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哽咽着又红了眼眶。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原来她早在三年前就死了，所以我再也没能收到她的信。一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姑娘，又有文化，一直单身就成了她的罪名。她是被诬陷死的。我还记得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哭得呀，感觉天都塌了，活着都没有意义了。”

    许悠然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她愕然地微张着嘴，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老人，又觉得不论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老人长叹一口气，“可是我不能死啊，我还有老娘要养，但是从那以后我也心死了。我对不起她，如果我当初坚决一点不拖泥带水，要么让她彻底死心，要么就和她在一起，不管哪样都不会是这样的结局。可惜人生没有后悔药，也不能时光倒流，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自己。”

    “我只能每隔两三年就去她的坟前看看她，再过些年，我就老得走不动了，恐怕连她的坟在哪里都要忘了，只能趁现在还走得动，多去看看她。”

    老人说着目光变得十分温柔缱绻，许悠然知道他一定是在想那个漂亮的姑娘，在他心里，她永远那么年轻美好。

    “所以年轻人啊，如果彼此真心，就要珍惜要勇敢，不要轻易放弃，不然追悔莫及。”

    许悠然很想问老人，后来呢？嘴张了张，最终还是合上了。韩骁似乎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唐突。

    暮色渐沉，黑夜再次来临，明天早上就能到长春了。许悠然被老人的故事打动，有些伤感，但是一想到明天就能见到郑骐，又无比激动。昨晚她后半夜才睡着，现在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她睁着眼看着上铺的床板，又开始在心里组织语言，老爷爷说得对，要珍惜要勇敢，明天见到郑骐，我一定要告诉他我喜欢他！

    第一缕朝阳射进车厢的时候，许悠然就醒了。她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尽管火车环境不佳，但是她毫不在意，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何况只是两夜一天的火车呢？

    她哼着小调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催促韩骁快点儿，火车马上就要到站了。

    韩骁只带了一个双肩包，稳稳地往肩上一背，来去自如。见许悠然费力拎着硕大的登山包，胸前还挂着一个可爱的小背包，像个狼狈的难民，没好气地把登山包抢过来背到肩上，嫌弃地说：“你是把家搬来了吗？”

    “又不是给你的！”许悠然嘴里反驳手却听话地松开了背带。

    老人背上行囊，笑呵呵地跟他们道别：“小姑娘，小伙子是刀子嘴豆腐心呢，祝你们旅途愉快，有缘再见。”

    许悠然露出一个甜笑，乖巧地回答：“老爷爷再见，也祝您一切顺利。”

    见老人背影远了，许悠然凑到韩骁身边，八卦地问：“诶，你说老爷爷后来到底结婚没有啊？”

    韩骁白了她一眼：“不然你以为他的孙子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许悠然记起老人的话，怅然地哀叹一声，“果然还是结婚了啊……”

    “不然呢？一辈子孤独终老？”韩骁随口说。

    两人随着人流往出站口走。到处是肩扛手提的旅客，许悠然被挤得东倒西歪，几次险些和韩骁走散。

    韩骁见她笨手笨脚，不耐烦地钳住她的肩膀往身前一带，“眼睛看路，别东张西望的！”

    他一手箍着她的肩膀，一手在她身侧虚拦着，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身后汹涌而来的人潮，有力的臂膀为她圈出一个安全又独立的小空间，再也没有人能撞到许悠然身上。

    速度果然快了很多，许悠然的心“扑通扑通”狂跳，等会儿就要见到郑骐了，她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

    两人好不容易出了火车站，许悠然正兴奋地在人群中搜索郑骐的身影，韩骁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嗯嗯啊啊几句就挂了。

    “郑骐来不了了。”

    “啊？”许悠然马上晴转阴，闷闷不乐地用脚尖在地上点来点去，她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千里迢迢来看他，以为一下车就能看到他，结果他却没来。委屈和失望一齐涌上心头，一直强撑着精神就为了第一时间看到他，现在希望破灭，许悠然感到浑身的力气都被卸掉了，她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眼睛里涌上一阵酸涩。

    韩骁站到她面前，阴影蔓延下来挡住了热辣的阳光。正是盛夏，即便是高纬度的东北，也逃不过热浪的袭击。

    “我们先去酒店，他有事情要忙走不开，晚上肯定来找我们，别蔫头耷脑的了，难看死了。”

    许悠然心不在焉地跟着韩骁上了出租车，也不问去哪里，一路上不停狂按手机。

    “你为什么不来接我？？？”她气鼓鼓发了一条兴师问罪的短信给郑骐。

    直到出租车到了酒店，都没有收到回复。

    许悠然更灰心了，心里不停碎碎念，忍不住开始用短信对郑骐进行狂轰滥炸。

    “为什么你有时间给韩骁打电话，没时间回我的短信！我很生气！”

    “我生气了就不会和你说话！给你两个小时改正错误！”

    她收拾好行李，又洗了个澡，郑骐还是没有回复。

    “我大人大量，给你四个小时好了。”

    许悠然想了想，觉得自己太大方了，又赶紧编辑一行字，“如果你今天不出现，我就回家！哼！”

    刚刚按完发送键，门铃突然响了，她吓得手一抖，险些把刚买的新手机摔了。

    她慌慌张张一边换衣服，一边冲外面喊：“谁啊？”

    这回外面的人不按门铃了，换成了敲门，“咚咚咚”很有节奏的敲门声，不疾不徐，好像在耐心地等她。

    许悠然把连衣裙的拉链拉好，又照了照镜子，确定没问题才轻手轻脚走到门边，贴着门框气势汹汹地问：“谁啊？敲什么敲，有完没完？”

    这是许仕明教她的，在外面一定要装得凶一点，不能让别人觉得她很好欺负。

    那人显然没有被许悠然的虚张声势吓到，还是锲而不舍地敲着。

    许悠然浑身汗毛直竖，想到这里人生地不熟，酒店又来往复杂，她急忙奔回床边拿起手机拨通韩骁的电话，声音都有点发抖：“韩骁，有奇怪的人一直敲我房间的门，你快过来！”

    韩骁“嗯”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许悠然紧紧抓着手机，生怕那可怕的敲门声又响起。死韩骁，订的什么酒店，管理竟然这么差劲！

    “嘀嘀”，手机短信响了，是韩骁。“开门。”

    许悠然松了一口气，如获救星般冲到门口，“哐”地一下打开房门。

    一张熟悉的脸蓦的映入她的眼中。浓眉深目，双眼含笑，眉骨的阴影投到眼下，光影交错间轮廓更显立体。略方的下巴上还有浅浅的青色胡茬，走廊幽暗的灯光下，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的他风姿朗朗。最重要的是，他鼻尖干干净净，没有她日日见到的那两颗鼻尖痣。

    完全不需要怀疑和犹豫，这不是韩骁。

    “郑骐！”

    许悠然惊喜地扑上去，用力抱住了郑骐。

    郑骐浑身一僵，但是没动，任她抱着，少女身上浓烈的沐浴后的清香扑进他的鼻子里，让他习惯了航校里男孩子汗臭味的大脑有些发晕，他回过神，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把她从怀里推了出来。

    许悠然也意识到自己太过主动，脸上浮出一片绯红，故作霸道地说：“你为什么不吭声还假装坏人吓我？”

    郑骐低头浅笑着看她，只觉得她又傻气又可爱，“这不是为了测试你的自我保护能力吗，还好，傻丫头长大了，测试过关。”

    “咳咳……”旁边传来几声轻咳。

    “简直是蠢钝如猪，青天白日的，谁敢干坏事？还吓得发抖，简直丢人。”韩骁倚在自己房门口，冷冷地嘲笑。

    “你还敢说，你订的什么酒店，简直毫无安全管理！”许悠然不甘示弱还嘴。

    “大小姐，这是离航校最近的酒店，全国知名连锁，你有空多出出门好吗？”韩骁无语地扫了她一眼，又恢复成了那个冷酷桀骜的人，仿佛在旅途中细心周到的那个韩骁只是梦幻泡影。

    郑骐挥挥手，示意韩骁休战。“你饿了吧，我带你们去吃饭，这附近有家馆子不错，我放假的时候没少吃。”

    “真的？那我也要尝尝，对了，你放假了？不会吃了饭又要走吧？”

    许悠然觉得自己有说不完的话，有太多问题想问他，眼睛也不够用，恨不得黏在他身上，但是又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得偶尔看看别处，故作镇定。

    郑骐一边点菜一边回答许悠然各种问题，韩骁一声不吭地玩手机，即使郑骐问到他也只是简短地回答“行”“好”，然后就继续摆弄手机。

    郑骐瞟他一眼，轻笑一声：“臭小子谈恋爱了吧？”

    韩骁终于放下手机抬起头看他一眼，不带感情色彩地说：“无聊。”

    许悠然这才把目光转到韩骁身上，连声附和，“肯定是，火车上一直有人给他发短信，忙得不得了，嘿嘿，你不给我封口费我就告诉干妈。”

    “封口费没有，反正我已经成年了，就算谈恋爱也很正常。”

    许悠然兴奋地拍手，拉着郑骐说：“看吧，承认了，快说说是什么样的女生，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

    韩骁一把把手机塞回裤兜里：“小小年纪就像八卦的三姑六婆，小心没人要。”说完，他还意味深长地扫了郑骐一眼。

    许悠然见他不肯透露，扫兴地“切”了一声：“没人要也不要你操心，管好你自己。”

    郑骐一个头两个大，感觉自己就像带着两个幼儿园小孩，吵吵闹闹没个清净。

    “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看你藏多久。”他也意味深长地睨着韩骁。

    韩骁无所畏惧地看回去，郑骐笑笑，扭开头给许悠然夹菜。

    许悠然一边吃菜一边叽叽喳喳说着自己对大学的向往，不管她说什么，郑骐都耐心地听完，又认真地给她解答，一顿饭下来他倒没吃多少。

    “然然，你多吃点，军校除了学习，每天都要训练，你最好回去之后就开始自主训练，不然我担心你开学了身体吃不消。”郑骐夹了块糖醋排骨放到许悠然碗里，关切地看着她白嫩的脸庞。

    军校两年的生活是怎么坚持过来的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要想成为一名飞行员，全面的理论、过硬的技术和顽强的身体素质缺一不可。每天超高强度的训练之余，要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学习几十门复杂的专业课程，空气动力学、航空气象学、飞机构造等，饶是高中时数理化格外突出的他也险些吃不消，只能牺牲睡觉时间恶补。只有全部合格的人才能进入下一个阶段的学习，被淘汰的人将与飞行无缘，只能转为地勤。

    这只是第一关，理论知识全部合格的人才能获得上机资格。第二关要经过一年的初教机训练，最少六十小时的飞行训练。这一关筛选下来，只有七成的人能留下来进入高教机的学习。幸运的是，他是其中之一。

    两年的时间，郑骐知道自己流过多少血和汗，无数个别人已经鼾声如雷的夜晚，他还拿着专业书籍钻研苦读。多少次在离心机上天旋地转的时候他都咬牙挺了下来。航校人才济济，他并不是最优秀的那个，但他一定是最能扛的那个。

    对许悠然坚持要读军医大学的做法，他是矛盾的。他不想让许悠然去吃她原本不需要吃的苦。他希望她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生活就行了，和过去的十八年一样。他不需要她改变。

    但他也能理解她，甚至还有点窃喜，他根本说不出反对她的话。

    “真的很苦很累吗？”许悠然被吓到，感觉碗里的排骨瞬间不香了。

    “对你来说是的，所以我让你回去就开始锻炼，不然到时候肯定受不住，提早习惯了会好很多。”郑骐不想说得太吓人，泛泛说了些训练课程，许悠然已经愁得脸皱成一团。

    “军医为什么也要这么高强度训练啊？我只想当航医而已。”许悠然噘着嘴抱怨。

    郑骐给她倒了一杯橙汁，表情十分认真：“军医首先是军人，然后才是医生。许叔肯定跟你说过，必要时候军医也要参与作战的，姥爷就参与过。不过现在应该不大可能了，但是有备无患，居安思危是我们的优良传统。所以，然然，你真的想好了吗？你没必要吃这个苦的……”

    许悠然深吸一口气，像个准备慷慨赴死的烈士：“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能坚持我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