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中,林晓月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高考分数,指尖微微发颤。632分,全省前五十名的成绩,比前世整整高出八十分。窗外的阳光穿过纱窗,在志愿填报指南上投下斑驳光影,恍惚间将她拉回十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午后。
“晓月,你爸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反正早晚要嫁人。”母亲周芳把热毛巾塞进她手里,语气里带着惯有的绵软的强硬,“你弟今年小升初,正好需要学区房,你把打工赚的钱先拿出来付首付……”
前世的她就是在这样的絮叨中,撕毁了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揣着高中文凭进了电子厂。流水线上的零件永无止境地流转,磨平了她对美术院校的憧憬,也耗尽了她对家庭的最后一丝期待。直到三个月前,肺癌晚期的丈夫在病床前冷笑:“你以为我真的爱你?不过是图你能赚钱又听话。”
“妈,我要填志愿。”林晓月转身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见母亲正蹲在玄关擦弟弟的运动鞋,那双限量版 AJ是父亲昨天刚从商场买回来的,而她的帆布鞋已经开胶三个月。
周芳手里的鞋刷顿了顿,抬起头时脸上堆起笑:“填什么志愿啊,你王叔早就说好了,电子厂那个文职岗位给你留着。你弟下半年要学钢琴,一节课好几百呢……”
“我要上大学。”林晓月从抽屉里抽出志愿表,笔尖在“美术学院”三个字上落下重影。前世她偷偷攒了三年的画具,被父亲一把扔进火堆的场景突然清晰起来,丙烯颜料在火中爆裂的声响,像极了此刻她胸腔里的轰鸣。
客厅里突然传来玻璃杯碎裂的声音。父亲林国强阴沉着脸站在沙发前,脚边散落着碎玻璃片,弟弟林阳正趴在他腿上哭嚎:“我要去贵族学校!姐姐凭什么上学!”
“反了天了。”林国强的茶杯重重磕在茶几上,震得烟灰缸里的烟头簌簌掉落,“供你读高中已经仁至义尽,家里哪有闲钱养大学生?你弟的未来才是大事。”
林晓月忽然想起前世父亲肺癌晚期时,哭着求她卖肾换钱的样子。那时她刚被查出子宫肌瘤,却还是咬着牙签了手术同意书。此刻男人额角的皱纹里还沾着酒气,西装口袋露出半截高尔夫球杆的包装,与记忆中病床上的枯槁模样重叠又割裂。
“志愿表在书房。”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冷静,“我已经成年了,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
周芳突然扑过来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的皮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当初生你时大出血,你爸为了给你交医药费,给人跪了整整半小时……”
“所以我就该用一辈子来还吗?”林晓月猛地甩开母亲的手,后退两步撞在书桌上。笔筒里的铅笔滚落一地,其中一支恰好滚到林阳脚边,被他狠狠踩成两截。
“姐姐是坏女人!”男孩尖叫着扑过来,指甲划过她的脸颊。林晓月偏头躲过,却看见母亲正从抽屉里翻出剪刀——那把她用来裁画纸的银色剪刀,此刻正对着志愿表上的学校名称。
“你要是敢填这个破学校,我就死给你看!”周芳的刀尖戳进纸面,发出刺耳的撕裂声。林晓月忽然想起前世弟弟结婚时,母亲也是这样举着剪刀,威胁她必须拿出二十万彩礼钱,否则就去跳楼。那时她站在十六楼的阳台边,看着楼下攒动的人群,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下沉。
“剪吧。”她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冷硬,“不过这次,我不会再捡起来了。”
周芳的手悬在半空,剪刀开合的“咔嗒”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林国强掏出手机正要打电话,忽然被林晓月抢过志愿表,三两下撕成碎片。纸片如雪片般飘落,弟弟的哭声突然卡住,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你们的提款机。”林晓月弯腰捡起地上的画具袋,帆布包带勒进掌心时,她闻到了熟悉的铅笔灰味道,“你们养了我十八年,算上抚养费,我会分期还给你们。但从现在开始,我的人生,你们再也没资格指手画脚。”
玄关的风掀起纱帘,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林国强的叫骂声被防盗门隔绝在身后,阳光铺洒在走廊里,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蝉鸣。林晓月摸出书包夹层里的素描本,第一页还画着未完成的向日葵——那是她重生后偷偷画的第一幅画,花瓣边缘带着新生的锯齿状痕迹,像破茧而出的蝶。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美术培训班的录取通知跳出来时,她正站在地铁站口。屏幕映出她泛红的眼角,却掩不住眼底跳动的光。前世她总以为家人是拴在脚踝的藤蔓,直到藤蔓缠紧咽喉时才明白,真正的束缚从来不是血脉,而是不敢剪断的怯懦。
站台广播响起时,她摸出包里的速写本,笔尖落在空白页上。这次她要画的,不是母亲的围裙,不是弟弟的玩具,而是十八岁夏天的风,和远处崭新鲜亮的未来。
地铁呼啸而过的气流掀起她的衣角,林晓月忽然笑了。撕碎的志愿表会在垃圾桶里腐烂,但有些东西,比如胸腔里重新跳动的心脏,正在阳光下发芽。这一次,她要逆着时光的洪流,亲手为自己画出一片天空。
美术培训班的教室飘着松节油的气味,林晓月站在画架前,笔尖在画布上犹豫再三。石膏像的阴影在调色盘里晕开,她忽然想起昨晚在城中村出租屋里,就着台灯改画到凌晨三点的场景。手机屏幕亮起时,是培训班老师陈墨发来的消息:「注意颧骨处的光影层次,你对明暗的敏感度很特别。」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听到有人用「特别」形容她的画。前世在电子厂值夜班时,她总在宿舍楼顶用粉笔在水泥地上涂鸦,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像被拉长的人生。此刻阳光穿过画室的天窗,正落在她新画的《破碎的 AJ》上——那双被踩扁的球鞋躺在画布角落,鞋带却幻化成藤蔓,缠绕着破土而出的向日葵。
「这幅画有叙事张力。」陈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留着亚麻色短发的女老师递来一块松节油湿巾,指尖点了点画布右下角,「但或许可以让挣扎感更锋利些。比如……」她拿起林晓月的笔,在鞋尖处添了道暗红,像干涸的血迹。
下课铃响起时,林晓月的手机震了震。锁屏照片是她上周在城中村巷口拍的:晾衣绳上飘着褪色的校服,远处的摩天楼正在云层里生长。消息来自陌生号码:「你弟被贵族学校退学了,速回家!」
颜料盘险些从手中滑落。她想起今早路过便利店时,看见橱窗里贴着的贵族学校招生简章,一年学费够她在培训班吃三个月泡面。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回复:「我在上课,有事请留言。」
傍晚的地铁挤满了下班人群,林晓月摸着帆布包里的速写本,里面夹着陈墨给她的参展申请表。上周老师说省青年美术展缺一组「原生家庭」主题的作品,她画了整整十幅:母亲的缝纫机油渍、父亲的空酒瓶、弟弟摔碎的奖杯……此刻那些铅笔画在包里微微发烫,像揣着一团即将燎原的火。
出租屋的铁门被敲得哐当作响时,她正在画第六幅《窒息的围裙》——母亲总说围裙上的油垢是「家的味道」,可在她笔下,那些油点变成了黑色的蝴蝶,正扑向围裙兜里露出一角的购房合同。
「林晓月你个白眼狼!」父亲的拳头砸在门板上,震得门框上的裂纹又深了几分,「你弟被学校开除了,现在只有国际学校肯收他,学费一年三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