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

    闷哼一声,阿妄心跳如鼓,伴随着剧痛,好像听到哪里骨头断裂的声音。她右手向下翻扣,五指收紧,虚攥了满手草。

    “铛——”

    然而长剑仿佛并非意图攻击,斜钉入三分泥地,生生将一只兽爪的攻势截断。

    虎啸震天。

    阿妄思绪霎时回到半月前的夜晚。

    手因疼痛而颤抖,准头偏了,手中的簪子擦过兽瞳没入皮肉,堪堪刺进三分之一。

    吃痛的吼叫近在咫尺,陌生的奇异虎兽仰头把她甩了出去,血淋淋滑下来,从墙面落到墙根。

    右肩的骨头都要咬碎了,不去看也知道牙痕有多狰狞,阿妄不受控制地咳嗽几声,呕出涌上喉间的血。

    就到这种程度,她动不了了。

    意识模糊前,是飘忽的白火、虎兽死前不甘的低吼,以及最后淅沥的雨。

    今时云层聚集,天地缓缓变暗,冰凉的什么飘落到脸上,阿妄无力抬手,任它少顷便融化。

    雪啊。

    她兀自笑起来。真稀奇。

    时隔多日,咬痕处再次犯起细密疼痒,皮下血凝结成冰扎刺进肉。刺骨寒意侵袭,本就乏力的身体变得更僵硬。

    小两倍的体型,濒死细雨滴答滴。稍稍对比,就能知道阿妄大概率杀了人家亲子,家长循迹寻仇外来了。

    虎兽收回前爪,它通体纯白,身长近四米,脚掌萦烟踏雾,青蓝竖瞳一瞬不错映出可憎人族的将死模样。

    阿妄侧头,看向不远处的长剑。

    下一瞬剑柄入手,眼帘中晃进个背影挡在前头,素白发带缀在墨发间翻飞,同色衣袍翩然,即刻发动攻势。

    她认得长剑主人,是几日前只一面的萍水相逢。对方关切她是否感了风寒,临别又随手给了颗果子,口感不错,微甜。就是靠近核的果肉特别、特别的酸。

    阿妄越发觉得冷,竭尽全力,也顶多颤颤指尖,于是放弃挣扎躺平。

    须臾大雪似鹅毛纷扬,狂风四起。

    七月降雪,天地异象。

    眼前的霭虎处在暴怒状态,是自己坏了好事。褚伝皱眉,感到棘手。

    数个交锋后,他索性收了长剑,两手拿一张符箓和一个小黄瓷瓶,将瓷瓶里的粉末倒在符箓上卷巴卷巴对折,运转灵力朝空中掷去。

    符箓“嘭”地炸开,粉末混在雪里飘飘洒洒,确定霭虎必会吸入部分,褚伝重新提剑蓄势。

    剩下要等药效发作。

    剑招落了空,褚伝纵身一跃,冰刃接连而至,在左臂留下几道大小豁口。

    血染衣袖,他半点停顿也无,甩出两张火符逼退霭虎,后撤的间隙瞥了眼快被雪完全掩埋的阿妄,向意图撕咬过来的霭虎再挥一剑。

    这一剑带锐金之气,割开了皮肉,深可见骨,彻底让霭虎注意力转移,二者开始你追我跑。

    褚伝负伤,大有偃旗息鼓的意思,一味避过冰刃,顶多佯攻几次骗骗招,毫不恋战。

    戏耍般的行径教霭虎越发气急。冰刃扩大急遽掠去,连连追到褚伝避无可避,脚尖一转停止奔逃与它缠斗。

    修为悬殊,正面对敌太过难以招架。

    褚伝横剑吃力格挡住虎爪,同时偏头,冰刃划过颈侧,血线当即没入衣领。

    双方僵持数息,他不退反进,剑锋凌厉,似打算殊死一搏。

    霭虎见褚伝左手掐诀,便没有立刻攻击防他弄鬼。

    犹疑的空档,褚伝果真并未施法,两指一并夹着张符箓。

    灵力发动,人遁到了十米开外。

    又跑?!

    霭虎反应极快,想故技重施,哪里会放他得逞!

    随着它长吼,雪点变小,风也渐渐停息,不再刮得脸生疼。

    冰壳迅速冻结,自脚边往上堪堪覆到小腿。褚伝假作踉跄两步,站直低头将腿拔了出来,而后投给霭虎讥讽一眼。

    容易得不像话。

    霭虎大惊,此时才骤然察觉自己体内力量尽失。是那药粉!

    褚伝不跑了,还杵在原地。他还在等,皱眉:“好没好?”

    “好了……!”

    话音落,阵成。

    有烈焰升燎而起。灵火瞬间以霭虎为中心划出半径三米的整圆作囚笼,直至将之完全包裹,灼灼焚燃每一块皮肉。

    霭虎发出咆哮,它四脚动弹不得。竟另有修士暗地布阵!区区三阶困阵,若自己余力尚留,何尝不可强行突破!

    如今成了待宰羔羊,等死实在不甘。人族最最阴险狡诈,怪它远离族群大意着了道!

    霭虎恨毒了褚伝,若它能口吐人言,现在就该到问候褚伝祖宗十八代环节。

    可惜褚伝对阵内动静充耳不闻,添柴一样往阵里扔法术,面无表情待把霭虎磨死。

    闵思悬终于狼狈出现,本就灰扑扑的衣袍袍角被草刺勾破好些洞,平添落魄。他抵御不了低温冷得一直抖,灵力都流通不畅了。也不知褚师兄如何能忍受。

    不知过了多久,簇簇雪声也停了。云开雾散。

    褚伝惯例给霭虎补一剑以防没死透,再刨出兽丹,至此才算战斗结束。

    眼毛骨肉都是好东西。粗略计较如何分离处置,褚伝难得将战利品暂且撇下,朝刚才留意的方位走去。

    “褚师兄?”闵思悬正弯腰一颗颗捡阵子,有些还可以用得收着。

    他抬头瞧褚伝像找东西,好在霭虎死后雪水便很快融化,继而看褚伝把一个满身血的孩子从雪里扒出,小心抱到怀里。

    修士受伤见血是家常便饭,他接受良好习以为常。但一个孩子,荒郊野外的,孤零零生死不明,闵思悬心揪起来,匆忙快步上前,不由放轻了声音问道:“褚师兄,这孩子……”

    稍作查看,褚伝不带半点犹疑给出结果:“晚了。”

    闵思悬闻言万分难过。

    紧握丹药瓶的手一松:“要是我更早赶到,说不定她能活下来。”

    他此番初次历练,修为差不多比褚伝低一个小境界,且并不擅长移动,行路速度完全跟不上。

    到达时褚伝已经和霭虎打了起来,就按商量好的计划急急开始布阵,无暇顾及其他,压根没能发现还有个孩子,明显是霭虎作乱的受害者。

    褚伝讶异,摇头:“与你无关。”语气放缓了些,宽慰几句,提议把孩子下葬。

    闵思悬自然无不同意。

    修士干活效率高,没一会儿同门师兄弟俩挖出个小坑。褚伝淡道:“挖深些。别被野狗吃了。”

    二人便把土坑又往深挖挖。

    临填土,闵思悬说:“她家中母父亲人,不知该多伤心。”

    看面前这张失落的脸,褚伝没多此一举告诉闵思悬她是孤儿。

    他双眼低垂,像浸了墨。只叹:“可惜。”

    黄土一盖,闵思悬收起情绪,继续沉默地捡阵子。

    只是仍忍不住想阿妄双眼紧闭的模样,手摩挲着阵子粗粝的表面,强迫自己思考其他事。

    他是有在旁观战的,只不过大雪阻碍了视线瞧不真切,好奇褚伝先前扔的什么,便向其询问。

    褚伝也不藏私,吞了粒恢复伤势的回春丹:“加量涣灵散。”

    这东西一般作用于修士,倒头回见对灵兽使。闵思悬依旧疑惑:“为何褚师兄没有被影响?”

    褚伝好笑:“当然是因为服用过解药。”

    意识自己问了个多余的问题,闵思悬赧然。但观褚伝神色如常未有不耐,心道他虽性子冷,实际人很和善。思及也是对方主动邀请历练,感激更盛。

    褚伝就地拆分霭虎尸身:“就暂归我保管,交易后灵石你我四四分,剩余二成赠与周师兄当作感谢。如何?”

    闵思悬摇摇头拒绝了:“我还是拿原本一成任务酬劳就好。”

    这头霭虎是宗门任务外的收获,若非褚伝发现异样,并和领队的周?点名带他暂时离队,修为最低、帮不上忙的闵思悬也没机会在首次实战使用阵法。

    就连周师兄那边,也是褚师兄去说服他同意自己进队的。实是无以回报,闵思悬不知怎样感谢褚伝,只道:“褚师兄,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请你一定讲。”

    褚伝适时抬眼:“……那真有一件事,需要你帮我。”

    而另一边厢,万里之外。

    有人掐指算完,同样道一句“晚了”,看向身旁青年:“得挖坟。”

    青年:“?”

    …………

    鼻尖萦绕着很淡的咸腥海潮湿气,阿妄给人抱在怀里,沾了血污的身体清理干净,衣裳也焕然一新。

    她还有些发愣,觉得自己半梦半醒。

    被憋醒从土里拼命蛄蛹出来时,抬头就发现自己新坟头多了一高一矮的俩人影站岗。

    到底是来迟了,没得坟给他们挖。

    矮个的眉心一抹红痕,将她一指示意道:“喏。你的小徒。”言罢,便退几步,驾鹤离去了。

    落单的青年任其远走,半蹲下来查看阿妄伤势,摸出粒圆润小丸两指一碾,食指沾了层薄薄的末子喂给她:“疗伤的药。”

    而后趁着阿妄意识尚还清醒道:“你的毒,寻常丹药不能解。我想带你回宗门医治。”

    “我乃上屹徽门陎帷灯,修为已至分神境后期。你可愿拜我为师?”

    骨头断裂的地方渐渐发痒,全身的疼痛减轻许多。

    阿妄不清楚分神境具体是个什么境界,但自己明显是有救了。

    这让她有些雀跃,双眼亮晶晶装着陎帷灯,阿妄点头:“我愿意的!”紧跟着喊,“师尊。”

    “好。”陎帷灯颔首应下。

    然后阿妄双眼一黑再次失去意识,等醒来时不在地下了,在天上。

    靠在陎帷灯颈边,阿妄感受不到疼了,她的伤势已经愈合,右肩残留些许异物感,在忍受范围内。只是依旧虚弱,脑袋昏昏沉沉。

    她小声喊“师尊”,告诉陎帷灯自己的名字、年岁,便安静下来。

    陎帷灯俨然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在答复一句“我知道了”后,没再和阿妄讲半句话。

    直到落在一处僻静山脚,阿妄拉拉她衣襟,说饿。

    陎帷灯把阿妄放下,交代在这等一会儿,解下外袍拢好小徒,离开了。

    她话音落就消失不见,阿妄甚至来不及目送,只能慢慢将目光放到玄色外袍上。

    颜色黑得发红,整体很素,没有任何暗纹或刺绣,像陎帷灯本人一样。

    可她的穿着方式并不板正,赤红腰带斜斜垂在腰间,连同墨发随意披散,极大冲淡了整肃的氛围。

    仿佛结束了某事后,正是放松的时刻。

    阿妄坐在一块平滑的大石墩上,余光里有一袭显眼的金盏黄。

    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容貌隽秀,打扮瞧着就富贵。这般深山老林,不远却有香车宝辇在旁侍候。

    他仰头望,登山的路唯有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陈旧石阶蜿蜒向上,一眼望不到头。

    阿妄问:“你在看什么?”

    他仍在望,像能望到那上头有什么似的,和善道:“我在看山门有多高。”

    没花多少时间,陎帷灯很快返回,往阿妄手里塞了张很朴实的大饼和装水的温热小竹筒。

    阿妄咬着大饼摇摇小竹筒,水不会被晃出来,开口的那块地方被什么半透明的东西封住,陎帷灯说是“灵力”。

    小竹筒和外袍一样,现在阿妄的体温是捂不热的,但聊胜于无。

    男孩执礼:“道君。”

    “嗯。”

    陎帷灯目光扫过男孩,抱着阿妄沿石阶掠去。

    男孩转身吩咐侍从:“回去吧,我一个人就好。”

    “可是少爷……”

    话音在风声里模糊,阿妄眯眼又睁大,陎帷灯只在山顶停留一瞬,便如越过某种界限,转瞬带着她凌于茫茫云海之上。

    千峰万仞大小错落,阿妄欲凝神细看,忽而天边流泻一滩墨色,似云似浪,无形中有何人泼墨挥毫,以天地此景作纸,写就遒劲四字。

    ——上屹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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