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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帮忙

    县令半月前被老虎咬了,至今未好危在旦夕。

    县丞三天前携妻儿举家跑路,陆续几家大户也在离开。

    有人昨夜在城西大桥下吊死,尸体落到河里头,不清楚被捞起来没有。

    这或许是藜县近期发生最大的三件事,相比之下谁家少几个孩子,也变得不打眼了。

    哪年没出过拐子?

    哭闹声传进耳朵,阿妄掀掀眼皮,又闭上了。

    她头昏。

    “吵什么吵!”

    脚步声自上而下靠近,中年男人举火把环视一圈鹌鹑似的孩子们,药效过后基本都醒了。

    他打开栅栏门,挨个检查束缚手脚的绳子是否原样,冷笑道:“最好老实点。不要想跑,过后打断腿了可没地哭。”

    这一吓,有几个孩子没忍住呜咽几声,唯独阿妄没被捆住,此时躺着死了一样。

    也没个醒的迹象。拿火照了照,她脸色苍白。中年男人嘀咕:“不会是有病吧……”

    这下也不愿意碰,随便看看就走了。

    阿妄软趴趴地坐起来,旁边有个十二三岁的姑娘在叫她。

    光线昏暗,她看东西吃力。阿妄目光落到姑娘面庞上,分辨了会儿:“春花。”住医馆后头巷子的。

    春花小声:“你怎么也被抓了?”她醒时其他人都在一块儿,只有阿妄是半途过来的。

    “我晕在外头,运气不好给他捡了。”

    真够倒楣的。春花奇怪她的伤,方才自己离得近,火一照,才发现阿妄左脸有块红印子,嘴也破了皮。

    黄大夫凶是凶,却绝对不会打人。如果说是拍花子下的手,又不太像。常理拍花子应该更注意他们这些人的皮相,打坏了要怕卖不上价的。

    受欺负了?春花眉头下撇,纵使交集不多,她也知道县里总有些风言风语,说阿妄“邪性”,传她是妖怪的孩子,经常三更半夜不睡觉跟老鼠玩儿。

    “春花。”

    未待问起,阿妄先唤了唤她,语气轻轻的:“你想被卖么?卖到别人家做牛做马,踏进门就再见不到你娘。若惹主家不快,就把你随便打杀了,骨头都不留下。”

    “……我当然不想!”春花下意识挣挣绳子,本是坐着的,一下歪倒到一边了,引得其他孩子侧目。

    阿妄撑着手靠过去,二人贴近,春花一抖:“呀,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阿妄垂眼:“春花,黄大夫说我没几日好活了。就算逃出去,也没有人等我回家。”

    春花睁大眼睛,嗫嚅道:“阿妄?”

    “可你不同,你娘你爹都疼你,要是你不回去,他们没了女儿多可怜,对不对?”

    春花愣愣点头,忽而发现自己背后的绳子松了。

    “春花,你只用帮我个忙,就可以从这儿出去了,”阿妄继续说,“你、你们,都可以回家。”

    “大好事一桩。”

    春花当然不无不肯:“那我要帮你做什么呢?”

    阿妄附耳低语几句。

    春花说:“好。”

    她绑住脚腕的绳子也解开了,二人挪到栅栏边。

    有孩子试图搭话,表示也想“帮忙”,抑或是想让她们把自己的绳子解开,阿妄置若罔闻闭目养神。春花看看她,也不理会。

    待力气恢复些许,阿妄估摸着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中年男人终于骂骂咧咧地走下土阶,九成九是因为没等到他嘴里那个叫“五婆”的同伙。

    阿妄轻轻碰碰春花,后者紧张得直咽口水。

    当中年男人打开栅栏门,刚往内走几步时,春花突然站起,对他拼尽全力一撞!

    中年男人身量不高,体型也偏瘦;而春花是被拐的孩子里年岁最大的,且体格似小牛犊健壮,还真让她把中年男人成功撞倒在地。

    紧接着阿妄扑去,双手握短刀朝他心口下刺,中年男人吃痛惨叫,将她肘开后忍不住蜷缩,手颤抖伸向肚子想要拔出短刀。

    ……这次也偏了。

    一击毙命对她来说太困难,好在阿妄先中年男人一步摸到刀柄,便使劲旋转刀身,尽可能往深了压。

    中年男人发疯地掰阿妄手指,情急之中踹走索命鬼,短刀如愿拔出,却烫到般极快脱了手。

    阿妄见机捡起又是一刀,看也不看直接捅。

    连着两刀中年男人已经疼得哀嚎,阿妄避不过他胡乱挥摆的手,头脸身体狠挨了几下,将痛呼咽进喉咙,不断重复拔、捅的动作。

    中年男人的动静渐渐小了,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不过也活不久了。

    感觉到右肩好不容易开始结痂的伤口在慢慢洇血,阿妄没去管,从中年男人身上搜到完整的几个银子,还有三两碎银,一并收了。

    春花傻眼,阿妄方才说“帮忙后自有办法让他不阻拦我们”,可没说她的“办法”是……是杀人!

    暗室内诡异的寂静,人人不敢大喘气,生怕阿妄给自己一刀。

    想逃离千刀万剐天打雷劈的拍花子是一回事,拍花子当着他们的面被个齐腰矮的孩子干脆弄死,是另一回事!

    火把在中年男人倒地时就掉了,春花庆幸这地方没有什么干草,否则一室的人跑都跑不脱。

    “春花。”

    杀神点名了。

    她语气明明与刚才并无变化,春花却嗓子紧巴巴的,一时不知该讲什么。中年男人的死有自己三分缘由,答应之前只万般念着归家,没做好准备,准备在她的“帮忙”下,会有活生生的人丧命。

    阿妄等中年男人咽气,推门慢慢往外走,回头见春花脚下生根,并不跟来。

    “我运气不好呀,”她说,“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本能相安无事的。

    近来与中年男人和“五婆”在县里一再打照面,阿妄哪里不清楚自己是被盯上了。本打算避一段时间就好,任其远走高飞往后不会有联系。

    可谁叫都惦记自己这笔进账呢。

    春花只读懂了阿妄的一个意思——想拿她换卖命钱,那就去死。

    她说话的表情仅仅是有些没辙、有些无所谓,整个人大半在阴影里,像一眨眼就会彻底融进去。

    春花定定盯住她,不由得产生了错觉。仿佛眼前年幼的稚子躯壳内,附着的是某种非人之物。

    阿妄莫名笑了,哄孩子一样:“春花,来。”招招手,转身往中年男人来时的方向走。

    短暂犹豫,春花就动了,小心翼翼踮脚快速掠过中年男人的尸首,不想沾那漫延的一摊血。说到底多亏阿妄,她能出去了,人家也是帮了自己……

    看阿妄的模样,说在血里滚了一圈不过。

    二人沿土阶向上,春花保持两步距离亦步亦趋。

    即使是短暂的沉默也足够窒息,春花思来想去,还是该担心担心“五婆”赶到,与阿妄一说,阿妄回道:“不会来的。”现在估计捞起来了。

    春花尽量控制脑子不去想她笃定的原因。

    琢磨着道谢的好时机,穿过洞口,春花惊讶,此处竟是一处破败的庙宇。她们从地下钻出的位置在缺了脑袋的泥佛像后头。

    阿妄认得路,给她指方向:“一直走,不出三里,就能到县城了。”

    春花没想到中年男人一伙嚣张至此,一时难以置信。

    “很近是不是?”阿妄示意,“手。”

    她扯着衣裳尚算干净的地方,擦擦手和银两,托着春花的手把东西放进去。

    这几个银两春花知道哪来的,到手的却还有一个金镯子。

    尺寸对比阿妄手腕大了许多,入手沉甸甸的。春花不敢接,顾不得其他,忙问:“阿妄,这?”

    “再帮帮我吧。金的给你。”镯子是昨夜泡河里的收获,随便给出去阿妄也不心疼。

    春花对阿妄口中的“帮忙”压根不敢轻易接受了,但接下来的要求真的很轻易。

    “替我给黄大夫带几句话。我不回去了。多谢她半个月的照顾,诊金和药材钱我一并收在她床下的蓝色包袱里。”

    春花将信将疑:“就这样?你说不回去,是要去哪?”

    “还有件事……”

    春花心提起来,等了等,没等到下文。

    阿妄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开口:“需要你子时把银子放在北窗外,在内侧敲六下窗。”

    显然她不会解答春花满心的疑问:“期间不用看窗外,听到声响,也不必理会。只是另一份的帮忙酬谢,若天亮银子还在,就也是你的。”

    这一份那一份的,简直像交代后事。春花望着她过分惨白的脸色,鬼使神差答应了。

    如此,阿妄便离开破庙。之后不论春花怎样都随她。

    春花跟着在阿妄后脚跨过门槛,日头正烈,太阳晒在身上,她搓搓胳膊,才发觉自己起了一堆鸡皮疙瘩,遂迈开脚步开始往县丞狂奔。

    原谅她没胆再独自去下头了!还是先回家再报官儿解救其他人吧!

    而阿妄没走远,身形晃晃悠悠在庙后找到一辆马车。

    即便被阳光照到,也并不觉得暖。加上今早挨了顿打,新伤旧伤让她动一动就全身疼。

    费劲爬到驾驶位,简直虚弱得不像话。她牵住缰绳:“驾!”

    马车跑动起来,在缰绳不断扬起落下后越来越快。

    阿妄不会驾车,依葫芦画瓢倒也成功。

    脑袋其实在打斗中途就又昏着,她目前是个半瞎,视野中一层薄薄白雾覆盖,实在没法清晰看路。

    状态危险得随时要翻车,但着实比两条腿倒腾快得多了。

    她最大的任务是保持清醒,不能从马车上一头栽下去,有多远就跑多远。

    心头危机感在迫近。

    有冷光一闪!不由分说刺来,阿妄立即放开缰绳,向旁滚落下车座,耳朵擦着后车轮堪堪躲开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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