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

    大队伍很快就回来了。

    宦子平手里提着个纸包,薄薄一片,据说里头是两本小本。窦宜悄悄附在邬蓉蓉耳边给她说,这是二舅窦兴给结的账。

    “二舅虽然平日里有些不羁,但只要是关于宦家的事情上,还是很知恩图报的。”窦宜笑了笑,下了结论。

    邬蓉蓉在心里嗤笑了声,也不多话。

    天色渐渐黑下来,庙会两边道路的灯笼三三两两地开始亮起来,宦子平兴致高涨,闹着要去看庙戏。

    邬蓉蓉却有些兴致缺缺。

    自刚刚谷山在摊子上占出一凶卦,她心里便有些闹得慌。

    那摊主语焉不详地给解释了一番,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他千万别回去。本来她还想装模作样安慰一番,旁人不都说么:卜卦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只是话还没开口,看到谷山的表情,便让她心里徒然升起不安。

    他特别平静地听着摊主说词,与以往那种漫不经心样不同,实在太平静了,眼眸犹如一波净水。以至于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否本就料想得到了。

    那会大伙还没来汇合,他们二人刚离开卜卦摊子。

    邬蓉蓉问他:“你信么?”

    他只淡淡一笑:“生死有命——想那么多干嘛。”

    *

    待其余人赶来,众人继续往前走。但她心里装着事,脚下就走得慢,不知不觉便落在队伍之后。

    谷山见另外几人手里皆是大包小包的,便帮着提了点。

    宦子平本来与他不熟,但小孩子么,不记事,再加上同是男孩,相处起来总觉得比其他人要利索些,一来二去的,又觉得这小哥哥人挺好,便也亲近上了。

    这会撇开宦夫人,自个儿唧唧哇哇地跟在谷山屁股后头走了。

    宦夫人看着此景,觉得好笑,和窦宜跟在后头捂着嘴边说边笑。

    才发现好像少了一人,邬蓉蓉抬头看了看,宦高飞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大队的更前方,此时眉开眼笑地朝他们扬了扬手。

    她还是第一回见他这般笑开颜。

    宦夫人也有些恍惚,拉住身前小童,看着他,停住脚。

    宦高飞手里拿了满满当当的糖人跑过来。

    他跑到前头,弯下身子,把满手的糖人展示给宦子平,问他:“子平,来,挑一个。”

    宦子平有些踌躇,对面前的人仍然心怀芥蒂,那手刚提起,思来想去,犹犹豫豫,又把手放下,宦夫人在他身后,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安抚:“这是老爷的好意,挑一个罢。”

    他不情不愿地挑了个兔子的糖人,那兔子图案甚是可爱,拿到眼前,又有些欢喜,便忍不住扬起嘴角。

    宦高飞慈爱地看着他,笑了,转身把剩下的糖人一人一个都分了。

    邬蓉蓉拿了个小鸟图案,与那天被踩烂的相差无几,看着眼前众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谷山倒是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哈!我也有啊——”

    于是这一行六个人,无论老少,每人手里皆拿着个糖人,边走边吃,路上行人纷纷回头,半是觉得好笑、半是觉得有趣。

    她本来一个人闷头走在最头,身旁有人缓缓靠近,抬头一看,是窦兴。

    脸还是那般惹人讨厌,眉目里却有些不一样,看这熙熙攘攘的人群,途人大约会以为是窦家二馆主善心,领着宦家孤儿寡母以及其余要好的年轻人出游。

    却没有几人能意识到,这个满身肥肉,尖嘴猴腮,却脚步沉稳的人,是三年前便已伏法的宦高飞。

    他头低低的,看了前头几人的身影,朝她缓缓一笑:“子平从小多病,多关在宅里,待大了点,家里名声不好,也交不到什么友人。这会还是第一次见他玩得这么尽兴。”

    其实邬蓉蓉也看出来了,脚尖刚好踢到一块小石子,石头轱辘往前滚:“小孩子么,没那么苦大仇深,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哭。大人若是放下了,他便也就放下。最怕是明明该放下,却以爱之名把他挟裹住,他便也就走不出去了。”

    宦高飞沉默了下:“姑娘觉得我们把他挟裹住了?”

    她耸耸肩:“我只是觉得你们小看他了。总害怕他受伤,实际上——他还挺顽强的。”

    她想起那回在学堂门前追着宦子平跑,跑得可真快,瞬间就没影了,苦笑了下,又想起那回夜里魂魄出窍去宦家宅院,阴暗的宅子,充满药味的房间,还有抽搐发病的小童。

    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自己,又说:“我阿伯也是这样,总是担心我会出问题,巴不得圈一个篱笆把我裹在里头。但这回逃出来后发现,自己也没那么弱,能走能跳还能唬人。”

    宦高飞想了想:“姑娘阿伯是——邬锦晖?”

    邬蓉蓉点点头:“你应该与他见过,以前阿伯也常帮着爹爹打理铺子。”

    “见过几次。”前方传来嬉笑声,他抬头看了眼,宦子平伸手揪着谷山衣袖一角,却与窦宜打闹起来了,谷山袖子被扯得老长,不得不抽出一只手攥住。

    “只记得是沉默的性子,话不多。”

    确实,阿伯性子木讷、不苟言笑,小时候邬蓉蓉总觉得他严肃,与身为弟弟的阿爹很是不一样,便有些怕他。后来与他同住,不知是不是相处久了,放松了些,倒是感觉他话多了,笑容也多了。

    “现在便是他在照看你?”宦高飞问。

    “是。”她垂眸。

    “我听说当时被救下来的,还有邬家老父,邬炎?”

    “阿爷也在由阿伯照看,只是他神志已失,不仅说胡话,还会伤人,便安置在别的地方,有专人看护。”

    宦高飞闻言,点点头,略略思忖:“姑娘,宦某与你爹生意往来十年有余,明白他生前有多疼惜你,其余恩恩怨怨暂且不表,但有一事,倘若他还在生,定会同意我所说的。”

    邬蓉蓉抿了抿嘴:“您请说。”

    “像这种外逃之事,太过危险,以后千万不要再做了。”

    她不以为意:“我又不是小孩子,懂得怎么照顾自己。”

    宦高飞站住,她有些诧异,便也跟着站住,回头看,只见他神情严肃,厉声道:“孩子,难道你就没有想过,那个屠你满门的凶手,也许仍然逍遥法外吗?”

    “也许就在哪个犄角旮旯,等着你走近,再下杀手吗?”

    *

    庙戏在庙台正殿上演,正殿左右则有底楼环抱,围成一个单向开口的场院。

    台上演者身穿艳色螺衣靴革,头戴纱帽点缀金珠翠花,左边那人忠烈,右边那人奸诈。

    台下观戏游人,有的搬上凳子,有的则站在后头,皆是全情投入看戏。

    邬蓉蓉一行人来得早,还未开戏时便已寻好了位置,座位正对着戏台正中央,宦子平牵着宦夫人坐在前排,其余四人坐在他们身后一排。

    戏台上,有刀、有枪、有呐喊声;戏台下,子平看得入神,也跟着惊呼连连,邬蓉蓉则是眼皮子打架,点头如捣蒜,几欲栽倒在宦夫人背上。

    这玩意,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今日她出来逛了一整天,除开在茶馆歇的那一阵子,几乎一直在行走,再加上先是占出一卦凶卦,让她心神不稳,再加上又听宦高飞提醒,凶手也许仍在世间行走,又让她顿失玩乐意思,整个人心事重重,又累又难受,引得谷山好几次问她怎么了。

    这时终于让她坐下来,立时不受控地打起瞌睡,连头也抬不起来。

    邬蓉蓉头上有如千斤坠,左点点、右点点,一个猛栽,眼见要贴上宦夫人的背了,谷山伸手把她捞住。

    她睁开眼,赶紧支起身,揉了把脸,打个呵欠,对他说:“我不行了,要不,你掐我一把?”

    谷山看她这样,哭笑不得:“您这模样,光掐估计不顶用,得悬梁刺股才行。”

    好在旁边窦宜和宦高飞都看得入神,没注意到自己失仪,她不动声色地伸了个懒腰,忍不住前后张望起来。

    天空黑得像被水墨泡过一般,戏台上的烛光映在周围人们的脸上,偶有刀光剑影闪过,就像是跳跃在人们脸上的鬼火。

    左手边场院外围站着一个大汉,哈,是卖糖葫芦的摊主,他怀里抱着插满糖葫芦的稻草把子,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戏台,连糖葫芦被躲在身后的小童拔去了一根也懵然不知。

    再看右手边,咦,是米铺的赵姨娘,她初来乍到时曾与窦姑娘去她商铺送药,赵姨娘身旁坐了个体态肥硕的男子,想来是那家米铺的家主了。

    这赵姨娘风姿绰约,说话时如春日暖阳,让人心神荡漾,怎的却配上一头猪,真是可惜。

    邬蓉蓉摇摇头,继续往后扫视——

    在那赵姨娘的斜后方,一个脸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夜色迷蒙,她有些看不清,便使劲眯了眯眼,又睁开,再朝着那头瞪去。

    谷山看她一直左右张望,正打算掐她一把,让她专心点,没想到手还没碰到,却见她猛地往自己身上一扑,身子伏下,趴在他大腿上!

    他心头一跳,险些要喊出救命来:福寿无量天尊啊!男女子授受不亲,他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手里连忙扒拉,谁知这女子犹如八脚章鱼,死死扒住他大腿,就是不肯起身。

    身旁窦宜也被她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赶紧凑过来问:“陶姑娘怎么了?”

    邬蓉蓉脸埋在他腿上,闷闷一句:“别管我——”

    谷山头皮都麻了,猫下头,咬牙切齿道:“不管就不管,但你给我起来,要不然,我喊救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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