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沈父最终做出妥协，“反正你也不跟我姓，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吧。”
她叹了口气，这关算是过了。
沈知予走到楼梯拐角，转过身，阴影完全笼罩住她，梁一姩只能看到他形状凌厉的喉结。
“你重要的事是什么？”
完了，刚只想着不被送走完全没想怎么骗沈知予，她努力模仿属于17岁的真挚笑容，“我答应过外婆要好好保护哥哥的，不能让你们起冲突。”
她刚才分明有话要说，就知道这小孩嘴里没一句实话，“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了？”
“也不用，不过哥哥心里过意不去的话，明天学校有场数学比赛，哥哥帮我补习好吗？”
“回去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理所当然的把沈知予无语走了。
没有人帮忙补习固然令人难过，但不用看到沈家人真是件开心的事。
她其实一直学习成绩不错，可能总因为拍摄不在学校，她比普通同学更喜欢校园生活。
当然，是想象里的校园生活。
她拿奖有名气之后，上了高中同学总因为她有名气欺负她，藏起她写完的作业，在黑板上写骂她去死的话。
但总有一些基础在的吧，她翻开习题册，很多题都似曾相识，她认识它们，它们不认识她那种。
半个小时后，好饿哦，还是应该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学习。
她打开门，就能听到楼下妈妈姑姑还在battle，这个饭好像也不是非吃不可。
关上门，她打量起梁一年的房间，没有一点想象中小公主模样的公主床粉色蕾丝，甚至可以说除了书本，衣服这些必需品，这房子就是本来样板间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冷暗的灰白色调，没有一点主人的个人痕迹。
只是床头柜边放了个崭新白色行李箱，里面整齐的排着几罐糖，还有几本书，一本是数学书，另一本还是数学书，这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全球都不怕？
绕了一圈没发现别的，没办法还是得继续看题。她到现在都觉得她们有一天会换回来，所以在计划找傅子遇报仇的同时，她也想遵循梁一年原本的生活轨迹。
可惜毅力抵不过能力不行，没几分钟书又小鸡啄米似的不断垂下，最终砸在她鼻梁上，她被打了一个激灵，歪着脑袋揉鼻子的角度让她看到书缝里有些字，她脖子都快拧断了才看到字字句句都藏着一个字，‘逃’。
她瞬间鸡皮疙瘩起了全身，手肘支空从床上滚落下去。
在床底，她解锁了第二件独属于梁一年的东西，用胶带粘在床板上的日记。
粉色的封面画着玫瑰花丛和白色小狗，很旧，纸页都有些泛黄，应该跟了她很久，翻开第一页有几行字全被涂黑，只最下面一行清晰，‘我的人生是一场大逃杀’。
日记是从她12岁进入这个家开始记起的。
‘我应该高兴，不用再害怕屋子里有蟑螂爬上床，妈妈不用再老是喝酒，我也不用整晚守着害怕她喝醉死掉。
可我真的不喜欢这个屋子里的人，姑姑叫我拖油瓶，她穿红裙子真的好像一只火鸡哦，她还让漂亮哥哥别跟我玩，说我眼睛滴溜溜乱转肯定是来分他家产的，从此以后我不能学习好，幸好我跳舞比所有人都好。
可为什么有油盐酱醋没人要的孩子偏偏叫拖油瓶呢？’
……
‘今天我又领舞了，同学们都羡慕我住漂亮房子，有漂亮裙子，可是我在这个家里的恐惧他们看不见’
……
‘15岁，我被大导演选中了，妈妈会为我感到骄傲吗？我终于能快快赚钱养妈妈了，她就不用再看别人脸色过活了’
日记从这里开始急转而下。
‘她从来不告诉我该怎么做，要达到的标准是什么，但周围只要有人比我好她就会生气，所有优秀的人都成了我的假想敌，她们的光芒让我无法直视’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宇宙中最暗淡的那颗星。拼命的发光，想要有人发现我渺小的存在。可是最后等待我的却只有坠落’
‘大人按自己的需要篡改记忆，孩子只能被迫接受’
‘为什么不管干什么都感到好绝望’
‘我清醒的看着一个个曾经的我的灯塔消亡，我踏着一个个曾经的兴高采烈的我的尸体走到今天’
一直想不通得天独厚的梁一姩为何会厌世，在这里都找到了答案，她们都是太缺爱的孩子，还都走向了最复杂的地方。
剧组是最不把孩子当孩子看的地方，狭窄的社会，太小的年纪，给她们塑造了混乱的规则体系，不再认为学习重要，反而把一些歪曲的金钱或是关系当寄托。
灵魂没了庙宇，她们就会选择向外寄托，她寄托给了爱情，傅子遇为了名利不惜把她扭曲成恶鬼，梁一年寄托给了妈妈，很显然她的妈妈也没那么爱她。
她们选了不同的路却殊途同归，选的时候有多在乎，发现真相的时候就有多绝望。
她透过阳台看出去，天空漆黑没有一点星星，花园里灯也关了，分不出路和草，世界空旷的让她有些害怕。
前世她最大的悲剧就是傅子遇，可归根结底还是她太弱小，无论是内心还是力量，可显然沈家也是另一重深渊，她没法一夜之间成为大侠，涯底没有秘籍也没有宝藏，到处都是等待将她吞噬的黑暗，她害怕即使重活一次，依旧逃不过这些绝望。
“你在练什么功夫？”
沈知予雕塑一般立体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逆着天花板顶光的他好像笼着一圈圣光，脸上细小的绒毛都团着暖融融的光。
同样逼仄的原生家庭环境，他不就是个活生生幸存者的例子，他高中经历妈妈去世爸爸再婚，依旧考上了华清，去国外交换开了自己的人工智能研究公司。
他没有被打倒荒废人生，也没有陷入仇恨无法自拔，他完全长成了他自己，他是怎么做到的？
她刚才在哪里跌倒就保持在哪里匍匐的姿势，乍然听到沈知予的声音，快速坐好并偷偷把日记藏回床底下，“独孤求败的兄弟，数学求虐。”
寂静。寂静是和沈知予相处的主色调。
她实在忍不住好奇问，“考上华清会活的更自由一点吗？”
“不会。”十七岁的脑袋瓜都在想些什么啊，沈知予打心底里不认为寻求外物的方式能让内心得到自由，但看着梁一姩充满希冀像看到救世主的眼神，还是耐心解释了两句，
“没有人能以逃离的方式获得自由，就像让你不要想粉红色的大象，你脑子里会充满粉红色的大象，嗯……不过也不对，火箭超过第二宇宙速度连万有引力都能逃离，你可以试试……”
沈知予竟然用物理公式给她推导哲学问题，大神果然跟我等凡人脑回路是不一样的。
考上华清不会自由，逃出这个家不会，成为沈知予也不会。
但至少，值得冒个险去试一试。
“你来干什么？”
她凑近，脸上有不同于刚才的明媚笑容，“我知道了，你来是教我数学的。”
这小孩有人格分裂吧，沈知予不禁后退一点，也笑了，不过是被气笑的。
第一次见他笑，五官里潜藏的少年气被全部激发出来，被气笑了也好看，不，是更好看了。
他无奈指指一直撞她小腿的机器狗，背上放着药膏和三明治，“是它进来送吃的，一直给我发警报说你存在状态异常，可能是你练功的姿势太反人类了，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我听说血液倒流到脑子有利于思考嘛，”她一把抱住机器狗，留不住沈知予还留不住狗吗，“它好可爱哦，我用什么颜色的麻袋才能把你带走呢，粉色的好吗？”
“非卖品，不送。”
这么无情的人，怎么会喜欢这么为人民服务的科技研究。
“唉如果我明天数学考不好，很可能就不能在学校留下，我不留下妈妈就会鱼死网破不把公司还给你，所以…”
这对母女到底想干什么，既然她想当猎人，他不妨放她进这狩猎场。
沈知予迈向门口的脚步又折回座椅，低沉沙哑的嗓音不带任何情感，“你确定要我教？”
他突然这么好说话，梁一姩反而不确定了。
“你看书，我脸上有题啊。”
她正大口吃着三明治填补被数学暴虐的悲伤，抬起头看他，两颊都塞得鼓鼓的，像个小仓鼠。
沈知予顿了一下，继续给她圈要掌握的必考题，好听的声音填满这静谧房间，溶溶夜色有了些许暖意。
沈知予做事很细心，也很学霸，按以前常考的分为必会题，应掌握的类型题，和时间不够就直接背公式记题型，这类题不容易变形，背下来就会做。
他等着梁一姩做完再讲，发现她做题风格很诡异，做第一遍几乎都错，串讲过一遍公式之后，又能做几乎全对，难道他在教书育人上也很有天赋吗？
他不知道这些题对于她都可归为直接背题，熟悉的就推一推，不熟的就直接背，应该也够应付明天的考试。
题目由沈知予讲后清晰很多，竟然能在0点前睡觉。
数学书上有线索，行李箱里的糖会有线索吗？
沈知予走后，她又不死心拿着瓶子看来看去，吃一颗就是普通的水果硬糖啊。
也是对新名字不熟悉，沈知予在她身后叫了两声她都没反应，狐疑地抱胸看着她，她心虚地立刻拿着糖凑近他面前做掩饰，笑得天真，“其实我的秘密是，能见到哥哥，我真的很开心~”
少女的脸在灯光下有细细的绒毛，青春里单纯无害的笑是能感染人的，沈知予没吃糖也感觉甜。
他轻咳一声接过糖，差点又着了她的道，“我是想告诉你，每个人一生中都注定会受到上天的考验，但人生的路是你自己的，问心无愧才好。”
如果她还是选择跟她妈妈一条路，他也不会再心慈手软。
沈知予话少，破天荒对着她说了一长串的话就走了，看起来很酷的男生其实心思很细腻，看出了她的难过无措，她反应了一下才对着背影大喊，“谢谢哥哥！”
不能再出现对名字反应慢的事了，梁一姩梁一姩梁一姩，以后我就是你了，听见名字要转头。
周一周一，化身疯批；谁敢惹我，送谁归西。
这个周一燕城一中的学生可不emo，电视剧颁奖礼是周四晚上办的，同学梁一姩是周五上午上的热搜，下面跟着的新闻链接是‘知名女星车祸身亡，是意外？还是富二代飙车霸凌’，接着梁一姩所在的公司公布时间线证据火速辟谣。
去世女星是个过气电影咖，本来也就看看就过了，可高三快一模了人人身上都压着一股劲，身边人竟然成了丑闻主人公火速点燃了八卦魂，可惜梁一姩周五没来，他们从周五盼到周一就为了吃第一手瓜。
梁一姩特意早点来学校，没想到校门口只见稀疏几个学生，但围满了长枪短炮等候的记者，保安把他们赶走，他们就在安全线外的树林带，商店门口伺机等待着主人公主现。
司机把车停在巷口处，焦急的看着后座梁一姩，不知该怎么办。
金大侠武侠世界告诉我们，万物相生相克，各得其所，凡毒药生长处，五步之内必有解药。
梁一姩往窗外打探形势，恰巧在路边花店看到了她想要的解药。
女学生瓜子脸，五官单看都不算出彩，只一双狭长凤眼点亮了身上的古典气质。
跟她哥哥一模一样的眼睛。
傅子瑶指着桶里要把菊花都包起来，拿起包好的一束，晴空、校园、少女抱花走来，本该是一副十分美好的景象，都因主人公嘴角阴冷的笑坏了意境。
看来她不想要梁一姩好好上课，傅子瑶，你在学校里也这么刻薄。
前生在傅子遇公司，傅子瑶想考电影学院，林露桐就一步一步教她表演课，她假期心血来潮非要抢林露桐戏里一个已经定好人选的角色。
林露桐教她新人破坏规矩会给制作人、导演都留下不好合作的坏印象，林露桐帮她争取另外一个角色争取了好久，可她嫌另一个角色是丫鬟，最后还是拿到了想演的角色，也从此恨上了林露桐。
这些都是她出事后知道的，那时刚出事公司要跟她解约，她已经隐约感到公司坑了她承担巨额债务，可还是不想承认倾心相待的傅子遇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想让傅子瑶帮忙给傅子遇传个话。
傅子瑶拽着把她扔出公司，说‘你和你家那个穷酸样还妄想我哥真喜欢你啊？你当年打压我害怕我红过你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这叫报应’，叫过保安，提醒他闲杂人千万不能放进公司。
想来他们兄妹俩都是一样刻薄寡恩的人。
傅子瑶，真是好久不见。
我就站在这里，看你怎么红。
梁一年拿出手机对着窗外拍下照片，又快速按了几下，让司机就像平常开到校门口停下就行。
司机不敢照做，开过去一定会被围攻。
“我已经跟我妈沟通过，她同意了，你要再打电话问问她吗？”
开玩笑，夫人这几天都因为梁小姐的事脾气暴躁，他打过去再去问梁小姐的烦心事一定会被骂死，他选择相信梁小姐，反正出了事也有她背锅。
果然梁一下车就被狗仔为个水泄不通，争着问她，‘有人说当天看到她提前开车离开’，‘没来上课是否因为害怕心虚吗’，司机硬着头皮挤开人群护送她进去。
梁一姩反而在人群中停下脚步，“首先我没来上课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