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北无歌心情很好地去了怜月楼,如往常一般叩门。
出乎意料的是,来开门的不再是平日里的小幺儿,而成了眼眶通红的戏怜。
北无歌看着她,愣了一下:“……怎么了这是?有人欺负阿怜了?”
他迈步进来,看戏怜落了锁,随后转移话题似的主动问:“说起来,阿哲呢?怎么今儿个偷懒没来开门?”
戏怜垂下目光,摇头低声道:“……他们走了。”
北无歌一愣。
戏怜没看他,低着头,喃喃道:“都走了。艳娘,墨尾,阿哲……一个也没留下。”
北无歌过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尽量自然地问:“他们……去哪儿了?”
“艳娘去找青哥儿了,墨尾带着阿哲,说要去别处谋生。我们……他们都不想在怜月楼待着了。”戏怜闭了闭眼,带着他往里走,语调颤抖地道,“怜月楼已经关门了,如无意外,日后不会再唱戏了。”
北无歌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于是两个人都沉默着,慢慢走进屋内。怜月楼一片凄凉,不管院子里还是屋中都空荡荡的,仿佛根本就没人住过。北无歌脑中不住回想着先前到怜月楼时的场景——小幺儿在南房里打瞌睡,墨尾在院中一角料理她的针线活,穆青哥背书舞剑,君离艳百无聊赖地看花坛里的花,戏月坐在月牙桌旁给自己倒茶,戏怜在旁边,笑得温和而欢喜。
眼下花没了,茶凉了,人走了,真真令人心中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北无歌的同理心一贯淡漠得惊人,但面对此情此景,他心里还是难得地生出几分不自在来。
他不愿意承认那是愧疚,也不好说什么,目光一遍遍看过怜月楼的每一个角落,回想着不久之前——那时他倚靠在那个位子上,看监介酒与穆青哥煞有其事地交谈,心里在想什么呢?
一年前,他第一次踏入怜月楼,看着那幅“得意无非俄顷事”“下台还是普通人”的对联,心里在想什么呢?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一直都没有看透自己,包括现在也是一样。
不是早就下定决心了吗?那为什么看着这副场景还会难受呢?现在的自己,与昨天去逼北无钦的自己,是一个人吗?
他垂下眸子,竭尽全力地把头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扔出去,再抬头时只故作轻松道:“阿怜……”
戏怜给他泡茶过来,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神色再也不是往常的天真娇憨,反而有点淡淡的,像戏月,但又在看到他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笑一下:“怎么了,殿下?”
北无歌被这笑刺痛了一下。他竟然有点不敢直视戏怜,很快低头道:“……没事。我是想问问你,要不要搬到我那里去住?”
戏怜似乎愣了一下:“……什么?”
“我是说……”北无歌还是低着头,没看她,低声道,“阿怜。”
戏怜穿着一身素衣,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听他继续道:“去我那里住罢。”
北无歌很快意识到这话似乎容易造成误会,赶忙又道:“我不是想欺辱你!只是……眼下你一人空守怜月楼,我也不放心,更何况你难免触景生情,心里难受,如果你愿意去我那里住,我定然为你收拾一处院子,日日招人陪着你,也好……让你不那么难过……”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北无歌心情复杂,盯着茶杯中冒出的热气出神。半晌,戏怜才动了动,轻轻把茶杯放好在桌子上,温声道:“好。”
于是,三日后,戏怜就住进了扬王府。
进当然是偷偷进的,不然又会被文德帝抓住把柄。北无歌的确为她收拾出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院中植物不少,生机勃勃。
其实已经很好了,已经不用再期盼什么了,但让她落寞的是,北无歌……实在是太忙了。
要当太子,要继承皇位,所要做的事,远比他当年游手好闲时多得多了。
但北无歌每天仍尽力处理着那些事务,哪怕心中是深深的疲惫。
他想早点回府陪陪戏怜,但其实根本没有做到几次。
一个月就这样空白而匆忙地过去,北无钦的死讯传来,北无歌也只是略抬了一下眼。
“……知道了。”他收拾好要带回去给戏怜的点心,随口道,“记得去告诉陛下一声。”
手下应了一声,躬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