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锡生站在佟银侧前方,他微微弯腰,示范着最基础的犁式制动动作:
“重心前倾,膝盖弯曲,脚尖内扣,板尾打开。”
佟银努力模仿他,但因为一些羞耻心,她的动作总是不太到位,膝盖只弯一点,板尾敞开的幅度不够,重心过于靠后,要是真划起来,马上就会后仰摔跤。
张锡生给她纠错:“前倾”
佟银慢吞吞地调整,她向前弯腰,但觉得不舒服,没撑过几秒,不自觉又回到原来那个姿势。
张锡生靠近她,柔软的雪被他踩实,“咔嚓咔嚓”地叫着。
他握住佟银的手臂,轻拍她的后腰,手把手帮她调姿势。
“稍微往……”
张锡生的触碰太突然,佟银下意识扭腰躲开,脚下没踩稳,整个身体都往左偏移,直接侧翻。
想象中的冰冷并没有到来,一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硬生生把她拽了回来。
手臂被张锡生拽得发麻,但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还是庆幸。
此时,他们的距离变近,佟银的头盔都贴上张锡生的滑雪服,两者相互摩擦的声音不断往她耳朵里钻。
耳朵痒痒的。
等佟银站稳,张锡生才缓缓放开手。
“吓到你了?”
“没有。”
佟银声音嗡嗡,像是被闷在鼓里。
好丢人。
她料想到自己会摔跤,但没想到摔得这么早,她甚至还没开始滑。
“继续吧,你不是要给我纠正姿势吗?”
闻言,张锡生开始一点点给佟银纠正姿势错误,他的手没再碰她的腰,而是顺着她的脊背上滑,将她的上半身压下。
等佟银把这个姿势记进心里,张锡生穿上双板,给佟银滑行示范。
他动作流畅,姿势标准,佟银看不出他和别人的动作究竟有什么区别,但也感受到他的更干净利落,一举一动都带着从容的优雅。
她旁边的男人吹了声口哨:
“哥们强啊!”
佟银转过头,男人扶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她有些害怕,正抱着他的腿不肯撒手。
身上绑着和她一样的绿乌龟。
不多不少正好五个。
新手,新手,正常,正常。
佟银移开眼,跃跃欲试。
张锡生抱着板回来,他扬着笑,声音也比以前昂扬:“怎么样?”
“太厉害了,快教我!”
两三个月的相处下来,佟银也摸出点张锡生的性子,他好像很喜欢人夸他。
一句话的事,心情好的时候佟银当然不会吝啬。
张锡生在她面前倒滑,面朝着她指导:“慢一点,别急,保持犁式。”
因为重心不稳,佟银的腿都在打颤,她僵硬地保持着内八的姿势,慢慢向前“挪动”。
“银银放轻松,大胆滑,没事的。”
听见张锡生的话,佟银深呼吸,她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回忆着张锡生之前的姿势,慢慢打开雪板内扣的角度,加快滑动的速度。
放松下来后,佟银很快找到状态,她越滑越顺畅,甚至模仿张锡生来了个平行刹车。
可惜这对她来说难度还是太高,张锡生也没细致给她讲过技巧,佟银勉强刹下,却没稳住重心,一屁股坐在雪道上。
“佟银!”
张锡生连忙在她身边停下,他上下扫视,发现她没什么事,只是摔了个屁股蹲,语气放松下来:
“这么急做什么?你还没到这一步呢。”
佟银又羞又恼,她懒得理他,自己艰难地站起来,但雪地太滑,差点又倒下。
张锡生手一伸,握着她的臂弯将她提起:“别这么着急,从基础的开始。”
“知道了知道了!”
她不知道。
今天是第二天,佟银已经掌握了一些基本技巧。
同时,她飘了。
佟银已经上头,彻底沉迷于这风一般的感觉中,冷风吹在她脸上,却让她更加兴奋。
她压低重心,想找找自己的极限,快得像一道白色的闪电。
她越发熟练地在稀稀拉拉的人群中穿梭,享受滑雪的刺激。
不过,像她这么虎的人不止她一个。
“让开让开!”
“小心!”
呼啸的风声中,佟银听见张锡生的惊呼,他加快速度先一步拉开她,但那个人直直向她撞来,张锡生动作再快,两个人的滑雪板还是错在一起,佟银猝不及防被绊倒,三个人一同撞向防护网。
但“迎接”佟银的,不是冰冷的雪地和防护网,她的脑后,是张锡生剧烈起伏的胸腔。
他垫在她身下,挡下大部分冲击。
张锡生的背、胸都疼得不行,意外发生的时候,他本能地把佟银护在怀里,现在缓过来,第一时间也是担心佟银有没有事。
他掰过佟银的脸,检查她的手臂,声音沙哑,因为疼痛发紧:
“有没有事?”
“你才是有没有事呢!”
佟银手脚并用从他身上爬起来,滑雪镜下的眼圈泛红,她单膝跪地将张锡生扶起,冲那个不长眼的新手怒吼,像只护仔的老母鸡:
“你长没长眼睛?这么大个人看不见吗?”
男新人的教练也赶过来将他扶起,他自知理亏,弯腰道歉:“不好意思,他才刚学,还不太熟练,哪撞到了吗?要看医生吗?”
佟银还想说什么,张锡生拉了拉她:
“银银,没事。”
张锡生被佟银搀扶着站起身,他摘下护目镜,也没为难他们:“下次滑得时候小心点,今天是运气好才没出什么事。”
“好好好,真是不好意思啊兄弟,”他看张锡生没追责的意思,厚脸皮道,“那我们就走了。”
佟银对张锡生轻拿轻放的态度很不满意,板着张脸,露出来的唇抿得紧紧的。
一不开心就喜欢皱眉抿唇,心思比小学生都好猜。
她有些吃力地把他扶起来,动作轻柔,深怕碰到哪让他再受伤,面上却没有一点好脸色。
摘下护目镜后,张锡生能更加清楚地看佟银。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她只露出一小半张脸。
而且,他又不是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腰背的痛苦随着呼吸像潮汐一般涨落,张锡生把手搭在佟银肩上,让她带着自己走。
雪地不好走,佟银一脚深一脚浅。她要掺张锡生,手里还拿了四个板,走到后面手臂酸到发麻,但她一声不吭,回到休息室摘下头盔,张锡生才发现佟银满头的汗,额角的发丝一缕一缕的黏在脸上。
撑在沙发上的手指蜷缩,佟银在他面前大大地喘了口气,伸手擦额头的汗。
她已经摘下了滑雪镜,浅色的眸子像是盛满碎光。
波光粼粼。
张锡生想起她在雪地上滑行的样子,像头灵动的小鹿。
“看什么看!”
佟银现在对张锡生很不满。
“身上还疼不疼?手臂怎么样?”
她话锋一转开始关心他,语气却没变化,依旧硬邦邦的。
两步来到张锡生身侧,佟银拉着他的手臂展开,靠近他,眼神一寸寸从他上半身扫过。
张锡生抱着她倒下的时候“砰”的一声巨响,光是听着就让人牙酸。
“有点疼,”张锡生指向自己心脏下方的第一根肋骨,“这儿。”
佟银着急了:“要去医院吗?”
张锡生顿了会才回答:“不用。”
“但你不是说疼吗?”
佟银一下子就凑上来,语气慢慢都是担心。
张锡生下意识后仰躲开。
休息室的空调开得高,但他还裹着滑雪服,后背热出一层薄汗。
佟银紧紧盯着他,难得主动离他如此之近,她还握着他的手臂。
太近了。
心里长出冒尖的小草,毛茸茸的,一簇一簇地扎根在肉里。
痒痒的。
眼神划过她拧起的眉,提起的眼角,鼻尖的小痣,最后回到她水润的浅瞳。
瞳孔微微收紧,虹膜面积增大,透彻的像黄钻石。
好漂亮。
她的表情鲜活动人,嬉笑怒骂都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每个人生来就是一件艺术品,而佟银格外色彩斑斓。
张锡生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佟银不是他的藏品。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滑雪摔倒受伤很正常,没事的,不疼了。”
“真不疼了?”
“不疼了。”
张锡生坚持休息休息就好,佟银也不能把他打晕带去医院。
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热得速干衣都快湿透了,她脱下外套,一个人坐在沙发边,和张锡生之间能再塞下三个人。
张锡生也把外套脱了放在边上,佟银偷看他的时候,他在低头玩手机,似乎真的没什么大事。
但只是似乎。
后半夜,张锡生实在是疼得受不了,去医院检查发现自己断了一根肋骨,手臂骨裂。
佟银捏着单子,身体前倾看着医师:“他的手以后会有后遗症吗?”
给他们治疗的是一个华人医生,她会说中文,很流畅,免去了一些交流上的麻烦,这或许是为数不多幸运的事情。
“好好养伤,一般情况下不会。”
“那他要休息多久?”
“一个月左右,不要吃辛辣的东西,避免干重活……”
佟银细细记下医生的嘱咐,她回到病房,张锡生正侧着身努力够床边的水。
不巧,他伤的是右手,对日常活动影响比较大。
佟银上前帮忙。
张锡生想回国养伤,佟银更倾向于在这里养好了再走,以免再出什么意外,两人因为这个又小小地吵了一下,最后以张锡生直接买了机票,佟银为了不浪费钱,只能跟着他回去告终。
张锡生的解决方式让佟银更生气了。
但张锡生受伤是因为她,她只能一个人生闷气,冷脸照顾他。
但她发誓,她绝对不会再和他说一句话!
他们买的票明天走,佟银帮张锡生收拾东西,他的东西整整两大箱子,一箱子衣服,一箱子日用品,从护手霜到刮胡刀,从水杯到枕巾,他甚至还带了一个小抱枕。
上面的花纹因为洗过太多次有些褪色,一看就知道用过很长一段时间,外层的棉麻织物都微微变得松垮。
凭张锡生的家庭条件,他想换个新的肯定不是什么难事,但他还是继续用着这个旧旧的抱枕,佟银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这个抱枕对张锡生来说有特别的意义。
她把抱枕小心套进防尘袋,塞进行李箱,正巧张锡生也把自己的衣服收拾完了。
他收拾的时候牵到伤到的手臂,痛得他脸一白,唇色都淡了下去。
但他没发出一点声音,缓步来到佟银身后,提醒她可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