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谳凰与程商枢率领八千精锐驰援边境,原本因连番苦战、兵力捉襟见肘而士气低迷的南唐军,顿时为之一振。
这可是两位带着几万大军一路南下,攻破勾吴,战无不胜的战神啊。
二人才刚到南齐营寨,未及洗尘,便即刻召集诸将至帅帐,铺开详尽舆图。
程商枢扫过苻军盘踞的据点,依山傍水,扼守要道,天然形成的防御屏障,确实难攻。
“欲夺坚城,当以雷霆之势,不给喘息之机。”程商枢指尖点向图上山川:“先拔除这些钉子,斩断补给,将其活动范围死死锁困,再做攻城打算。”
对于程商枢这大胆的方略,众将虽觉艰险异常,却无人提出异议。
毕竟,他们攻破勾吴的战绩,便是实力的铁证,毋庸置疑。
战略既定,南齐军攻势骤然升级,不再被动防御,转而主动出击。
谳凰亲率重骑,凭借其超凡神念感知与黑夜视物的双眼,在暗夜中对苻军分散的哨卡和小型营寨发动精准奇袭,切断据点联络,阻绝相互驰援。
铁蹄踏碎营门,重骑冲锋如墙推进,在苻军援兵反应过来之前,便将据点付之一炬,守军屠戮殆尽。
对于地形险要,工事坚固的中型堡垒,则由程商枢指挥重甲步卒主攻。
攻城槌撞击寨门,投石机轰击薄弱点,密集的箭雨压制城头,身披重甲的锐卒顶着滚木礌石攀爬云梯。
两人默契地指挥调度,相互配合,凌厉而精准地逐一拔除苻国在南齐境内星罗棋布的哨卡、营寨等外围据点。
铁血扫荡之下,苻国苦心经营的外围屏障土崩瓦解。
程商枢与谳凰指挥南齐大军步步为营,一条条进军路线被贯通,一道道无形包围圈在收紧,锋芒直指苻国盘踞的南齐核心城池。
帅帐之内,程商枢与谳凰及诸位将领再次于舆图前聚首。
代表被苻国势力占据的红色-区域,已被代表南齐军的蓝色箭头从四面八方牢牢锁住。
“时机已至。”程商枢手指划过几座被苻国占据的城池:“令各军,依既定方略,进占要隘,构筑壁垒!”
程商枢指挥步卒抢占城池外围的战略高地、交通枢纽、河流渡口,伐木立寨,深挖壕沟,架设鹿砦拒马,构筑起一道道坚固的防线和前进壁垒。
谳凰则照旧统领骑兵,将其化整为零,组成无数游骑小队,在包围圈外围昼夜不息不间断地巡逻、警戒,彻底封锁任何试图进出包围圈的苻国信使或小股部队。
南齐军营垒、工事、巡逻线纵横交错,如一张森严巨网,将苻军占领的城池严密笼罩。
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发起最后的致命一击。
粮道断绝,信息隔绝,增援无望。
苻兵望着城外日益森严,杀气腾腾的南唐军阵,将数十名衣衫褴褛的南齐百姓捆绑着,用刀威逼着面前城下的南齐大军。
“南齐的将军们听着!”苻兵在南齐百姓身后嘶吼,声音在旷野中回荡:“立刻退兵三十里!否则,每半个时辰,我便扔下十颗人头!”
话音未落,一名试图挣扎的老者被粗暴拖至垛口,苻兵手起刀落,一颗花白头颅带着喷溅的血线,直直坠下城墙,沉闷地砸在地上,溅开一片刺目猩红。
“畜生!”南齐军阵中,目睹此景的部分士兵目眦欲裂,紧握兵刃,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怒吼。
中军帅帐内,气氛沉重得几乎凝固。
程商枢面沉如水,目光死死钉在城防图上。
谳凰双手抱壁,倚靠着木柱,目光落在程商枢的脸上,似是在好奇他如何选择。
中郎将常秦烦躁地在帐内踱步,视线不经意掠过谳凰那副近乎淡然的镇定,便开口问道:“谳将军,您可是已有良策?”
程商枢抬起头,也望向谳凰,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期待她说出一个万全之策。
“直接强攻。”谳凰的声音轻描淡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如一鼓作气,破城杀敌。”
“谳将军!”常秦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谳凰,他手指颤抖地指着账外:“那些!是我南齐的子民!是汜皓城陷落时未能逃脱的妇孺老弱,他们手无寸铁,若因我等强攻,必会遭苻军屠戮人质泄愤!纵使破城,亦是涂炭生灵!我等为将者,护国安民,此乃根本,岂能视百姓性命为草芥,以他们的血铺就攻城之路?!”
“你认为呢?”谳凰转向程商枢,目光平静如波。
“不能退。”程商枢指节重重敲在桌案:“此乃苻兵黔驴技穷之计。一旦退兵,我们所做的一切便是前功尽弃,待他们喘息过来,加固城防,联络援兵,甚至可能挟裹更多百姓为质。届时再攻,代价更大,死的人只会更多。”
“将军!”常秦错愕。
他曾研究过程商枢与谳凰的大战,对他们行事利落的风格也有所研究。
可当这种雷厉风行的手段用在自己同胞身上时,他却无法接受。
“今日退让,只会令敌寇以为我南齐软弱可欺,日后每遇坚城,皆效此法以百姓相胁,难道要一让再让?”程商枢声音冷厉如冰刀:“你以为,我们退了,城中百姓便能活?”
“破城并非只有强攻一途。”常秦急道:“我们可以佯装退兵,麻痹苻兵,暗遣死士精锐潜入城中,伺机营救人质,里应外合;或者派使者谈判周旋,拖延时间,寻找破绽……”
主攻与主缓的两派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互不相让。
“再耽误下去,等你们想出两全之法时,恐怕,苻国派来的支援军也该到了。”谳凰冷静淡漠的声音插入双方的争执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谳凰身上,只见不止从何处飞来一只蝴蝶,正停驻在她微微曲起的手指上。
程商枢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斩断,他猛地起身,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传令!即刻强攻!”
烽烟四起,刀剑碰撞的刺耳锐响、濒死的惨嚎、震耳欲聋的杀声吞没整个汜皓城……
灰暗的天空下,街道一片寂寥。
狂风裹挟着挥之不去的腐烂甜腥,混杂着焚烧后的焦糊气息,令人窒息作呕。
城内,街道两旁的店铺住宅或门窗紧闭,或破裂散落一地;墙壁上布满了刀砍斧劈的痕迹和喷溅状的深褐色血污;随处可见残破的兵器和染血的布片;黏稠的鲜血在青石板的缝隙里肆意横流……
这场惨烈的大战结束后,一场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
密集的雨点冲刷着青石板,将随处可见的血迹晕开、稀释,最后汇入浑浊的泥流……
谳凰立于窗边,静静地凝视着将万物阻隔的雨幕。
程商枢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伤,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在他眼底翻涌沉浮。
一旁的炉灶上,水壶嘴喷吐着白汽,壶中滚水咕噜咕噜地翻滚冒泡。
“我错了吗?”
他做下强攻的决定,如常秦所说,苻兵狗急跳墙,在城破前屠戮南齐百姓泄愤。
那些年轻将士,家在城中的将士,看向他的眼神,不再是崇敬,而是痛彻心扉的愤怒与绝望。
这满城血债,该算在谁的头上。
“上位者的决断没有对错之分,只有听话与否。”谳凰的声音一如既往:“更何况,帝王本就不能做一个单纯的好人,开国帝王之路,更是以血铺就。”
“谳凰,你真的,是神女吗?”程商枢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掩盖。
果断,狠辣,视人命如无物的她,真的能是神女吗?
谳凰微微转过头来露出半边被雨水映得有些模糊的侧脸。
“都说神爱世人,为何你……不一样。”
“神不爱世人,神只会平等地对待万物,鸟兽虫豸,花草树木,乃至你们眼中的顽石死物。”谳凰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爱会生出偏颇,无法维系这天地万物间的正常轮转。”
“即便是你们口中的万物之首?”
“万物之首,亦不例外。纵使凡人自我毁灭,在这浩瀚世间彻底消失,也自有其他生灵崛起,成为新的万物之首。无尽的岁月长河中,你们人,并非最初,亦非终结。”
窗外的雨,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豆大的雨点砸在屋檐、地面,发出连绵不绝的轰鸣,像天地在为这场惨烈的胜利悲泣,又像在无情地冲刷着一切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