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柳阁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被装在麻袋里拖走的盛春朝刚开始还能记一记方向,到后面已经被曲折迂回的路绕得头昏脑胀,干脆护着头躺好,给后面节省点力气。
不过说起来还真是奇怪,偌大皇宫里的侍卫,抓到可疑之人竟然要用麻袋套起来,腰间别个麻袋到处走,未免也太不体面了吧。
还没等盛春朝想出个所以然来,却发现自己没再继续往前走了。两侍卫应该是遇到了同僚,说过麻袋里的情况后,对方回道:“将军有令,二公主的猫要是找不到,便随便抓一只先交差,切莫误了小将军的大事。”
好吧,想起来了……
第一次入画后盛春朝曾谎称丢了猫,吩咐下人去找,却是没想到就是这么随意下达的命令,最后竟然把自己锁住了,这因果相连还真是来得巧妙。
“见过侍郎小姐。”
侍卫们突然一齐出声,语气恭敬低微至极,很快有个声音温和又舒缓的女子应道:“起来吧,本小姐正要去游春宴,顺便路过罢了,敢问这麻袋中装的是……”
“回侍郎小姐,我等奉将军之命四处巡逻,在东园附近发现一个行迹可疑的女人,现将其带去倚柳阁关押。”
这番听下来,盛春朝已经记起来人:之前在画中的游春宴上,首位上前表演才艺便得了玫瑰的就是侍郎小姐,之后这位侍郎小姐要将玫瑰赠于傅渊,而傅渊又把火引到了自己身上,还得多亏宋景舒及时出手解围。
“原来如此,听闻最近陛下多次遇刺,今日游春宴又是人多眼杂,皇宫的安全还要劳烦诸位多多费心了。”侍郎小姐言辞诚恳,丝毫没有身处上位的架子,“不过再怎么可疑,毕竟也是位女子,这么拖拽着实在难受,不如将她放出来,押去倚柳阁吧。”
侍卫们犹豫了会,最后还是妥协道:“属下明白。”
只听见利刃出鞘,麻袋被划成破破烂烂的碎布,盛春朝终于得以见天日。其中一个侍卫一把将盛春朝拽起来,道:“你这小贼还真走运,二公主和侍郎小姐都为你说话,自己往前走,本将的剑可不长眼睛。”
顾不上揉被地面搓得酸痛的背,盛春朝连忙朝那个方向看去,可人已经走远了,只留下纤细单薄的背影,很快隐没在花园里层层叠叠的青绿之中。
这般温柔细致的女子,竟然瞎了眼喜欢傅渊,真叫人唏嘘不已。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当初在画中的游春宴上,自己没让这位侍郎小姐难堪,也算是不辜好心。
倚柳阁内依然是一副破败模样,角落简单堆些绳子锁链,应该是被充当牢房有些时候了。两侍卫终究是百密一疏,想着盛春朝的小身板也逃不出去,草草捆住她的手脚,再威严恐吓一番了事。盛春朝面上垂着头老老实实的,实则关门声刚响,手上的绳子已经落了地。
耐心等了一刻钟后,盛春朝才猫着腰又从窗口跳下去。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盛春朝这次揣了一万个小心,三步两回头,五步一探脑,遇大路就绕逢见人就躲,总算平安无事地到了荷风阁附近。
荷风阁外只有侍卫和下人值守,里面丝竹声阵阵,热闹非凡,应是宴会正酣时。
据盛荣回忆,当年父皇曾于游春宴后,在瑶台单独召见了他,还将传国玉印在那时就交到他手中。这么说来,现在盛春朝还需等到游春宴毕,再赶去瑶台截下玉印。
还不知道宋景舒现下在何处,行动又是否顺利,但若是同刚才那样,上次入画之景会再复现的话,两人还需在找猫之前拿到玉印并离开。
记得当时在游春宴上,宋景舒于众目睽睽下将玫瑰赠与自己,原本还在手中,后面也不知在哪里遗失了,想来还有些可惜。思及此,盛春朝突然想到,现实中的游春宴上,又发生过什么呢?
宋景舒是否也得了朵血色玫瑰,最后又送给了谁?
正恍惚时,不远处的荷风阁传来骚动,侍卫下人们蓄势待发着迎接宾客,盛春朝还记得之前自己绕的是占星楼那条路,这次她特意寻了人多的地方,不近不远地跟在一官家小姐身后,乖顺低着头,装成丫鬟的姿态。
按照惯例,游春宴后便是结伴游园,共赏春色的时间。公子小姐们大多三两成群,明亮轻盈的浅色衣裳,正好和满目姹紫嫣红相得益彰。经过牡丹丛,那位小姐停下脚步,盛春朝于是也在不远处停下,寻找下一个往前走的时机。
越过边上的几丛景观,湖对岸正好是占星楼,盛春朝身为公主并不常去此处,却怎么也没想到,当年死在坠崖的马车里时,脑海里最后会浮现出这个地方。
究竟是谁对自己说过,居于占星楼里的国师身怀重生秘术,可转乾坤,逆阴阳,乃天下唯一人也……盛春朝也不记得了。
“你是哪家的丫鬟,怎么连本世子的路也敢挡。”
背后传来声音,盛春朝如梦初醒般赶紧往旁侧让开,随即转身低着头行礼,道:“奴婢一时不察,挡了您的路,还请世子恕罪。”
说完盛春朝也不敢去看,只静静等着对方走过,可男子却不依不饶,颐气指使道:“本少爷问你话呢,你是哪家的丫鬟?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做什么?抬起头来!”
没想过对方会这么难缠,盛春朝轻不可闻地皱了皱眉,一时拿不定主意。旁边有不知姓名的小姐劝道:“不过是个毛手毛脚的丫鬟罢了,陈世子何必对她置气,莫要坏了今日游春赏花的心情。”
盛春朝在心底谢过这位小姐,依然垂着头一动不动,只盼着这位陈世子能大发慈悲放过自己。可对方偏偏要和她作对,道:“本世子并未置气,不过是问她主子是谁罢了,连这都答不上来,莫非是趁乱潜入宫中的刺客?”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传来阵阵骚乱,方才说话的那位小姐也不出声了,毕竟圣上几次遇刺的事也绝非儿戏,要真让自己把刺客放跑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盛春朝满心无奈,看样子不好好应付一下,就甩不掉这位世子爷了。她微微抬头,镇定自若道:“回世子爷的话,奴婢是状元府上的丫鬟,今日随老爷参加游春宴。方才刺史大人邀老爷谈话,奴婢被吩咐先到此处等待。”
待看清盛春朝的容貌后,陈世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旁边几位小姐也犹豫起来。盛春朝心中一紧,毕竟任谁见到和当朝公主相像的容颜都会不自觉生疑,可自己现在和十五岁时差别应当很大,再者说,将公主和一个丫鬟的样子相比,这些人怕是不想活了。
这么想着,盛春朝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不卑不亢地迎上陈世子的目光。后者虽然一脸惊疑,不过也的确如盛春朝所猜,并未出言挑破。
“陈世子好生亲和,竟纡尊降贵同在下的人说起话来。卿卿是第一次随在下入宫,若有冲撞,在下先替卿卿赔罪了。”
眼见来人,陈世子终于有所收敛,可脸上的表情却越发精彩,像是寻到了另一处怪异,连礼都忘了行,结结巴巴道:“宋状元,您给她……取名卿卿?”
宋景舒一脸坦然,反问道:“陈世子有何见解?”
盛春朝秉着做戏做全套的原则,默默行了个礼,接着快步走到宋景舒身后。这时,陈世子像是鼓起勇气,如实道:“卿卿乃是男子对心仪之人的爱称,宋状元如此称呼自家丫鬟,不妥当吧。”
宋景舒并不推辞,淡然一笑,道:“陈世子又如何可知,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呢?”
盛春朝的眼睛猛然瞪大,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男人,这才得到一个背影,却是一个当年宋景舒的背影……
白色衣袍长身玉立,因还未入军营,所以看起来略有些消瘦,发冠被一丝不苟高高束起,举手投足间尽是读书人的儒雅随和。
盛春朝想尽办法躲避,却没想到,会和之前入画的宋景舒在此情此景下遇见。
无暇顾及这是否会带来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盛春朝满脑子都是那句“卿卿”。
旁侧的诸位公子小姐们神色各异,有的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也有的垂眸不语暗自伤神……虽然声音不大,但那些窃窃私语声还是落入了盛春朝耳里——
“莫非宋状元方才在宴会上说有心上人,就是这个丫鬟?”
“怎会如此?宋状元风姿卓绝才高八斗,怎会喜欢如此低贱之人。”
“可方才游春宴上,宋状元分明将血色玫瑰赠与了二公主,我还以为两人……”
见陈世子不再纠缠,宋景舒客套过几句后就道了离开,盛春朝压不住狂乱的心跳,脑子里还在乱哄哄作响,几乎是凭着本能行礼,然后跟上去。
宋景舒不言语,只是自顾自往前走,路上遇到不少官员,他都谦逊应对从容不迫,可就是未曾给身后的盛春朝分过一个眼神。
周围人渐渐少了,而前面经过岔路后再转个弯,就是瑶台。
“宋……”
盛春朝开口好几次,却不知道如何说下去,若为了套近乎,或许叫一声憨宝更好;可中间经历过那么多,放在如今的关系来看,自己该称呼一声宋将军。
这到底是当年的宋景舒、还是几月前的憨宝,或者是现在的宋将军,盛春朝有些分不清了。
目睹着男人慢慢转过身,盛春朝下意识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对方的任何反应。而宋景舒只是温然一笑,道:“此见卿卿,分外荣幸。”
盛春朝眉头紧锁,追问:“你是谁?”
宋景舒道:“在下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会以最快速度赶到你身边护着你的。”
这般郑重其事的语气,一模一样的话语,和今早入画前宋景舒所说分毫不差。
说完,不等盛春朝回应,宋景舒又道:“此番入画,想必定有要事,那便就此别过。”
盛春朝忙道:“你去哪?”
男子停下步子,转头看向盛春朝,说话时眸中似有微光闪烁:“在下去寻我的卿卿。”
“不必心急,来寻你的人,也已经快到了。”
盛春朝还在原地消化他的意思,突然腰身被人环住猛地一带,眼前猝不及防陷入高大的树荫中,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我来晚了,可有受伤?”
声音略低,偏黑的皮肤,眼角的疤,这是今早同自己一起入画的宋景舒不错。
盛春朝下意识摇头,宋景舒又道:“三皇子已到瑶台,事不宜迟,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