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她的脑袋却还是昏沉沉的,从床上挪了脚下来,简直像踩在轻飘飘的棉花上。

    “鞋都不穿?”老钱捣着药罐从她身边经过,见她赤脚从床上下来,骂了两句:“一碗酒就能让你睡到午时三刻,以后谁要是来杀你,迷药都不用下了,喝酒挺管事。”

    周梨摸着床沿才算站稳,看床边上安安静静地躺着那把直身窄刀,这才知道自己真是醒了过来,她甩了甩脑袋,有些想把身上尚未褪去的酒意甩开,四肢却仍是虚脱无力。

    “谁给我下毒了。”周梨吐出几个字,想起这也不是第一次喝酒,怎么却觉得酒劲大得比迷魂香还要重。

    “老板娘要害我。”她又说,扶住床边一屁股坐下去,喘息声大。

    老钱本要往前堂去,看她这副样子,心下一凛,一边捉了她的手腕出来把脉,一边道:

    “你身上统共也没个二钱银子,她害你有什么好处?”

    “一定是记恨我摸走了她柜台里的酒磨喝。”周梨从腰后摸了个巴掌大小的彩陶小人出来,小人两颊通红,肚子挺出,腰间用胳膊夹着一只酒桶,“小气鬼,一只小玩意儿就害我直不起腰来,我要不要还给她?”

    “你自己留着玩儿吧。”老钱摇摇头,道:“虚汗发冷,脉象紊乱,喉肿脾胀,是秋疫之症。”

    “我也病了?”

    老钱点点头。

    “你不是说这病专挑身强体壮铜筋铁骨的人来吗?瞧我这小胳膊小腿的,每到冬日里都要病上三轮,这也被挑中了?”

    “许是你近日吃得太好了。”老钱从长木柜中摸出一层厚被褥丢给她,道:“这病来时恐会加重你的体寒之症,再冷的话让陈当当去庄子里拿那床暖玉垫回来。”

    “算了,别让我二姐知道了。”周梨裹着被子探出个脑袋,把床边上的那把窄刀收到怀里,胸口一阵发寒,又问:“多久才能好?”

    老钱又从长木柜里抓了两沓泛黄的麻纸,拾起细毫小笔在刚刚捣出药汁的铁罐中胡乱沾了沾,搁到周梨身边。

    周梨抬头看他:

    “这是做什么?”

    “趁你现在还提得起笔,写几句日后要交代的话。”老钱端着铁罐又要出去,道:“城中已有人因秋疫而死,朝廷对此事袖手旁观,再写不出药方,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厚厚的门帘随着老钱撞开而离去的背影晃了晃,屋里的一扇窗户支着,隐约能听见前堂里几声咋咋呼呼的哭喊。

    周梨愣了愣,望着小笔在麻纸上晕开的绛红色呆了两刻,继而起身把支着窗扇的小木棍拨下,等窗户合上,不再能听见外面扑天抢地的呼喊时,她才捉起笔杆。

    先写给二姐。

    “二姐,刀我用不着了,还给你。”

    周梨在一张麻纸上描出摘月刀的式样,把长刀压在纸面上,又开始写下一张。

    “庄子里还欠我三两银子,是上次帮你买书册的钱,卖书的老板说长风门的刀手作恶多端,要多收三两银子,我怕你动手,没和你说。”

    周梨在左上角画了一张小小的木轮椅,其下又画了一个书摊凶神恶煞的老人,还有一个站在书册前数铜板的小女孩,三两银子从女孩的口袋里摸出来,压在书册上。

    她想了想,又画了另一个叼着烟杆的老头:“帮我把这三两银子给老钱。”

    掀开一张,给陈叮叮写,不知道她能不能收到。

    “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麻纸上画出她已经送出去的那柄匕首。

    再一张,给陈当当写:“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画了一个撇着嘴的光头大佛,和一把八尺有余的大刀。

    画着画着,她自己笑了起来,再给三娘写一张,让她把铺子挪到梨花巷来,给老钱也写一张,攒下的所有银子都藏在庄子里翠玉轩后面的梨花树下,记得取出来,祭坟的时候帮我买两笼红豆糕。

    给小三子也写一张,给宋二公子写一张,给酒馆老板娘写一张……

    写到只剩最后一张纸,她终于顿了顿,在麻纸顶上画了块棱角分明的石头。

    给石头:不准成亲。

    她的笔停在麻纸上,顿出一点朱红色的药汁,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自己嘟囔着:“这个不好画。”

    给石头:我以后不偷东西了。

    又是一点朱红色的药汁,周梨把笔杆提起来,还是摇了摇头,万一以后没人给自己烧纸钱怎么办?地府里摸了东西应该不用还了吧?

    她举起麻纸对着透光的窗扇翻看,望着上面两点圈开四散的丹色,自己念叨着:

    “给石头,谢谢你照顾我,没有谁像你对我一样那么好,三娘说喜欢一个人就是胸口破出种子,我牵着你的手的时候什么都感觉不到,等你走了,要和什么郡主成亲了,才觉得心里一刻也静不下来,好像那颗种子挂了刺,四面八方的钻,这是喜欢吗?我也不知道。”

    “庄子里的梨树结果了,可是顶上那几颗我怎么也摘不到,如果你回来的话,能不能帮我去摘梨?”

    她一个人对着这张两点丹红的麻纸说完这些话,用手掌轻轻在床上扶平麻纸上的皱痕,蹲下去,想了很久,才提笔在这两点丹红下又画了一道弧线。

    于是整张纸上只有一块石头,和石头下的一张笑脸。

    周梨四肢虚晃,将这些麻纸小心翼翼地收好叠进胸口,搁在床上的直身窄刀被她身侧一带,从床沿上滚落,周梨身法迅捷,用脚背勾住挑起。

    手心沁出凉意,她抽开刀鞘,看见刀身上一双雪亮的眼睛。

    便将院门推开,踏着纷纷的秋叶,整个儿地抽出摘月刀,握住刀柄上那一轮银色的弯月,舞出瑟瑟刀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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