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主卧的祝好在床上辗转反侧,难耐到入眠困难,耳边仿佛还能听到暖气片几不可闻的咝咝声,身体里的河流数次涨潮,又数次退潮。热气敷在皮肤表面蒸腾不散,她望向床头装着半杯水的水晶岩玻璃杯,明明很热,但口腔润泽没有喝水的想法。
陈佳奕好坏,他是故意的吧。祝好想。
手机在昏沉的房间内嗡鸣和亮起。
迷迷糊糊地再次睁开眼,思绪像飘浮半空,没有安稳沉睡的迹象,祝好被宋浮白的电话吵醒。
“祝好,在家吗?”
一个短促的“在”连接着哈欠声,通过电话传到手机另一边,对方顿了顿,“刚醒?”
“嗯。”浅薄的困倦从她鼻腔中哼出,光线丝丝缕缕地透过窗帘,祝好穿着睡裙赤脚下地,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垂处。
上升的暖气在房间内团聚,木质地板稍冷,祝好踩上去汲取冷意缓解了口干舌燥的干热才拉开窗帘,迎着雪景和暖融融的阳光,她伸了个懒腰,长到脚踝的睡裙荡漾出小幅度淡蓝色的波痕。
祝好转身,地板上短暂地绽放出一朵圆。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晴朗明媚。
“说起来祝好,今天我该去你那给你拜年了。”宋浮白向来温柔的嗓音里夹着不易察觉的慵懒。
祝好正想打趣,突然客厅连着浴室传来动静声。
我丢!祝好差点忘记陈佳奕还在她家,心虚沉默地闭了会麦,她干巴巴一笑,“不用了吧浮白哥哥,前几天到处跑太累了,我今天想好好休息一下。”
“噢,本来还说全家一起去看电影的。”声线添杂微弱的失落,“那你今天在家好好休息吧,如果想出门去哪玩,我正好没事,可以充祝小姐的专属司机。”
祝好连声答应,“好啊好啊,谢谢浮白哥哥。”
终于熬过寒暄,祝好揉了揉脸,打开主卧门。
浴室门紧闭,陈佳奕大概还在洗漱,有哗啦啦的水流声传来。
祝好巡视房间一圈,果然没人,但厨房桌上温着一小壶咖啡,还有半片火腿蔬菜三明治。
贴在一旁的便利签留有笔锋锋利的三个大字:祝好的。
回主卧刷牙洗脸结束,祝好端着咖啡和三明治来到客厅坐下,边玩手机边吃。
陈佳奕洗完澡,出来看到的就是一身浅蓝色的祝好搭着脚,在沙发上吃他亲手做的早餐的场景。
三片相连的客厅玻璃明晃晃地透光。
祝好的脚边不像脸和上半身干瘦,是带点嫩肉的小脚,五个脚趾笔直分明,正对着窗户照进来的阳光,精致到透出一层柔软细嫩的光,白生生如贝壳似的洁白,而脚尖和脚跟透出如石榴般深邃的粉色。见他出来,那一双玉足轻快地晃了晃,敛在裙摆下,祝好疑问:“怎么早上就洗澡呢?”
陈佳奕耳尖红润,心跳鼓噪,粗粝地呼出喘息声,他的声线残留点点沙哑,“你不会想知道的。”
祝好本来就没有问到底的习惯,见他这么说,很自然地转换话题,“三明治是你自己做的呀,好好吃,你加了花生和番茄酱吗!”
对方颔首,浅笑起来,“我看冰箱里有不少食材,所以就简单做了一份。”又问,“你平时完全不看吗,冰箱竟然是满的,我扔掉了一些坏掉蔫巴的绿叶菜。”
祝好承认:“我虽然不会做饭,但我做的泡面很好吃啊!”
陈佳奕眼底的笑意凝聚,颇有宠溺的味道,“厉害。”
“所以中午吃什么呢?”
两人商量着,陈佳奕说:“包饺子吧。”
“我不会。”
“我会呢。”陈佳奕揉了揉祝好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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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去附近的连锁超市,时宽时窄的巷子和小路比往常要冷清,稀疏平常的画面在祝好眼中突然变了样。街边爷爷奶奶的闲聊和笑声变得有趣,早餐摊上冒着热气的食物浓郁治愈,空气干爽残留着雪的清冷。祝好感叹,世界可爱,身边的陈佳奕也是。
陈佳奕推着购物车,和祝好并排走,从冰柜里捡了份饺子皮和肉馅儿,祝好问:“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再买点零食吧。”陈佳奕突然对零食感兴趣。
祝好奇怪,他平时对这些不是不感兴趣吗,心下疑惑,但她还是按着自己的口味挑了些,一转头,陈佳奕还在最前面的那排零食,对照配料表看得仔细。
视线落到他的手上,那是祝好喜欢的橘子味硬糖。祝好见陈佳奕垂下眼眸,然后拿起两包放在购物车内,她拿起山楂和一排酸奶,走过去雀跃问道:“你也喜欢这个口味的硬糖?”
陈佳奕没有承认,说出缘由:“你喜欢我才拿的。”
“那你呢,喜欢什么。”突然有些气馁,祝好对陈佳奕的口味一无所知。
陈佳奕说,“我不喜欢吃零食。”口气停顿,“但你喜欢的,我也喜欢。”
祝好缩了缩自己的脖子,“好哦,那你跟着我,一定能试到很多没有吃过的零食。”
陈佳奕喜欢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撒娇,“对啊,谢谢你喽,祝好。”
承谢的祝好被冷情的狗狗眼萌一脸,心花怒放地拉着陈佳奕再逛了一圈。
拿完想吃的,两人路过生活用品区,陈佳奕顺手往购物车内放了包东西。
祝好瞅了眼脸色涨红,飞快地转移视线,目瞪口呆的同时暗自恨自己好奇心旺盛。
结账时,祝好站在收银台靠边的位置,收营员扫完价格,她就顺手放入塑料袋内,可以节约点时间。而那包内裤就夹在零食中间,这下也没办法再视而不见了,祝好不可避免地碰到它。抬眸扫了眼面色如常的陈佳奕,祝好飞快地抓起那包内裤放在塑料袋底下。
拿上鼓囊囊的塑料袋,陈佳奕让祝好等等,把那包内裤找出来,放到自己的斜挎包内。
祝好:!!!!
“你既然要放在包里为什么不早说?”祝好把脸颊一边鼓成圆润的包子形状,温声问道。
陈佳奕轻笑,打趣看向她,“因为你没问。”
“你没发现你来首都后,变坏了很多吗?”
“我是故意的。”
另一边的脸也成了莹白软润的包子样,“为什么?”
“因为你是小乌龟,我不动你也别动,于是我朝你走十步,希望你能从前进一步变成前进五步。”
陈佳奕说得直球,祝好咕噜一句,“我有吧!”
“嗯,那真是太好了。”似有若无的喟叹钻到她耳蜗。
总之,阳光明媚,两人并排走回了家。
最让祝好惊异的是,陈佳奕真的会包饺子!肉馅儿裹在饺子皮里,两边对折,再用两手虎口和指腹一掐,一个大肚饺子就包好了,看完好几遍流程的她不由啧啧称奇,便问:“陈佳奕,你好厉害,是跟朗哥学的吗?”
陈佳奕抿了抿唇,看向祝好,最后又低头看着饺子皮重新开始包,“不是。”
祝好发现了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啦?”
“也不是。”陈佳奕想了下,决定给祝好一个机会,让她猜自己为什么生气。
“因为你不喜欢我总是把你放在和别人比较的位置?”祝好仰头注视他的侧脸,虽然嘴上说得支支吾吾,但另一边又大胆地拉拽陈佳奕的衣袖轻轻地晃。
陈佳奕侧目看她,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嘛。
祝好露出标准的八齿笑,“陈佳奕,你怎么那么会做饭!”
他轻声说:“也没有那么会。”只是有时候不得不会。
这是首次陈佳奕向祝好说起他的家庭——非常标准的双职工家庭。妈妈是老师爸爸是医生,两人相亲后闪婚说好以事业为先。父母两人永远是忙碌状态,所以陈佳奕从小到大很多事只能亲力亲为。虽然大部分时间处于散养状态,但父母严格,对他的要求并不低,谈不上不幸福,只是没有人那么笃定地爱他,给予鼓励。
可陈佳奕貌似把自己说得很可怜,听得祝好感动共情,“没关系陈佳奕,你还有我,我会一直一直支持你、喜欢你。”
陈佳奕眼底闪着幽光,牢牢看向祝好,“我也是。”
两个小苦瓜吃完亲手做的饺子便无事可做。倒在沙发上,祝好掰着手指细数附近有什么好玩的,找了一圈,她悲催地发现答案是没有。思索良久,祝好终于从记忆角落翻到了一件蒙灰的旧事,不如,晚上去逛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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猩红黄亮的灯笼高高挂起,游鱼缀在其间琉璃般灵动,人少景靓,气氛热闹而懒散,走在街上很舒服。
亮扑扑的灯照亮祝好剔透的双眼,她在糖葫芦摊前驻足,也不买,走走停停。祝好爱吃冰糖葫芦和草莓,喜欢吃冰甜大个的,但又很挑,太腻的就不吃。
陈佳奕悄悄给她买了五小串,祝好突然委身躲到了他的背后,“等下,让我躲躲。”
迎面走来的是两男三女,陈佳奕垂下眼,对最旁边的那个男人还有点印象,这是祝好的哪位哥哥来着?首都真小。
四目擦过,那人顿了顿,错开眼继续跟着伙伴往前走,祝好窝在陈佳奕背后,垫脚望去,等人走远才舒口气,腼腆地走到他身边。
“为什么要躲着?”陈佳奕问。
祝好说不清道不明,下意识就这么做了,她辩解,“还没有和他们说呢。”
说什么呢?陈佳奕来北京找她这事儿,两人没名没分住一起,还是说,只是两人一起游玩这件事情。
陈佳奕沉默地把糖葫芦递到她手上,祝好才捻过一串递到嘴边,身后一道声音轻轻响起,“祝好。”
指尖的糖葫芦晃了晃,祝好唇上少许的糖渍融化在舌齿间,腻有余甜不足,她的眼神闪烁,回应道:“浮白哥哥。”
三人面对面,格外静默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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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浮白和祝好隔着玻璃,陈佳奕在店里买蛋糕。
“他知道你的口味,”宋浮白看到陈佳奕率先挑了块草莓千层便错开眼看向祝好,“祝好你直说吧,他来找你多久了。”
祝好对宋浮白这副大家长架势如临大敌,“也没多久,昨晚才见面。”
宋浮白立刻抓到了重点,面露复杂不禁提了点音量,“他住你家,祝好?”
“没有睡一起!”
“睡一起还了得?要是睡了我看今晚我得去铁窗泪一下了。”他冷不丁地来了个黑色幽默。
这并不好笑,祝好痛定思痛,“那要不,我把名分做实了,总行吧?”
宋浮白嘴角衔起冷笑,当然知道这是祝好不经意的小小叛逆。
祝好又说,“我知道电竞选手这个职业会受到你们的歧视。浮白哥哥你不要再说了,就算我去撞南墙,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你知道的,只要是我自己选的,我就不会后悔。”
比如搬出去自己住,比如去南方上A大,再比如坚持做游戏自媒体博主,这些事都是祝好自己的决定,只与她自己有关。
陈佳奕拎着蛋糕面包出来的时候,宋浮白已经走了,两个袋子的分装变得可有可无。
突然有白色的东西坠落到祝好的睫毛上。
那是一粒小小的雪籽。
不知几时柳絮般的云聚拢,细密的雪籽裹挟在干冷的风里。
下雪了。
出门没带伞,祝好抓住陈佳奕的手腕,躲到了阴暗的巷子屋檐下。
黑暗中,陈佳奕睁着眼抬头看向翘脚的屋檐,忽然笑起来,若有似无的回味,“我还记得有一次在A大操场,我们也是一起躲雨,那时候你哥哥给你打了电话,你还给了我一个橘子,念了一首诗。”
他眨眼,还记得对方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空乏的巷道,后来陈佳奕回去查了,那是北岛的一首诗。最后,让我走进你的心里找到自己那破碎的梦。
这场鹅毛大雪下得迅疾猛烈,恍若要笼罩住整个首都,扑簌簌地连成帘。
雪间初吻。
两道呼吸交缠在一起,陈佳奕捧着祝好的脸,唇舌作响,片刻耳鬓厮磨,他吮到了腥味。
祝好紧紧咬着自己的唇,咬出了血印子。
陈佳奕音色略沙哑,“为什么不叫出声。”
“我叫不出来,坐大摆锤也是,坐空降机也是。”祝好只会温吞地咽下所有心绪。
她眼底有陈佳奕无法解读的情绪,心事忧愁。而她身上独有的气息就像一把神秘的钥匙,开启了陈佳奕内心深处的渴/望。只要闻到,心底就好比有羽毛轻轻扫过,忍不住想靠近,埋头在她颈窝,汲取这让人心安的味道。
即便快喘不过气,也贪恋地想再多蹭蹭。
陈佳奕抱紧祝好,还剩两串冰糖葫芦散落在雪地上。
白的白,红的红。
“祝好,我们在一起吧。”
须臾的静谧,片刻后,她说好。
陈佳奕双臂收紧,那天烟花下他许的愿望奢侈,风马牛不相及。
希望祝好平平安安,而他迫切地希望自己能陪伴祝好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