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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和下的暗流涌动

    又是一年四月天,所有被苻国所夺的城池皆已收复。

    那些萦绕在周身的血腥腐臭终于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裹着泥土的草木清香与干净的浅淡花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营寨周边的一颗颗老榆树上,一串串嫩绿肥厚的榆钱沉甸甸地挂满枝头,在暖风中轻轻摇曳。

    将士们嬉笑着攀上树干,捋下大串榆钱,树下有人张开布兜接着……整个营寨里弥漫着一种近乎慵懒的平静。

    毕竟紧绷了太久的弦,终于可以彻底松弛片刻。

    一筐筐榆钱送入伙房,伙夫们洗净榆钱,和着金黄玉米面搅拌、捏团,再码进蒸笼。

    今日的谳凰未着戎装,只穿着一身轻便常服,步履轻缓地穿过营地,径直走向通向山中的羊肠小径。

    在她身后不远处,程商枢的身影无声出现,他刻意与谳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悄然尾随其后。

    山路曲折蜿蜒,深入林间,光影斑驳。

    山涧深处,豁然开朗,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过,水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

    阳光被头顶茂密的树冠筛过,化作无数跳跃的金斑,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与布满青苔的圆石。

    只见谳凰在溪边一块平坦的大石旁停下,她挽起裤腿,褪去鞋袜,赤足踏入沁凉的溪水。

    柔和的日光穿过叶隙,落在她身上,与溪流、山石、光影浑然一体,宛如梦幻。

    忽然,她弯下腰,双手没入水中,再抬起时,一尾细长的小鱼在她掌心挣扎跳跃。

    这一幕,清晰地落入程商枢的眼中,竟觉得谳凰身上显出了一种近乎纯净的安宁。

    他倚靠在一棵粗壮的老树树干上,眸色不自觉地放软:若她真是这般女子,爱上她,或许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柔软的眸色又在瞬间变得锐利,更深沉的算计浮上心头:若能令她爱上自己,为己所用,就好了。

    谳凰手腕一翻,小鱼重新落入溪流,倏忽不见。

    她直起身,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溪水下游的方向,那里正是程商枢藏身之处。

    她知道他跟在身后,也知道那双眼睛此刻正审视自己,但她懒得理会。

    溪水淙淙,鸟鸣啁啾,风过林梢,沙沙作响。

    远离了金戈铁马,远离了尸山血海,程商枢惬意地眯起了眼睛,享受着山间带着草木清香的清风拂过面颊,也任由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斑驳地洒落在他身上,带来舒适的暖意。

    那些沉淀在骨子里的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与杀伐戾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山风、流水、暖阳吹散、涤荡、覆盖。

    时间在安宁中流逝至正午。

    谳凰走上岸,径直走过程商枢身边。

    程商枢起身,活动了一下倚靠许久的身体,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沿着原路而返,彼此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沉默无言。

    营中,除当值士兵外,众人或倚树小憩,鼾声轻微;或三五成群,眉飞色舞;炊烟袅袅,风里混合着榆钱饭的清香……一切都显得平常而慵懒。

    谳凰的目光漫不经心扫过人群,眺望向远处,视线触及一张年轻的士兵脸庞。

    那士兵目光死死地盯着程商枢的脸,直到发现有人在看他,这才迅速转向身边的同伴,接上话题,假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脸上的笑容却略显僵硬。

    谳凰微微侧首,视线随即转到程商枢脸上。

    正沉默忖量着什么的程商枢被谳凰这么一看,眉头微蹙:“你看什么?”

    谳凰收回视线:“没什么。”

    夜色浓稠,繁星漫天。

    篝火哔剥,跳动的火舌舔舐着烤架上滋滋冒油的整羊,炊烟混着浓郁的肉香与新酿米酒的清冽弥漫。

    士兵们围坐在火堆旁,面孔被火光映得通红。

    他们笑着,吆喝着,撕咬着焦香的羊肉,酣畅痛饮,喧嚣声一浪高过一浪。

    谳凰独坐在稍远处一棵大树的横枝上,背靠粗糙的树干,整个人没入浓重的阴影。

    在这片松弛的喧嚣中,几个醉步踉跄的士兵互相搀扶,走向营寨外围的茅厕。

    忽然,走在边缘的一人,不着痕迹地偏离了方向,脱离了这几个醉醺醺的同伴。

    他的脚步在离开火光范围的瞬间,虚浮尽褪。

    他矮下身,几乎贴着地面,借着帐篷阴影与堆叠杂物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营寨深处、靠近中军核心的区域潜行。

    他熟练地规避着灯光和巡哨队伍固定的路线,目标明确地靠近一处存放重要文牍的文书营帐。

    那里白日里总有精兵把守,此刻夜深,庆功宴酣,守卫虽未撤,但精神显然不如白天集中。

    在士兵换防的短暂间隙,那身影闪电般地从视线的盲区滑入账内。

    片刻后,一阵大风吹过,营帐附近某处同时传来异响。

    账外的守卫们一个激灵,瞬间警觉。

    “什么人?!”

    “那边有动静!”

    几声低喝响起,几人立刻循声探查。

    账内的那道身影没有丝毫迟疑,趁着守卫注意力被吸引住的瞬间,从门帘缝隙滑出,重新隐没于黑暗。

    前去探查的守卫发现了一处倒塌的木材,又在附近仔细搜寻了一圈,除了散落的木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人迹或破坏痕迹,只当是白日里偷懒的小兵没码放好木材这才被狂风吹倒。

    几人对视一眼,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嘟囔着走回原位,继续值守,只是眼神比之前清醒了些许。

    夜风穿过营寨的木栅,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谳凰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清冷的星光洒落在她身上,衬得她肌肤莹白如玉,却无人关注。

    烛火跳动,将程商枢投在营帐上的身影拉扯得忽长忽短。

    那被山间溪畔与阳光洗去的阴郁,此刻重新缠绕在他的周身。

    欢腾的庆功酒还未结束,两份军报便前后送到了程商枢的手上。

    苻国伙同北面燕戎与西面渠羌同时进犯南齐,南齐皇帝命他与谳凰派兵镇压。

    账内一片死寂,程商枢负手立于沙盘前,计算着距离、兵力、可能的突破点。

    在他身后的心腹将领,也是满脸的凝重。

    蓦然,程商枢的心头涌上了大胆、阴险、近乎疯狂的想法,烛光将他的半边脸映得阴暗不定。

    谳凰踏着星光出现在账外,程商枢与其心腹的商议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她静静地听着,神色若有所思。

    原本,她是要告诉程商枢,军中被渗入了细作之事,但,她改变主意了。

    待里面商议完毕,谳凰如来时般,无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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