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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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高烧的作用下,薛元秋的意识渐渐模糊,抓他衣衫的手也往下滑落。

    谢徵拎住她的腿窝将人往上颠了颠,提醒道:“薛菱,你是想把自己摔死吗?”

    薛元秋疲累地抬了抬眼,勉强打起精神,她滚烫的脸颊往前一贴,压在了世子殿下温凉的侧颈上,下意识蹭了蹭。

    谢徵猛地顿在原地,整个脊背都紧绷起来。

    薛元秋察觉到他的停顿,以为惹恼了他,抬手圈住谢徵的脖颈,呢喃出声:“殿下我错了,你别丢下我……”

    耳廓都被她潮热的温度沾染到,谢徵抿紧唇,在心中重复三遍‘别跟快烧傻的人计较’,才重重呼出一口气,继续往地宫的出口走去。

    然而令薛元秋意想不到的是,这座地宫的上方竟然是一片湖泊。

    “会凫水吗?”谢徵问她。

    薛元秋虚弱地摇了摇头,现实的意外一件接一件,即使幼时学过游泳,十几年过去她也全部忘光了。

    她紧张地抓紧谢徵的衣衫,生怕世子殿下一个不耐烦,将她丢在这里。

    谢徵将她放下来,目光扫过她手中皱巴巴的衣衫,罕见地没有出声呵斥。

    薛元秋还没来得及找好理由,只听撕拉一声,他紧蹙着眉从衣摆处撕下一条长长的布条,而后将布条的两端分别系在了两人的腰上。

    薛元秋拽了一下,布条系得结结实实,连接着他们,仿佛在狂风暴雨中也不会分开一般。

    或许是黎明将至,湖底呈现出光怪陆离的样貌,游鱼滑过她的手掌,围着她调皮地转圈圈。

    就在口中含着的氧气即将耗尽之际,谢徵带着她破出水面,薛元秋昏昏沉沉睁眼,眸中映出淡金的晨曦和蹲守在湖畔边缘黑豹幽绿的眼睛。

    上岸之后,谢徵拽下腰间的玉牌丢给黑豹,淡声吩咐道:“去通知人来。”

    黑豹叼着玉牌,甩了甩尾巴,随即转身飞跃离开,身影逐渐消失在这片山林之中。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薛元秋再度俯趴在世子殿下背上,这次她主动靠近,圈住了他的脖颈。

    两人都浑身湿漉漉的,背上少女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裳传过来,像是一个暖烘烘的火炉毫无缝隙地贴着他。

    谢徵垂下濡湿的眼睫,选择将她弄醒,“薛菱,别睡。”

    薛元秋迷迷糊糊睁开沉重的眼皮,带着很重的鼻音问:“到家了吗?”

    “……”谢徵冷笑:“再睡下去,本世子保证你会横着回到薛府。”

    薛元秋艰难地保持清醒,想了想道:“殿下在地宫中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谢徵身形矫健地在林中穿梭,嗓音平稳道:“什么话?”

    薛元秋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口:“……就是知道陛下以地精炼药的事。”

    耳边传过呼呼的风声,一时间山林静谧无言。

    薛元秋快要撑不住阖上双眼时,听到他说:“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它们是妖,即便是死也是死有余辜。”

    “倘若世上有好妖存在呢?”

    谢徵嗓音凉凉:“那它就该祈祷此生不要遇见本世子。”

    经过这一番对话,薛元秋算是明白了,这谢世子对于妖的偏见不是一般的大。

    相比之下,对她的排斥竟然算不得什么了。

    谢徵等了等,都没再听到她的声音,侧脸一看,少女满脸酡红,靠着他的肩膀沉沉睡了过去。

    “……”

    风寒露重的山林中,自小锦衣玉食呼风唤雨的世子殿下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一个风寒露重的清晨浑身湿透地背着人狂奔,现在还担起了叫醒她的义务。

    “薛菱,你再继续睡,本世子就把你扔下去,让你在这里自生自灭。”

    然后薛元秋清醒了片刻,啪嗒一声,将脸砸到了他的肩膀上。

    “……薛菱!”少年咬牙切齿。

    反复被叫醒几次过后,薛元秋靠着自己坚强的意志力维持清醒,喉咙肿痛,她控制不住地捂唇低咳,有气无力道:“殿下预料的可真准啊,我大概真的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本世子何时说过——”

    谢徵神情微微一变,想起进地宫前的那一番威胁,反驳的话语咬在齿间,他幽幽道:“你觉得是本世子在诅咒你?”

    薛元秋立马竖起三根手指,保证道:“天地良心,我从未如此想过,单纯觉得殿下料事如神,如同在世诸葛一般。”

    她的鬼话谢徵一丝一毫都不会信,初见时她就骗他,心思比妖祟还多,片刻松懈都可能会中了她的诡计。

    然而话锋一转,谢徵提醒她:“抓紧。”

    世子殿下说话跟打哑迷一样,薛元秋虽没弄懂,但还是默默搂紧了些,而后就是一阵头晕目眩,失重的感觉令她紧张地闭上眼。

    风声呼啸,薄薄的眼皮透出微弱的光亮,薛元秋突然意识到,他们此刻似乎停驻在了高处。

    她双脚落下踩到实处,手掌扶住粗糙的树干,睁开眼的一瞬间,瞳孔被耀眼的光芒刺地微缩,忙抬手遮了遮。

    “薛菱,日出了。”

    他顿了顿,想态度冷硬些,但触及她萎靡不振的面容,还是将声音放轻许多:“再睡下去,你连今日的太阳都看不见了。”

    “……”薛元秋觉得这话有些许晦气,但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将手拿开,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绚丽的日光,而是世子殿下镀着霞光的侧脸,宛若一块洁白无瑕的金镶玉般引人注目。

    霞光漫天,红日东升,静谧而美好。

    薛元秋来了精神,故意低声道:“可是殿下,这两者始终是不一样的。”

    谢徵侧目看她,不解道:“有何不同?”

    薛元秋佯装思索了片刻,然后弯唇道:“就像世子殿下,昨天还是不近人情的世子殿下,而今天……”

    她抬起头,望进少年蹙眉不满的目光里,越来越盛的霞光中,谢徵看见她神情狡黠一笑。

    “而今天,则是有求必应的世子殿下。”

    谢徵呼吸一滞,反应过来后嗤笑道:“薛小姐不想死就直说,何必阿谀奉承。”

    小心思就这么被揭穿,薛元秋收起笑容,反而坦然道:“殿下,我想看见明天的太阳——亲眼见到的那种。”

    她承认自己卑劣又自私,可为了救妈妈,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随着她坚定不移的话语,胸腔中的心跳陡然错开两拍,察觉到后谢徵又暗笑自己大惊小怪,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磕头求饶的人他也见过不少,怎会被她的一两句话给哄住了?

    不过斟酌过后,世子殿下还是决定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谁让他今日有求必应呢。

    *

    薛元秋最终还是没有看到心心念念的太阳。

    服用过谢徵命人快马加鞭从胤都带回来的解药,薛元秋倒头进入昏迷状态,整整五日才醒过来。

    昏迷前她嘱托过这件事要瞒着柳白英,所以睁开眼后面前是一处陌生的房间。

    外面传来杂乱的声响打乱了薛元秋的思绪,她揉揉钝痛的脑壳,迟缓地起床穿鞋往外走。

    打开门的一瞬间,刺眼的阳光照进来,屋外打闹的两人双双僵住,宛如神同步般朝薛元秋的方向看来。

    她眨眨眼,朝秦桑和连玺打招呼,“嗨,你们还好吗?”

    两人对视一眼,登时跟过电般远离了对方,秦桑高声嗷呜一声,扑向脸色尚还苍白的少女,“元秋,你终于醒了!”

    刚刚醒来的薛元秋仿佛一根软面条,像玩偶一样被她抱在怀里摇晃得晕头转向,挣扎着抬了抬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连玺不忍直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薛小姐这情况,想必是还有后祸。”

    秦桑闻言,这才疑惑地低下头去看,少女完全反抗不了,本就不好的脸色更是雪上加霜,险些一翻白眼再度晕过去。

    吓得秦桑赶忙松开手,“元秋,你怎么样?”

    薛元秋微微睁开眼,虚弱道:“我……我很好。”

    秦桑惭愧地将她扶到床榻上,听到她的话,又心疼一阵子,进观音庙前说好要保护好她的,可到最后,伤得最重的却是她。

    除却刚醒那会儿,薛元秋的确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虽说是大病初愈,她却莫名感觉手脚轻盈不似先前沉重,脑袋也清明许多。

    不比现实中的身体,但也不至于再见风就倒。

    薛元秋道:“我是真的觉得很好,桑桑你不用愧疚的。”

    秦桑一听她还反过来安慰自己,更是愧疚难当,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修道,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好身边的朋友亲人。

    连玺倚门而立,笑眯眯道:“薛小姐服用的是普天之下仅此三枚的雪清丹,即便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也能拉回来。若是无病无伤之人服用,更是美容养颜,延年益寿不在话下。”

    薛元秋怔愣一瞬,犹豫问道:“……是世子殿下?”

    秦桑点点头,压下激动的神色接着说:“我和连玺回来时,客栈只剩下你一人,问了侍卫才知道事情的原由。”

    “听说雪清丹是当朝国师耗尽心血炼制而成,唯有三颗,两年前谢世子护驾有功,陛下特赏赐了一枚给他。”

    连玺掀起唇角,半开玩笑道:“胤都人都在猜这枚雪清丹最终会落在谁手中,为此还大开赌局,结果还真是意想不到呢。”

    薛元秋抿紧唇,怪不得醒来后她便感觉神情气爽,原来这药丸如此珍贵吗?

    “先不说这个了。”秦桑见她表情变得复杂,瞪了连玺一眼后,对榻上发愣的少女说:“昏迷了这么多天,你想必也饿坏了,先起来吃点面吧。”

    她附耳过去,悄咪咪对薛元秋耳语:“是我跟师兄学的独家秘方,连玺都没有尝过,要不要试试?”

    “本公子可全部都听到了。”连玺撇嘴,“秦桑,你竟然藏私,太没有义气了!”

    说罢,转身朝小厨房奔去。

    秦桑在他背后骂道:“你敢一个人吃完,本姑娘就跟你没完!”

    薛元秋被转移注意力,见他俩嘻笑打闹的模样,忍俊不禁道:“之前怎么没发现,连公子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她记得原主还对连玺一见钟情,可惜原主已经转世投胎了,不能亲眼看到这一幕。

    秦桑指着窗子外逐渐阴沉沉的天气,爽朗笑道:“你瞧,天气转瞬之间都有这么多变化,更何况是人呢。”

    薛元秋循着她的指尖抬头,忽而愣住。

    窗外阴云密布,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下雨。

    她却想到了另一件事。

    自从她穿进书中,便一直将书中的人物看做NPC,她认为他们的喜怒哀乐都是模式化的,之所以那么坚决地对谢世子敬而远之,也是因为一开始知晓了他的性格人设。

    她对谢徵多少存在着刻板印象,认为他桀骜不驯,像长满尖刺的名贵花卉,不可能对任何人低头,现下看来,倒是她多有偏颇。

    洗漱完之后,伴着滚滚的雷声,薛元秋足足吃了三大碗面,浑身上下都熨帖舒畅。

    秦桑不时说着现在的情况。

    薛母被连玺亲自派人送回了薛府,然后借着府中小妹的名义邀薛元秋小住几日,顺便驱一驱从莲塘镇带回来的煞气。

    柳白英听是驱邪除煞,犹豫着便同意了。

    而薛元秋醒来的地方是镇妖司,若是她后续情况不对,他们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应对。

    得知自己身处镇妖司,薛元秋顿了一下,问道:“怎么不见世子殿下?我还想着当面向他道谢呢。”

    秦桑与大口吃面的少年对视一眼,神神秘秘道:“这个嘛……待会儿就能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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