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亦安略过萧砚刻意的话语,转而说起近日在她所见最可疑的情况。
“林小侯爷那边,我起初有意推脱,可毕竟事关兄长,若在明知他费心为我周全所有担忧之处后,仍然拒绝,恐怕会引起对方猜疑,毕竟你也曾说过,现下还不知晓他们父子二人到底有什么筹谋。”
萧砚默许她的解释,点头道:“无妨,之前也是提醒你尽可能远离罢了,想来他那般的性子,也不是你轻易能摆脱的。”
柳亦安又道:“说起来,他似乎就是对你被陷害的事情上心,也认为你是无辜的,去贺夫人那边说什么我并不知晓,能感觉到奇怪的地方大抵有两处。”
“哦?”萧砚眉梢轻佻,颇有兴致地问道,“哪两处?”
关于“自己”的情况,柳亦安之前已经反复加深过印象,现在也不必扭捏之类。
她当即正色道:“一个是关于‘泽玉’,我也是在密室里才听说这个词。”
“起初见到那个随从,虽然表面与常伴林小侯爷身侧的侍卫有所差别,可心念他毕竟是侯府世子,哪怕不安排随行,寻常仆从也定然在不远外候着,因此听他只说特意挑选,我也就没为此多虑。”
“哪料竟然出现个新词,看吴指挥使的反应,想必不会简单。”
“我们那日离开后,林小侯爷并未对我说什么,不知道是真的满心担忧而安慰我,还是刻意避而不谈。”
柳亦安见萧砚无意打断,直到说完,眼眸才再次长时间地落在他身上。
不过萧砚只是轻点下头,面色无波,暂没有回应。
这是什么意思?打算等她说完后一起总结吗?
稍有些犯嘀咕,柳亦安又继续道。
“第二个是关于最后赶到的指挥使。”
“林小侯爷带我抵达他和贺夫人约定的地方时,你本应该已经在那里,可是由于兵将玩忽职守,未能及时完成指令,以致不慎被我们撞见。”
“也是担心林小侯爷派人去报的后果,这才答应带我们进入密室。”
“带着我们的那个头领前后打点,十分谨慎,其他人我看也是真的担忧,都在尽全力配合弥补,当然也有注意不到的角落。”
“但关键是吴指挥使明显不像恰巧路过,倒像接到密报特意赶来的,那所指报信的人——”
柳亦安故意停顿下来。
萧砚偏头向她看去,唇角微挑:“在场的当属林靖浔嫌疑最大了。”
对于萧砚直呼名讳,柳亦安不觉得奇怪,以萧砚真实身份的地位,侯爷家的世子并非多金贵。
柳亦安点了下头,但随即又摇晃道:“不能完全断定,兴许我们路上被人暗中盯着呢。”
萧砚道:“这个稍后问问在你身边保护的暗卫,自然知晓。”
闻言,柳亦安不由抿唇。
确实,他们周围最不缺的就是暗卫,若真有偷偷来去的人,合该早被那些高手发现,只等寻到时机上报给萧砚。
柳亦安垂眸思量道:“若真是林靖浔,他的动机似乎不好推测……”
她不知道萧砚已查到多少,偶尔会透露给她的是真是假,又占据所查实情几分。
因此就算对类似贺夫人所提新线索这样的事好奇,她还是选择沉默。
总归给萧砚提供了一些他手下可能会疏漏的消息,多少尽一些帮助,后续外出调查时别被他阻拦就好。
见柳亦安沉默下来,萧砚缓缓道:“那日我也听见了‘泽玉’,些微耳熟,应是在哪里听说过,已经安排人在查了。”
“至于你推测林靖浔和吴谨传信的事,等问过暗卫后我会着人顺此方向追查。”
“我们在此地也不会待多久了,离开前还可以请他吃顿饭,看看到时能否探出些什么。”
柳亦安静静听着,心想,以林靖浔的脾性,就如萧砚之前所料一般,查探起来可费劲些。
末了,萧砚忽而道:“不过万幸的是,在我触及不到的地方,能有妹妹这样机灵可靠的人相助。”
最近神经紧绷,萧砚挂在嘴边别有意味的话反而让柳亦安感到麻木。
“应该的。”柳亦安抿唇微笑,既然不便随心交谈,她也不好再留,抬眸询问,“现下可还有旁的事?”
萧砚观量柳亦安的反应,回道:“没有了。”
柳亦安道:“想来你定有十足把握应对危机,可你毕竟受了伤,还是尽早休息吧,我这便回去了。”
随着尾音起身,怎料萧砚与她一同站起。
在柳亦安疑惑的目光中,萧砚解释道:“那时和小禾说过,我亲自送你回去。”
柳亦安婉拒道:“谢谢你的心意,不过不必了,如今身在府中,十分安全,况且只是一小段路而已,你还是早些歇息吧,身体带伤又撑这么久,可不能大意。”
萧砚却不肯顺了柳亦安的意,迎上前道:“多谢妹妹关切,但我送你,更稳妥,身为‘兄长’,不是本该如此行事?”
柳亦安看他一眼,不再坚持。
以应紧急情况,二人所居不远,萧砚屏退下人,亲自提着灯,照亮月光近无的夜路。
一路静默,两人并肩前行。
来此月余,柳亦安好像还是头一次与萧砚单独相处时产生这种平心相待且十分安稳的感觉。
身处晦暗,然而肩头洒落星辰的碎光,跳动闪烁,在夜里萌生暖意……
——
在小禾侍候下,柳亦安很快钻进温暖的被褥,热意与清香瞬间将她包裹。
柳亦安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整个摊开。
稍有些放松,脑海中便接连蹦出追查之事。
之前察觉有异的受灾范围及最近发现的盆栽问题,被某种物质影响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否则很难解释边缘可控、搬运不得解决这两大问题点。
不过,若是实物影响,大抵要经由人为,以萧砚的人手怎么会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那些人行动再谨慎,总会有像贺府手下那样蠢笨的泄露,若真的毫无差错,倒是不容小觑了。
她应该在离开前寻个机会再实地看看。
大致敲定了并不冒险以及搅乱大局的计划后,柳亦安逐渐放空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至方才与萧砚即将抵达她寝房之时。
那时萧砚停在门前的台阶下目送她进屋,未等她推门,忽而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话。
“我是可以完全相信你的,对吧?”
并不明朗的光线下,萧砚的面容神情也不真切。
这个问题不似之前那般含带威逼利诱,平稳的语气中明显夹杂些难以道明的情愫。
仿佛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答案后,只能怀揣一颗疑惑的心对源头率直发问。
在那一刻,柳亦安感觉自己好像触碰到藏在萧砚多疑多变之下、仅仅露出一角又快速隐匿的特殊一面。
不是被戏谑怀疑,便也无处生出恼意。
只不过有些事情,即便可以相告,以不同的角度又如何去相信?
微微荡起涟漪的心平静下来,柳亦安倒是不奢求别的,减少怀疑即可。
柳亦安与他对视片刻,轻声回应道:“是,就像我相信你一般。”
现下回想起来,总感觉莫名有些暧昧。
虽然萧砚露出浅笑,可那笑是什么意思?也像她现在感觉不妙这般?
这该死的嘴……
柳亦安在床榻上左右翻滚的声音立时引来小禾的关切。
“姑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柳亦安“唰”地定住,涨红着脸回道:“腿有点抽筋,活动两下就好,你休息吧。”
闻言小禾还是走过来给她捏了捏,掖好被角,待她说无事后才安心回到自己的小榻。
柳亦安出神地望着床顶,随着浮现在视线里、萧砚似带着落寞孤寂离开的身影,双眼逐渐朦胧……
——
夜色侵染的另一方天地,萧砚才踏至知茂堂前厅,小厮“文知”便立即迎上前禀报。
他将近日在柳亦安身边所见种种尽数精简告知的同时,眼见萧砚落座,又抓紧呈给萧砚一个折子。
萧砚修长的指节将折子攥紧,一时竟有些迟疑。
他查过太多人和事,却好像很久没有对调查内容产生旁的感觉了。
好在这种令他不适的反常转瞬即逝,下一秒萧砚便面色平静地打开查看起来。
禀报完所见情形的“文知”,借此继续道:“殿下,如折上所写,从其他途径了解到的情况也丝毫不见异端。”
对杨枝云的调查也让萧砚的属下费解,既令他们殿下生疑,便不会有任何偏差,只待他们搜集证据罢了。
旁人哪怕难查也定因有所遮掩而迟早展露马脚,只要方向正确,不过是耗时长短。
可是这个女子着实奇怪,清清白白,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并非密不透风,而是本身就如风一般,让人根本捕捉不到。
萧砚快速看完折子的内容,沉默下来。
但凡有所图谋,的确不该是她那副模样。
今日他特意在她面前将有关汇义消息的信拿出来查看,对方没有一丝好奇。
不仅仅是依照他的指令,似乎对于他筹谋的方面,她本就没有意思掺和。
即便很多证据都在指向她的无辜,可仍有些疑惑的地方,他还没有弄清。
而且不知为何,比起藏有阴谋,萧砚现在更多的感觉是压抑。
似乎有什么虚不可触的东西在笼罩着杨枝云,压抑着她或让她躲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