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队军马,两条路。
队伍的最前端,在分叉路口前,谳凰与程商枢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言语,没有手势。
一西,一北。
两人各自率领着军马朝不同的方向离去。
就在各自拨转马头,踏上不同道路的瞬间,程商枢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挑起一个弧度;谳凰的眸中则掠过一丝极快的波澜,漾开一圈意味深长……
……
高悬的明月被翻滚涌动的乌云吞噬,天地间陷入一片昏沉的黑暗。
树梢落下的树叶还未触碰地面,便被刮起的狂风席卷乱舞。
营地里,几堆篝火在风中剧烈挣扎,四周茂密的草丛和高大的树梢在狂风的蹂-躏下剧烈摇摆,发出一阵接着一阵喧嚣。
躺在临时搭建的营帐内,程商枢猝然从睡梦中惊醒,一股难言的战栗涌上心头。
连绵不绝的闷雷似乎预示着一场暴雨即至。
那股不详的预感萦绕在心头,程商枢弹坐而起,一把掀开帐帘,厉声喝道:“来人!传令!所有人立刻收拾行装,弃营!全速离开此地!快!”
军令如山,尽管被扰了休憩,尽管满腹牢骚,但无人敢违抗程商枢的严令。
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拆解营帐,捆扎行囊,偶尔随着雷声传来模糊不清的抱怨:
“这鬼天气……”
“这才刚躺下……”
“能出什么事……”
豆大的雨点砸下,发出密集的爆响。
很快,一支湿透了的军队,顶着狂风与冰冷的雨点,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黑暗与泥泞之中。
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大雨之中无法燃起火把,众人只得依靠头顶苍穹那转瞬即逝的闪电辨认脚下的路。
“跟紧!别掉队!”百夫长们嘶哑的呼喊在风雨中断断续续。
士兵们互相搀扶,在泥浆中艰难跋涉。
一阵低沉到令人心悸的闷响,从他们刚刚离开的山坡高处传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回头,在惨白的闪电照耀下,山体崩解垮塌,碎裂的巨石,断裂的树木,混杂着草皮的泥沙滚滚奔涌,朝着他们片刻前的栖身之处疯狂倾泻而下。
“天啊!!”“营地!!” 惊恐的尖叫声瞬间被淹没在暴雨之中。
许多士兵脸色惨白如纸,若是他们没有及时离开……
程商枢死死地盯着那片被掩埋的营地,不断地深呼吸,胸口那窒息般的感觉仍然还在。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山崩,实在过于诡异。
神不能杀凡人,凡人也不能弑神吗?
劫后余生的众人,连喘息的空隙都没有,便继续在泥泞中跋涉,冰冷的雨水浸透了衣衫铠甲,刺骨的寒意让每个人都瑟瑟发抖,牙齿打颤。
疲惫、寒冷、恐惧,压在所有人心头。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脚下的大地再次传来异样的震动!
这一次,不是山崩,也不是雷鸣,而是无数铁蹄践踏大地时引发的颤动。
“有埋伏——!!!”
凄厉的号角在雨夜中炸响,带着惊恐的变调。
“结阵!快结阵!”
无数黑影从道路两侧的密林中、从前方雨幕的中咆哮着冲杀出来。
“杀啊——!取程商枢首级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喊杀声、金铁交鸣声、利器入肉声、骨骼碎裂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声,所有的声音交织着响彻雨夜。
鲜血喷溅,染红了地面的水洼,染红了周围的杂草,又快速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唯有浓重的血腥味,在潮湿的空气中顽固地弥漫开来。
混乱的厮杀中心,程商枢奋力挥剑格挡。
一道身影穿过穿过亲卫,趁着程商枢将敌军砍倒,剑势未尽的刹那,精准地刺向他防御的空挡。
噗嗤!
一声利刃穿透皮甲撕裂血肉的闷响,清晰地传入程商枢的耳中,盖过了周遭所有的喧嚣。
剧痛瞬间自胸口-爆炸,随即扩散蔓延至全身。
程商枢踉跄一步,对上一双饱含着恨意的眼睛。
这张年轻的面孔,身上穿的赫然是南齐军队的衣甲。
原来,是有内奸通风报信,才有燕戎埋伏在此。
“是你!程商枢!是你下令强攻汜皓!是你害死了我的家人!我要你为我家人偿命!”年轻士兵猛地抽出染血的刀刃。
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哼,一朵深红的血花在雨夜中骤然绽放。
“将军——”亲卫欲上前搭救,却被燕戎士兵缠住。
剧烈的失血和疼痛让程商枢眼前阵阵发黑。
年轻士兵状若疯魔,严重只有复仇的快意,他毫不犹豫地再次挥起刀刃,直劈程商枢因剧痛而低垂的脖颈。
“咻——!”
刺破雨夜的尖锐破空声从远处传来。
一支箭矢飞速而至,精准无比地击打在年轻士兵挥下的剑刃上,巨大的力道震得他虎口崩裂,长剑脱手飞出。
程商枢眼中厉芒爆闪,强忍着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抬手挥剑,抹过了那年轻士兵的咽喉。
热血喷溅在程商枢的脸上,随即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年轻士兵眼中的疯狂和恨意凝固,身体软软倒下。
而程商枢也终于支撑不住,佩剑脱手,插入泥中,在此起彼伏的交战声中,他膝盖一软,向前重重跪倒……
一阵高亢激昂的号角声,骤然从包围圈外炸响,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绝望的南齐士兵耳中。
燕戎军外围一阵骚动,后方的阵型出现了明显的混乱。
“援兵!是援兵!”南齐军激动的嘶吼几乎破音。
听到了有援军的声音,程商枢身体一软,倒在了混合着血水与泥浆的地面,意识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铁蹄踏响的轰鸣声再次奔涌而来,这一次,来自包围圈之外。
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苍穹,将整个战场照得亮如白昼。
谳凰率领骑兵,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如天降神女一般,狠狠地撞进了燕戎军包围圈的薄弱之处。
锋利的骑枪轻易洞穿了仓促举起的盾牌,沉重的战马撞飞了来不及结阵的长矛手,谳凰所过之处,燕戎军如被收割的麦草般成片倒下。
“谳将军!是谳将军来了!!!”狂喜的呼喊因激动而变了调。
包围圈内南齐军的压力骤然一松,众人重燃斗志。
两支力量,一支从内向外拼死突围,一支从外向内狂暴凿穿,在混乱的敌阵中内应外合,迅速靠拢……