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悠然躲在一边偷笑，也只有傅莹这种人才能让韩骁无语又不得不面对了。她竖起耳朵，假装和罗钰讨论哪个菜好吃，实际上全神贯注偷听韩骁说话。

    她觉得韩骁肯定是有女朋友的。不然在东北的时候不会手机不离手，又三缄其口。

    “不好意思，个人隐私，不便奉告。”韩骁扯扯嘴角，尽量克制。

    他真的忍了很久了。真是脑子有病才会同意和许悠然的同学一起吃饭。

    傅莹吃瘪只得讪笑着闭嘴，不敢再造次。

    包间里一时陷入沉默。

    赵雪霏是东北人爱喝点小酒，原想拉着韩骁喝几杯，被韩骁礼貌拒绝，她就自己一个人喝。喝了几灌果啤，有点儿上了头，把韩骁当成兄弟一样拍着他的肩膀，被韩骁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许悠然，我觉得你们有点乱辈分了，你哥实际上不是你哥，应该管你叫嫂子……”

    一语惊四座。

    许悠然抢走赵雪霏的啤酒，给她倒了一杯可乐：“雪菲，别喝啤酒了，小心被班长闻出来给你记过！”

    傅莹假装吃菜，鬼鬼祟祟地偷瞄韩骁。

    罗钰被噎住，端起饮料猛灌。

    理是这个理，就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韩骁心里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假装没听到。他瞟了许悠然一眼，见她明明心里高兴得不行，脸上还假装惶恐模样，恨得牙痒痒。

    许悠然，想让我叫你嫂子？做梦吧！

    这顿饭草草吃完，韩骁率先结了账，又绅士地把四个女孩送到校门口，才大步流星离开。

    许悠然拎着塑料袋，正纳闷怎么那么重，韩骁的短信又来了。

    “有一袋是给你室友的，出门靠朋友，大方点儿，别丢我们的脸。”

    我们的脸。

    许悠然碎碎念，韩骁，我什么时候丢你的脸了？就算我丢脸，那也是我的脸，和你有什么关系？

    室友们哄抢一通，韩骁看着又酷又拽，出手却很大方，什么贵买什么，赵雪霏和傅莹吃着零食，溢美之词说个不停。

    许悠然翻翻自己那一袋，都是她平时喜欢吃的零食，袋子最深处还有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她费力掏出来，竟然是一支防晒霜，还是个不便宜的牌子。

    许悠然虽然从小衣食无忧，但是谨承庭训，花钱有度，并不像有些独生子女那样大手大脚。这个牌子她平时只舍得看看，买是不舍得的。

    没想到韩骁竟然还懂这些。她突然感到一阵暖意，离家千里的孤独感也消弭了一大半，起码在这座陌生的城市，还有个像亲人一般的人存在着。虽然和韩骁从小斗到大，但是韩骁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即便小时候欺负她，她最后也会在郑骐的帮助下欺负回来，韩骁并没占到多少便宜。

    她摸出手机，给韩骁发了个短信。

    “韩骁，谢谢你。”

    她等了许久，韩骁也没有回复。

    嗯，这很韩骁。许悠然那突如其来的温情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从这以后，每到许悠然的外出日，韩骁就会携带着大包小包准时出现在校门口。许悠然很好奇，她也没每次都提前告诉他，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哪天出去的呢？她也问过韩骁，可韩骁就是故弄玄虚，不肯吐露。

    许悠然和郑骐提起这件事，郑骐只是笑，让她安心领受。

    “我怀疑他在我身边安插了奸细。”在军校待了快一个学期，许悠然的警觉性大大提高了。

    “傻瓜，有人定期给你送好吃的还不好吗？他小时候老欺负你，现在也到他还债的时候了，别替他省钱。”

    “我才不替他省钱呢，我是怕他转头就找你报销，他不会真这么干吧？”许悠然突然灵机一动。

    “哈哈哈……然然，我发现你变聪明了。”郑骐爽朗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天空似乎都明亮了许多。

    “我就知道！”许悠然大叫。

    她就知道韩骁不会这么好。

    “然然，我没办法陪你，也不能照顾你，和别人的男朋友比起来，我大概很不合格吧？你会不会怪我？”郑骐止住笑，语调变得有些迟疑。

    别人的男朋友是什么样？郑骐身边没有参照物，他身边都是和他一样的人。常常有队友因为提供不了陪伴而惨遭分手，更多的是光棍，压根就没有女朋友。

    飞行员的名头说出去很好听，可要承受的压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飞行员是用黄金打造出来的，他们的身体早已经不属于自己，而属于国家，属于人民。就像学校门口镌刻的那句话——人民送我学飞行，我学飞行为人民。

    梦想一旦伟大，个人就会变得渺小。

    但郑骐知道许悠然是很希望他能多陪陪她的。因为他也希望她能陪着他。哪怕他有很多事情要忙，但只要回过头看到她在身边，就会觉得很安心。

    可现在，这些都是奢望。他只能叮嘱韩骁多照顾她，她从小就稀里糊涂的，他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

    许悠然会不会怪他？

    他怕她怪他，更怕她不怪他。

    “我怪过你……”

    那些男朋友就在本校的人，可以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做很多很多事情。而她的男朋友，似乎只存在于手机里。她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怎么会不眼热不羡慕呢？

    可是，如果让她换一个可以这样陪在身边的男朋友，只是那个人不是郑骐，她愿意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许悠然知道，她的问题不是能不能陪伴，能不能见面，而是那个人是不是郑骐。

    只要那个人是郑骐，那么其余的问题都不足以成为问题。

    “不过我后来就不怪你啦，我喜欢的人是最优秀的，她们的男朋友再好和我也没关系。我只喜欢你！”

    许悠然对着手机肆无忌惮地喊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西北的冬天朔风猎猎，吹得人脸生疼。南方的冬天像吸饱了水的海绵，总觉得怎么挤也挤不干。而关中平原的风，是干燥锐利的，刮过去就过去了，不会留下满身的潮湿和狼狈。

    许悠然发觉自己竟然很喜欢这里的冬天，因为室内有暖气，再也不用像在南方的时候那样，在室内冻得瑟瑟发抖。尽管室外训练的时候依然会冻得鼻涕直流，但一旦进到了室内，就和进入了春天差不多。

    学期进入尾声，许悠然的训练课程圆满合格，考完明天最后一门就可以放寒假了。

    她坐在图书馆里复习，程文静在她旁边背单词，一缕阳光透过玻璃射进来，洒在两个人的头发上，铺开一层淡金色的波浪。

    那天送走韩骁之后，许悠然就去航空航天临床医学班找程文静，果不其然，就是那个说话轻声细语、动不动会羞涩得脸红的程文静。

    程文静显然也有些激动，虽然不至于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但两个女孩还是拉着手说了会儿话。

    后来，程文静隔三差五就会来找许悠然，或是一起去吃饭，或是一起去图书馆，俨然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姐妹。惹得傅莹酸言酸语：“哎哟，罗钰，你的然然被抢走了。”

    罗钰笑着摆手：“许悠然人缘好，大家都喜欢和她玩很正常，我也有别的朋友啊！”

    许悠然闻言就会把罗钰往怀里一搂，故作亲昵：“谁让我惹人疼惹人爱呢！”

    每每如此，最后以傅莹作呕吐状结束。

    程文静背得认真，许悠然却有些心不在焉。郑骐原本也该放寒假了，可是昨天两个人通电话，郑骐说学校临时加训，寒假又推迟了，春节前才能回家。许悠然很失望，原本期待已久的寒假骤然失去了吸引力。

    韩骁学校寒假放得最早，前几天已经回家了。他本打算等许悠然几天，和她一起回去。可许悠然怕麻烦他，自己提前买好了机票。韩骁也不强求，自己一个人就潇洒地回家了。

    要不要把机票退了去一趟东北呢？许悠然有点犹豫。她已经告诉父母放寒假的时间了，如果没有如期回家，父母肯定要追问不休。

    “你有心事？”程文静在稿纸上写。

    “有点。”许悠然也学着她的样子，两个人像小学生一样传起了小纸条。

    “怎么了？”

    “我男朋友要过年才能回来”，许悠然画了个哭的表情在后面。

    程文静微笑着看了看许悠然愁眉苦脸的样子，继续写。

    “是郑骐吗？”

    “你认识他？”许悠然惊诧。

    “高中的时候见过啊，篮球赛你忘了？他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吧，我那个时候就觉得你们俩很般配。”程文静一笔一划写得很慢很工整。

    “哦，我想起来了。他在航校，我们一年只能见一两次，比牛郎织女好不了多少。”许悠然索性趴在桌上，闷闷不乐地胡写乱画，笔迹潦草得像小孩子初学写字。

    “别不开心，马上就放寒假了，难得才可贵啊，距离产生美，小别胜新婚。”程文静写完之后自己首先脸红了。

    许悠然看完也脸红了，她佯怒着拍了程文静一下，没想到程文静竟然变得这么大胆了，那个羞涩内敛甚至有些自卑的女孩好像已经不见了。

    两个女孩笑着扭在一起，惹来旁人侧目而视。两人马上噤声，继续写纸条。

    “你什么时候回家？”

    “后天，你呢？”许悠然知道程文静家条件不太好，也没好意思约她一起走。

    “我也是，我坐火车，你呢？”

    “我爸爸给我买了机票，不然我就和你一起走了。”许悠然撒了个善意的谎，不想让程文静觉得她们的差别太大。

    程文静点点头，主动结束了这次对话。

    放寒假的那天应该是军校生最开心的日子。和普通大学的学生相比，他们要遵守更加严格的规定，还要经历体力和脑力的双重考验，外面的花花世界离他们有点远，可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又怎么会不喜欢热闹和新鲜呢？

    许悠然拖着行李箱和室友们一起往校门口走。傅莹就是本地人，坐公交就到家了。赵雪霏要坐三十个小时的火车回东北老家，罗钰是甘肃人，陕甘相邻，她回去也很方便。

    四个人有说有笑，约好给彼此带特产，就准备分道扬镳。

    许悠然的手机突然响了，是郑骐。

    她接通电话，电话里传来郑骐的声音，周围闹哄哄的，和以往的安静很不一样。

    “然然，西安冷不冷？”

    “还行，我正准备去机场呢，走了一会儿路，身上热乎乎的，一点都不冷。”

    “难怪你把帽子摘了，你戴那顶帽子真好看，像一只小白兔，我想咬一口。”郑骐轻笑着，语气戏谑又宠溺。

    许悠然如遭雷击，拿着手机傻傻站着。等反应过来，她慌忙四处张望。人潮拥挤，她跑开几步，丢下行李箱在原地，急得傅莹大喊“许悠然，你行李箱不要啦”。

    许悠然转身，拨开人群，又回过头，跌跌撞撞。

    终于，她看到在马路对面的屋檐下，郑骐长身玉立，嘴角含笑，静静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