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看乾皓发的消息,他说要稍微捯饬一下,她心想是别在他爸妈面前让他丢脸吧。
还有这一笔“预付款”,姑且当做“稍微捯饬”的费用,收下来毫不羞愧。
他能看出她需要钱,她想应该是通过她的衣着。
外企同事们谈论自己一千块一瓶的洗发水,这对他们来说稀松平常,衣装就更不用说了,那些面料和剪裁一看就很贵的衣服,她甚至看不到他们穿第二回。
申城从来不缺家境好资历也好的人。
林青旋用这笔预付款添置了一双崭新的低跟皮靴,换上那件时霄雁帮她挑的米色羊毛大衣,画了个淡妆,先是乘坐地铁,再是打车去到乾皓给的地址。
还没到7点,她站到一个中式装修的很气派的小区前,这里安防严格,只能等人来接。可直到7点一刻,门后名贵馥郁的花草里依然没有走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被人耍了,像乾皓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有事求你。你算什么人物?说不定在他们圈子里这是什么时兴游戏——只消花一笔小费,就可以戏弄一个企图趋炎附势的女生。
怎么能这么傻,缺钱缺到见钱眼开,相信一个认识不到一周的人。
“如果没事,我先回去了。”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打下这几个字,发出消息后等了一分钟,没有回应。
她又把手机放回右边口袋,左边口袋里装着回家的钥匙。
怕钥匙刮花手机屏幕,钥匙和手机她一向分两个口袋装,因为没有能拿出手的包,索性每次出席重要场合都不背包。
孑然一身,倒也轻松。
12月夜晚的空气如冬眠的黑蛇,它是蜷缩着一动不动的冷血动物,漆黑的寒恰到好处地令人畏惧不安。
她转身向后离开,怀着同样漆黑的决心。
“林青旋!”背后突然有人吼了一声,像是平静深沉的湖面突然被人投掷了一块石头。
“你为什么要走?不是约定好了吗?来了又走?”来人气喘吁吁地把她掰过去,她看到一个系着杏色围裙的滑稽的乾皓。
她盯着他的穿着,一时不知怎么解释,又得绷住脸忍笑:“你不守时。”
“这不刚好在计时炖排骨嘛,我以为你到了就会给我发消息或者打电话,谁知道你在外面傻等啊!”他有些烦躁地扒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拽着她往里面走。
“哦,好,那我下次……”她机械地随着他的步调,踏入中式装修的小区大堂,穿过名贵馥郁的花花草草,“你自己做饭?没有住家阿姨吗?”
“有啊,但今天你来,我又没有其他的事,而且我妈喜欢吃我做的菜,干脆就自己下厨了。”站定在一栋别墅门口,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林青旋,你看起来就是最招长辈喜欢的那一类女孩,待会在我爸妈面前记得多笑笑,别让他俩怀疑。”
“好的。”她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
他牵住她的手,满面春风地拉着她走上门前台阶,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干净的女士棉拖:“这是我妈妈的,你换上。”
“好的。谢谢。”
“你这也太客气了,哪有女朋友是这样的。”乾皓在她耳边轻声嘱咐,“你得理直气壮一点。”
“哦,好。”她侧了侧身,拉开一些距离,低头换上鞋,起身后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乾皓将林青旋换下的鞋收进一边的鞋柜,自然地毫无破绽,当真是一对你侬我侬的情侣,但林青旋还牢记着昨晚他的嘱托——“严格保密我和贾施施的关系。”
他领着她往客厅走,宽敞明亮的空间让她有种眩晕的不真实感,她想起自己那12平米的合租房,不由得悲从中来,神情却戴上一副淡漠的面具。
“妈,青旋来了。”
她听到这句话,眨了下眼,将淡漠换成得体,沙发上倚坐的女士闻声朝他们看过来。
不愧是母子,二人在沙发上倚坐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这是我妈,乾凝兰。”乾皓牵着林青旋的手往前,乾凝兰起身揽住她的胳膊,将她往沙发上带。
“原来你就是林青旋,可算见到你了,乾皓念叨你好几天了。”乾凝兰抚着林青旋的小臂温柔地笑,她的头发盘起,前额垂着几缕杨柳枝一样的碎发,五官端正柔和,肌肤白皙莹润,整齐的齿闪烁着珍珠的光彩。
乾凝兰人如其名,散发着兰花般优雅高洁的令人目眩的女性美。
林青旋算是明白了乾皓身上,不同于邢克礼那冷厉的气质由何而来。
她克制不住地心生嫉妒。嫉妒他的出身,嫉妒他拥有财富地位的父亲,尤其嫉妒他拥有美丽温柔的母亲,他们母子的感情看上去还很好,一点也不同于她和她的妈妈。
“乾阿姨好。”林青旋笑得很乖,即使心生嫉妒也没忘记乾皓的任务,“乾皓念叨我好几天了?”她与他相识不过一周而已。
乾凝兰点头:“说是瑞恩咨询派来的女孩,给嘉慈做年终汇报,小姑娘刚出校园,却一点也不怵。”
林青旋抬头看了乾皓一眼,乾皓避开视线,对身旁看似住家阿姨的女人说:“爸还在书房,我去叫他出来吃饭,二姑,你把厨房里的菜都端上来吧。”
“你坐乾皓一块吧。”乾凝兰见林青旋犹豫不知如何落座,给她指了指位置,她便毫不客气挪了下乾皓的座椅,给自己的座椅多腾出些空间,然后一屁股坐下。
乾皓没有异议地随后就座,状似亲昵地问她有没有什么忌口,她轻轻摇头。
邢克礼坐在餐桌主位上,乾凝兰伸长胳膊去夹菜,有意无意地避开与邢克礼肢体接触,二人客客气气。
好一对貌合神离的恩爱夫妻。
“你这么快就把人女生追到手了?”邢克礼的语气在林青旋听来有些揶揄,不知是揶揄乾皓太花心,还是揶揄林青旋太随便。
“碰到喜欢的人就应该立即行动,这是您从小教我的。”乾皓满不在乎地说着,用公筷给林青旋夹了一块话梅排骨,“尝尝,我的手艺,我妈可爱吃了。”
林青旋装模作样地吃了几口,确实软烂入味,话梅的酸甜与肉质的酥软结合得刚刚好,既不过甜,也不过腻。
原来乾皓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也不完全是立人设。
“不打算向家里介绍一下你的新女友吗?”邢克礼刚说完,就被乾凝兰捣了一下胳膊,筷子差点没拿稳。
“儿子年纪也不小了,带女朋友回家是好事,别拿出你在公司的那一套,要是吓跑小姑娘了怎么办?”乾凝兰温声细语,转过头优雅地白了邢克礼一眼。
“妈,什么叫我年纪也不小了,我才26岁好不好?”乾皓抗议道。
“乾阿姨,邢叔叔,我今年23岁。”林青旋端端正正地坐着,大大方方。
“你比人家大三岁,要多照顾她一些,别欺负她,知道吗?”乾凝兰一边叮嘱乾皓,一边瞧着林青旋乖巧清秀的模样,越看越喜欢。
“我记得瑞恩咨询的资料里,你今年夏天才从大学毕业?”邢克礼问道。
林青旋听出了他话里的潜台词,坦然地看着他厉光凛凛的眼睛:“是的邢叔叔,我高三复读了一年,所以毕业的时候大了一岁。”
乾皓看着她略显倔强的侧脸,欲言又止,林青旋继续补充道:“我的老家是白城一个贫困县下的小乡镇,第一次高考我发挥得不好,只考上了一本,读书的机会对我来说非常珍贵,所以我选择了复读。”
“然后你就考上了申城的同济大学?”邢克礼的目光不再咄咄逼人,连语气也柔和下来。他自己也是农村出身,通过考学,从农村走入申城,其中的艰苦和冷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林青旋轻轻点头,目不斜视:“是的,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也是我自己做家教攒出来的,我父母很早就离了婚,我是奶奶带大的。”
乾凝兰一直以来都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在她的认知里,没有庇护的女人活得比同等条件下的男人更辛苦,林青旋的经历,听得她既怜爱又心疼:“这么说来,你吃了不少苦吧。”
“再苦也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在瑞恩咨询上班,不用再为温饱发愁。”林青旋说得很是云淡风轻。她没有要故意卖惨,也没有自觉出身低人一等,除了不甚光彩的父亲,她觉得没有什么话不可以坦白。至于和乾皓的关系,也只是合作,无论从乾皓不愿被邢克礼知晓他的真实交往对象,还是从邢克礼和乾凝兰微妙的相处细节,这个家庭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她不想参与他人纷繁复杂的恩怨,尤其“豪门”。
乾皓有些过意不去,他是要求过她如实回答,但没想揭人伤疤,他不清楚她的过往,林青旋的坦然倒显得他傲慢了。
“大学怎么会想学数学专业?女生应该更喜欢学文科专业吧?”邢克礼不疾不徐地问道,他对这个贫苦出身的女孩越来越有兴趣了。
“其实我文科理科都差不多,刚上高中的时候,周围的人都说女生不擅长学理科,但我数学一直都不错,为了打破他们的陈旧观念,我就选了理科,大学也选了数学专业。”林青旋的语气依旧云淡风轻,目光却坚定有力。
邢克礼冷厉的气场终于融化了些许,他颇为赞赏地望着她:“你很像年轻时候的我,聪明、有韧劲,我看人一向很准,你一定前途无量。”他顿了顿,回忆道,“这是我们的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见面,你为嘉慈集团做汇报的时候,我就对你有印象了。我还没见过哪个汇报人对嘉慈集团如此上心,一百页的数据如数家珍,连面对嘉慈财务总监和营销总监的质询都游刃有余,而这个汇报人,竟然只是个大学毕业不过半年的小姑娘。”
得到甲方董事长的肯定,林青旋难得露出青涩欣喜的笑容,她抱着被倨傲的家族刁难的心态而来,为三斗金钱折腰,没料到会因乾凝兰的温柔和邢克礼的赞许动容。
“我觉得,你比乾皓有出息。”邢克礼夹起乾皓烧的鱼吃了一口。
冷不防被自己父亲扎了一刀,一直安静吃饭的乾皓放下碗筷,愤然道:“我也是第一次见面就对青旋印象深刻,然后喜欢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