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接你师兄？”福利署门口的阿姐同我眨眨眼睛打招呼。

    “係啊。”我推开门等谢家俊下班。

    他还在座位上和人谈事，我盯着房间里的钟，分针转过一圈又一圈。他又在无偿加班了。

    我轻轻走到他身后坐下，翻出本书等他，虽然看也是看不进。

    “何奇辉先生，唔该我啱啱讲得清唔清楚，有咩唔懂嘅你可以再问。”

    纸页翻动，我低头从脚下的包里拎出两瓶水递过去。

    他没回头，伸手接过“何生，饮啖水先。”

    “而家我冇地方可以去，都烧晒咗…我…”

    我才发现他有点眼熟，我见过他，我有时会走过那个地方，那个被铁丝网住的地方。

    每一次，他都在。

    我知道盯着他看不太礼貌，他看见了会冲我笑，偶尔也会当没看见我。

    他也注意到我了，冲我点点头。谢家俊这才回头看我“认识？”我摇头“见过。”

    他又听何奇辉说了一会，从桌上翻出自己的名片“何生，唔介意嘅话呢，我有间房暂时可以畀你住。”

    我苦笑，他总是这样。他帮何奇辉背起蛇皮袋“走吧，一齐。”又把伞也拿给他。我忍不住叹口气，谢家俊，帮人唔係咁帮嘅。

    我向何奇辉指了下车，撑起自己的伞“过嚟喇，师兄。”

    “Sorry啊，今日可能…”

    “我知，返屋企先。”

    我和谢家俊是师兄妹，也是邻居。下雨天我都会去接他下班，因为下雨天还是我们贴近彼此身体的信号。

    他们屋子里不缺什么东西，点了餐简单吃过收拾一下就行。

    我站在落地窗前赏雨，猜想今晚的门铃会不会响。

    雨点密集地拍在玻璃上，落印成簇簇水花，团聚在一起又顺流滑下。不想再等了，酒杯里的酒被我一饮而尽。

    我来按响他的门铃。

    他房间里的温度偏低，捧着我的脸亲了一口，双手慢慢向下“咁大胆？”

    我竖起食指“嘘。”

    我其实不在乎何奇辉会不会听见，就像大清早我从谢家俊房间出来碰到他也还是会有一句“早晨啊。”

    谢家俊忙起来连自己也顾不上，更不用说还要照顾何奇辉，于是只能拜托我。

    “幸好PNC（谈判组）唔似你咁忙。”

    “係啊，所以我辞职唔做喇。”

    我有点无话可说，挂掉电话送何奇辉去医院做检查。

    “何生，营养不良喔，仲有啲小问题，但唔用住院，几好。”他搓了两下手，没开口。

    “钱你唔用担心嘅，有咩唔舒服要同医生讲啊。”拿了药回到家，他还是没什么反应。

    “係咪要我留低陪你？”

    他声音嘶哑，好像讲话也要费很大的力气“会唔会耽误你啊？”

    我倒了杯水给他“唔会，放心喇。”

    何奇辉有些时候像小孩一样，需要很多声安慰和很多句鼓励，才能主动那么一点。

    谢家俊打算这几天和我轮换陪他。

    白天何奇辉和我聊得不多，他不太开口。反而总是被我看见他躲着抽烟。我没阻拦，准备复查的时候告诉医生，然后偷偷地把烟都藏起来。

    又是一天早晨，我来的时候何奇辉还没醒。谢家俊这几天也累了，悄悄抱了我很久“几时落雨啊，想你。”他还有点迷迷糊糊，发梢蹭着我，声音也软了几分。

    “咁你而家就去做好事求落雨喇。”我轻轻笑着哄他。

    送他出门一回头何奇辉已经醒了，他盯了我很久。

    “咩事啊？”我问他。

    他抿了抿嘴没说话，顿了一下走进了厕所。看见他有些遮掩的动作，我捂住了脸。

    等了他很久没出来，又怕他出事，没办法走到门口敲门“何生？何奇辉？”

    才听见门锁响动，他探出头，眼神有些阴郁“呢个时候叫我嘅名？”

    他突然伸手压住我的脖颈，气息侵略过唇舌。

    稍稍平静后又觉得尴尬。

    “对唔住，今日你去忙自己嘅嘢啦，我自己可以。”

    我明白他需要独处“咁当心啲，有咩事call我。”

    到办公室还是发了条消息給谢家俊，给自己找了个临时有工作的借口，叮嘱他明天陪何奇辉复查。

    思绪有点混乱，手机又弹出明天有雨的通知，无奈，瘫在办公桌上装死。

    在雨落下之前，在谢家俊告诉我复查一切正常之后。

    PNC接到了任务。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在医院大厅见到被当作人质的谢家俊和何奇辉，我还是不可控制地心悸。

    “冷静啲，我係警队嘅谈判专家，你有咩想法都可以同我倾。”我努力克制，让自己的声音不带颤抖。“Madam，附近人群正喺疏散，嫌犯手握疑似係炸弹遥控器，人质聚集喺大厅导医台，左前方西北角。狙击手已经就位。”

    我逐步靠近大厅门口，耳麦里的声音一次次刺激着我“拆弹组就位，疑犯身份已证实係退役嘅警队督察莫云。”

    “你冇再上前，我唔想同你哋倾，倾有咩用，点解医院唔救人，医生唔救人，点解！”疑犯的情绪不稳定，我张开双手停住脚步“莫云，我知你係边个，有咩嘢讲出来，我哋可以帮到你，你要揾医生救人，我帮你揾。”我看着谢家俊在疑犯身后缓慢移动，我知道现在要帮他吸引注意力，但看见何奇辉也跟着起身我急忙示意他停下，所幸莫云没注意到我的眼神和放低手的细节。

    “我已经冇多少日可以活，我话畀你，呢度我用咗c4炸药，我只要按低嗰钮，有咁多人同我一齐死，我很开心啊。至于医生？佢已经死咗。”

    “莫云，唔止呢哋人会死，你知唔知医院有高压氧舱，有氧气管道，你按低嗰钮，整个医院都会化为乌有。你諗下，有整间医院嘅病人都在努力求生，你係咪要佢哋一齐死？”

    他愣住了，谢家俊即刻上前踢向他握着炸弹遥控器的手，但被莫云抬肘挡住。莫云还藏了刀。

    “冇啊！”

    谢家俊被他用刀抵住脖子，捂住腹部流血不止的伤口“我都真嘅冇諗到仲有嘅英雄啊。”

    “莫云，你冷静啲。” 我立即在身后摆出手势示意狙击手。“Madam，有死角。”我只能继续谈判。

    “杀人解决唔到问题，也都唔係唯一嘅方法，你想要咩我哋都可以商量。”

    谢家俊有些虚弱开口“係啊，我知你仲唔想死，你諗下自己嘅亲人，你讲啊。”

    莫云终于松口“我同我嘅女都有家族性遗传疾病，我就快死咗，但我嘅女唔得，她咁年轻…”

    “你嘅女肯定唔想见到你而家噉样，你要救你嘅女係咪？我同你手里嘅人质交换，我更有价值，我话可以揾人救你嘅女就一定可以。”我缓步向前。

    谢家俊在和我交换的一瞬间回身钳住莫云的手，不让他有机会按下按钮，我箍住莫云向前暴露在狙击手视野内。几乎同时莫云身后导医台的人群骚动起来，何奇辉第一个冲向我。

    特警和拆弹组随即进场。

    “炸弹是假的。”

    我送了口气，谢家俊伤口不是太深，救护人员原地给他打麻药缝针。何奇辉还抱着我不松手，我都没发现他力气还挺大的，但我确实有些腿软，抹了把汗拍拍何奇辉的手臂“好了，冇嘢啫。”

    等谢家俊包扎完还是赶紧走吧，同僚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故事。

    谢家俊看着何奇辉和我起身一个动作，伤口纱布又被鲜红色浸透。我上前扶住，但没敢开口。

    外面雨水终于落下。

    谢家俊掏出电话请了工作以来第一次长假和病假“咁而家我哋可以慢慢倾嘢啫。”

    “得唔得返屋企先啊。”

    何奇辉在我身后拉住我“係我强迫嘅，我错…”“唔係啊。”我打断他，别说了，不然大雨天也会被扔出家门的。

    我随手抓了个同僚过来做现场笔录，转移话题。

    但是总归是要回家的。

    谢家俊现在这个状态完全不敢惹，他带着伤，什么要求都得满足。

    “落雨天啊。”他意有所指“你两个坐低，同我慢慢交代。”

    何奇辉把我圈在怀里认错，越多说一句谢家俊脸色越难看一分“我帮你，你咁叻嘅，连我嘅人都吸引到？”

    “但你哋唔係男女朋友关系。”他说得确实没错

    我突然想火上浇油“係喔，你冇同我确定关系喔。”

    谢家俊脸色惨白“你再讲多句？”

    我立刻服软“唔讲唔讲，冇生气，我哋而家就可以确定关系。”

    何奇辉凑上来“唔得，我也要。”

    “得，唔要浪费呢个落雨天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