗,两颧透着红,黑如墨点的瞳仁一瞬不息地看着祝好,宛若一只执拗的小狗。
他跟着丢丢学来的吧!祝好心想,触觉的重心来到掌间——陈佳奕的手好大,没什么肉感摸得到指节的形状,肤感倒是很细腻,像吹了风冷掉的脂玉。
但火热的掌心遇见它很舒服。
祝好看了他一会,全身上下沸腾的血液便争先恐后地往头上跑,像春天本能洄游的鱼,气息滚烫冒着火星子,她旋即低头,不像是询问,只是嘀咕了句:“可是附近没有酒店,那你今晚要住我家了。”
陈佳奕转而扣住祝好的指根,把她往怀里带,下巴略微搁在祝好头顶,“那你愿意吗?”
“愿意,还能不愿意让你露宿街头吗。”祝好满心满眼都是陈佳奕身上的橘子味,再一吸气,回上来的是沉重的木头香,脑袋开始犯晕。
很熟悉,熟悉到这仿佛是一种条件反射,她跟着沉浸进入,耳边是他的呼吸声。
陈佳奕的唇擦过祝好的发丝,虔诚如初唔的面颊吻。
它在告诉他,面前的是真真实实的祝好。
再细想起来,今日种种确实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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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好牵着陈佳奕的手走在楼梯上。
他问:“刚刚送你回来的那个人,他似乎说了一句。”
祝好脚步一顿,心虚到几乎崴脚,踉跄险些倒入陈佳奕的怀,但她稳住了。
陈佳奕不依不饶,“你对外宣称,我是你的谁?”
这个时候耳朵怎么这么灵,难道真属狗嘛?!祝好嘟嘴,暗自娇嗔,不敢明说,她只好乱糟糟解释一通:“哎呀,不要明知故问了,当时太多人问我,毕竟上学期网上那么多事——而且真的很好用嘛,朋友一直暗戳戳给我牵线,爸爸还想叫我去相亲!”
“那你什么时候给我这个身份……”
陈佳奕还没说完,祝好站在门口透过指纹锁开门,回头打断他的话,“到了——”
弯腰在玄关的柜子里给他找了双新的棉鞋——之前留着是想给宋浮白穿的,但现在刚好派上用场,祝好换好鞋,给陈佳奕摆正,随即脚步慌乱地去关窗开暖气。
望着祝好着急忙慌的背影,陈佳奕眼神暗了下,鼻翼微微耸动,似乎哼了声,逃什么,随口一问而已。
房间都很小,主卧祝好在睡,侧卧堆砌杂物,小书房更是只有将就的小沙发,两人都睡不了。
想了下,祝好说:“今晚你睡主卧吧。”
“你呢?”
“我,我睡客厅沙发吧。”祝好指尖缠着发丝,靠墙上在胸口绕圈。
“没关系,我可以睡沙发,打扰你本来就很不好意思。”
现在说得怪客气,祝好垂眸,“随你。”
给陈佳奕倒完热水,拿了点零食,她又问,“你吃了吗,要不要吃点主食?”
陈佳奕摇头,嘴角上翘。
站在冰箱前的祝好回头,挑眉看他,“笑什么?”
“你现在说话,很像我之前的一个首都同学。”——哎,您吃了吗?
回到首都立刻被潜移默化的祝好有些羞赧,她纠正自己发音,同时操着老妈子的心,“那你今晚睡衣也没有,是不?”
陈佳奕来得太急,她学会了提前预判。
到底有多急?急着见她?祝好在心底拐了个弯问,面上笑意深深。
得到肯定的答复,祝好走到主卧弯腰在柜子里翻找,“我爸爸的旧衣服,应该还有些,你将就着穿吧。”
祝好在找,陈佳奕得空扫视这小小的家——非常现代化的简约装修,细节多有品位,唯独少了点温馨,除了电视机柜上摆着的一家三口合照,其他就没什么能看出身份的装饰了。
他起身,凑近看。
那时候祝好还很小,大概幼儿园到小学上下,扎着两只粗粗的麻花辫,眼睛很亮笑容灿烂,还缺了个门牙,很可爱,他心想,照片里小小的祝好依稀能和现在的模样对上。当时她穿淡粉色挺括的运动外套和牛仔裤,靠在半蹲的年轻女人怀里,旁边男人则揽着女人肩膀,背景是圆明园。命运弄人,现在祝好家里情况,和圆明园也没什么区别。
兜兜转转,他又想,过年平淡,祝好一个人在家,她会觉得压抑吗?会不开心吗?会羡慕别人吗?她以前是怎么自己熬过来的?
走出来的祝好看到陈佳奕在看照片,脚步慢下来,手上的衣服放到沙发上,她淡淡地提醒他,“那你先去洗漱吗?”
陈佳奕起身,见她面色不算好看,只得悄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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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的水声慢慢下去了,但陈佳奕呆在里面好久都没出来。
祝好不放心,跑到门前问怎么了。
陈佳奕闷声说:“衣服有点太小了。”
祝好还在想哪里有更大的衣服,门突然被打开了。
陈佳奕腰间围着浴巾,发丝还在滴水,浴室水汽缭绕,一开门就有热意喷在祝好脸上,而他上身居然什么都没穿!!可疑的红晕飘到陈佳奕脸上,他的薄肌匀称,亮晶晶的水珠偶尔团在上面,衬得皮肤白到刺眼,整一副秀色可餐。
“我……”
“你……”
片刻间,两人都羞涩地别开头。
“忘说了,吹风机在柜子底下,我给你拿。”祝好脚步匆匆错开身位,蹲下给他拿吹风机,随后窜进主卧又开始找起来,“我还记得有件短袖特别宽松,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祝好翻出来了。
一件粉色圆领短袖,正面点着五彩斑斓的星星。
吹完头的陈佳奕勉强套上,气质都因为粉色柔和,祝好从没见过他这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滴滴还能穿上小橘子的衣服呢?
陈佳奕坐到祝好身边,两人看了会电视,祝好独自去洗漱了。洗完,她又马不停蹄地给陈佳奕找了床被子。见他缩手缩脚地坐在沙发上,祝好叹气:“还是我睡沙发吧。”
“一起睡?”
“想都不要想!”
此时是晚上十一点,客厅窗外突然响起一阵窸窣声,是有人在点火,随后纷乱的脚步声散去,一分钟后窗外骤然炸出数朵璀璨的烟花。
“陈佳奕,是烟花耶。”祝好趴到窗前去看。
星星点点的火光引出弥散的烟雾,沉坠坠的暗色夜空成了天底下最好的幕布,随后火光向四周迸射,噼里啪啦绚烂闪耀地各色绽放,轰然间起了落,落了起,像盛大的海洋将一切视觉听觉都淹没。伴随而来的,还有警车一道道有节奏的呜呜声。
她捧着脸笑,烟花印在她眼底化作一片星河璀璨,陈佳奕的余光一直在祝好身上,也不由得笑了,他问:“祝好,许愿了吗?”
“放烟花还能许愿吗,我没有。”
“嗯,我许了。”
“是什么?”
“说出来就不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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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聊着聊着,最后不约而同地打开手机,开始打游戏。陈佳奕依旧是打野和上路两个位置,祝好则选择中路和射手双C位置。
第一把分配的位置是两个副选位,陈佳奕上单,祝好射手。
“帮我选吧。”祝好见陈佳奕是一号选位,便点出自己常用的传统射手,请求帮选,让出五号的counter位。
陈佳奕说没事,转手拿了螳螂。
“怎么先手螳螂?”祝好见同队打野拿下刺客英雄,不禁一声哀嚎,“没前排了!”
射手生存环境堪忧。
“不怕,我来看住对面双C,你放心输出。”陈佳奕声音带笑,一边安慰祝好,一边定睛看她打游戏的状态,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如此亲密地面对面双排。
暖调的橘色灯光轻柔慵懒地打在两人身上,他们各自靠在沙发上,隔着一个小靠垫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好可以看到对方的表情,一呼一吸交缠在静谧的房间,和谐而亲密。
陈佳奕一点都不后悔自己早上做的决定。
开局很顺,三路都有优势,但自家打野没什么节奏,拱手让出下路小龙后,祝好的射手和辅助被对面四包二双双阵亡,晚一步的中单也难逃幸免被收割,一时间经济落下下风。
祝好抿嘴,和辅助龟缩塔下,陈佳奕的螳螂拿到线上优势,推完三分之一的塔皮,游走到中路帮抓,拿下敌方中单人头。
打野依旧在野区采灵芝,对方打野没有出现在地图视野中,祝好不敢出塔,她给辅助发送“小心草丛”的信号。
好在辅助是个会听信号会看视野的好辅助,两人暂且相安无事。
拿到优势的中单下路帮抓,不料在河道被对面打野抓个正着,前去支援的祝好运气爆棚,收下残血的打野人头,残血闪现逃跑,功成身退。
回程的祝好郁闷,不开心,“嗯?怎么你的闪现都是用来抓人,而我是用来逃跑的。”
陈佳奕潇洒线杀对面上单,不忘调侃:“因为你是可爱脆弱的小射手啊。”
两人的手机都发出了击杀音效。
祝好不服气,“小射手也有大爆发!”
接下来团战,祝好一直喋喋不休:陈佳奕,你能不能等等我,别老是自己一个人玩!我没有技能位移,跟不上!啊啊啊,我被对面上单/打野抓住了!嘿嘿,谢谢我可爱的辅助……
“我也救你了,你怎么不谢谢我?”陈佳奕斜睨祝好,讨要名分来了。
“嘿嘿,你俩都挺好的!”
大后期龙坑处,陈佳奕开团,黏住对方三人,祝好跟在后面输出。
陈佳奕阵亡,打野没跟上,祝好和辅助两个人追四个残血。她操作的时候很认真,陈佳奕放下手机,伴着灯光定睛看她,垂下脖颈的祝好,额间有碎发遮眼,明亮的眸子在发丝空隙中若隐若现,咬住下唇,半血的祝好闪现,凭借技能伤害拿下最后一个残血人头。
非常漂亮顺利的四杀!
祝好不自主地嘿嘿笑了两声,折回龙坑和打野斩获资源,回城间隙,察觉到那抹灼热的视线,祝好扭头,“干什么这么看我,我表现得很夸张吗?这叫爱拼才会赢!!”
陈佳奕只是凑近些,低声在祝好耳边说:“很可爱。”
祝好往后挪了点位置,眼底是陈佳奕圆润饱满充满血色的唇,上面淋着丝丝水样,莫名蛊惑性感:请你自重!!!
这难道可以理解为,他在勾/引自己吗?
祝好陷入怀疑。
第二把的时候,祝好确定了。
陈佳奕是打野,祝好仍旧是射手。
残血的小射手缩在硬辅身后,不敢上前A,只能跟他们身后胡乱地扔技能,
帮抓的陈佳奕将画面尽收眼底,他的声音很轻柔带着少年质感的清爽,尾调轻轻上扬略显惊讶,“啊,一个技能都没中。”
祝好脸红心跳,啊啊啊好尴尬,电子竞技谁菜谁尴尬!
但他不经意地靠过来,在祝好耳边开口像是小小的亲昵玩笑,“没事,我来杀。”
祝好,你听听自己的心,慌不慌?
他就是在勾/引自己吧——
顶着那张脸,故意凑近说着那样的话。
游戏结束,祝好扣手,小声埋头道:“困了,我去睡觉了。”
不等陈佳奕反应,祝好砰地关上主卧门,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片刻寂静,陈佳奕在沙发上笑了起来,露出虎牙和势在必得的神色,他拿起手机打开战绩面板,又通过战绩点开了祝好头像。
故意绕一圈来到一只青色的小鸟面前,陈佳奕用指尖划过头像,双眼闪过得逞似的笑意。
没关系,假期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